第55章 第55章
夏天真真切切地到來了。
升旗儀式上,千余名同學幾乎都換上了短袖校服。
天空一碧如洗,幾只灰褐色小鳥輕巧掠過云間。
槐樹枝頭,金翅雀跳上跳下,碰落幾朵雪白的花。被風一吹,斜斜灑到底下人的肩頭上。
清香滿校園。
這一年的高考近在眼前。
本次國旗下講話的發(fā)言人是往屆畢業(yè)學子,本科t大,近期拿到了芝大的offer。
發(fā)言的學姐穿著淺綠底色的過膝碎花裙,裙上綴著立體的百合刺繡,臉上化著精致的妝容,雙耳垂著黃白雛菊的耳環(huán),發(fā)型是充滿活力的丸子頭。
講話的聲音也富有朝氣,是親切的梧城方言:“好久沒回一中了,一進校門就感受到大家滿滿的青春氣息,好懷念哦。”
“再過十多天就要高考了,高三的朋友們激不激動?”
高三片區(qū)的學子零星喊出“激動”和“不激動”夾雜的回話。
“你們也太可愛了嘛。”主席臺上的學姐笑了起來。
笑夠之后,學姐才接著講:“我之前的班主任喊我回來給大家煲點雞湯——說起來,他叫摩爾莊,這外號還是我們那屆取的,聽說現(xiàn)在還在喊?”
被摩爾莊帶的高一三班同學會心一笑。
“然后,我當時就跟他說,我能有啥子雞湯哦?畢竟,我在讀高中的時候,還生活在沈大神籠罩的陰影之下。”
臺下又是一陣笑。
“但是吧,還好我沒跟沈大神在同一屆。所以后來我就僥幸拿了個狀元。”
這一回,臺下的小萬不是很能笑得出來了,兩個小梨渦中多了幾絲苦澀。
她覺得,這可能就是傳說中,成長的滋味吧。
緊接著,學姐發(fā)出致命拷問:“聽說這幾年一中都沒出狀元了?”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操場上蔓延開來。
“嗨呀。問題不大。狀元這種東西,跟運氣有關系。”
“好好學習這種話我肯定不得跟大家說了,哪個中國學生不是從小聽到大的嘛?”
“我就是有點感慨。”學姐稍作停頓,繼續(xù)講:“我現(xiàn)在在t大,大家都曉得,國內最好的兩所學校之一。我們t大的學生經常被其他人一棍子打成‘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所以啊,我常常想——我們好好學習,考進超級中學,再考上頂尖大學,到底是為了什么?”
“是為了好看的分數(shù)?為了同學的崇拜?為了老師家長的表揚?還是為了光明的前途?為了千萬的資產?”
學姐的身子站得不算很挺拔,而是稍顯隨意地立著,表情隨和得跟每一位親切的長輩一樣。
她沒拿講稿,左手拿著話筒,右手托著左手,一口氣也沒停,接連問出五個“為了”。
這一連串發(fā)問,通過操場上的數(shù)個擴音器,在空氣中響亮地回蕩著。
余音停止后,臺下一片寂靜。
只有幾只金翅雀的歡鳴從枝葉間篩出。
等底下的學弟學妹思考了一段時間,學姐并沒給出具體的答案。
她另起了一個話題:“暮棲街6號是家小飯館。里面的老板娘姓王,人特別好。只要你說你是一中的,她就會給你打折。”
說到這,學姐停了一下:“你們當中可能有同學曉得是為啥子。”
然后,她開始講述一個不算久遠的故事。
“他們一開始沒得店面,就推到個小車,在街邊賣狼牙土豆。味道之巴適,吃過的人都說好。價格也相當便宜。”
我當時經常跟他們夫妻聊天。聊著聊著,就曉得了,他們屋頭有個男娃娃,生下來就患了法洛四聯(lián)癥,需要動手術。但他們沒錢,就希望通過賣小吃籌手術費用。
我問了老板,一個月能賺好多錢?他說,他們的狼牙土豆,算上各種調料,再把買推車的錢攤下來,一份的成本大概在三塊,賣價是三塊五。他們一天大概能賣一百份。一個月下來,能賺一千五——當然了,當時的物價還莫得現(xiàn)在這么夸張哈。
但是,我還是在想,他們這樣子賣下去,不是得等到地老天荒才能湊夠錢?
我回去之后,就跟班上同學商量了一下。五十個人,一合計,就組織了一次義捐。
大家都曉得,一所中學能籌得的金額是有限的。
所以,當時,我們一群十五六歲的高中生,聯(lián)系了梧城各大報社,聯(lián)系了好多家慈善機構,把那次義捐整得風風火火。還有個文筆特別好的同學,寫了洋洋灑灑幾千字的情況說明信,只叫一個感人肺腑,聲淚俱下。
聽起來是不是特別天真,特別想當然?
但是啊,那些報社跟慈善機構都特別樂意關注這件事,我們當時還真籌夠了錢。后頭還有記者來我們班采訪,那期報紙我現(xiàn)在還壓到在箱底。”
學姐始終是帶著笑講這段往事的。
她講完后,臺下又是一片良久的沉默。
看著臺下同學稚嫩中帶著嚴肅的面龐,學姐臉上的笑容摻了點欣慰。她提起另外一個小插曲:
“我今天在來的路上,碰到一個路口,紅綠燈壞了。旁邊就有好多人在抱怨,說啥子,壞了那么多天也沒有人修啊,管事的人一點也不負責任啊……聽得我都有點想皺眉頭了。”
她頓了頓,說:“然后,我做了一件事。”
“大家猜猜看,我干了啥子嘞?”學姐開始賣起關子。
綠草地上,穿著藍白校服的學弟學妹面面相覷,不知道臺上的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前排高一一班捧場王康佳一提出猜測:“學姐把那個紅綠燈修好了?”
站在他右邊的趙珂寧挪了挪步子,想假裝不認識這個家伙。
但學姐也不惱,反而笑了笑,回答學弟的話:“我還莫得那么厲害。”
然后,她說:“其實很簡單。我拿出手機,打了12345市政服務熱線,跟他們反映情況。那邊的人處理態(tài)度非常積極,立馬說安排人過來維修。”
“其實,這個市政熱線,我也是高一的時候,從我們語文楊老師那里聽過來的。
她是一位特別有人文情懷的老師,經常跟我們說,遇到困難,不要只想到起抱怨。抱怨是沒得任何用的,只會讓你陷入負能量。你要學會找方法,解決它。”
“現(xiàn)在這個社會越來越浮躁,大家的脾氣好像都變得很差。好多人怪生活、怪社會——你說,他們?yōu)樯蹲硬桓纱喙挚諝猓?
他們把問題都推到別的事情上,推到別的人身上。但是基本不會去思考,自己可以干什么?
明明,很多情況下,他們怪的那些東西,都是可以解決的。而且,解決辦法不復雜。”
臺下的楊老師聽著這話,眼眶微微泛紅。
學姐又接著講:“你們看,這些都是沒得太多技術含量的事。書本上的知識都是死的,但我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是活的。眼界寬闊點,解決問題的方法就要多一點。行動力強一些,很多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
“你讀的書越多,走得越高,就可以讓自己生活得越好。也可以讓這個社會,因為你的存在,變得再好一點點。”
“我一直都覺得,我們梧城一中的學子,個個都值得最廣闊的天地,個個都擔得起最遠大的抱負。”
“但是,我無意借此來對大家進行道德綁架。活得更舒服也罷,讓這個世界更美好也罷,選擇權都在你們自己手上。縱有千古,橫有八荒。祝大家,前途似海,來日方長!”
乍一聽,這段長長的話,好像跟學姐一開始問的那句“為什么要好好學習”一點兒邊也不沾。但實際上,她的每句話都在回答這個問題。
學姐的話音還未落下,操場上已經掌聲雷動。
散會后,操場上的人群分成幾股小流,鉆入各自的教室。
一班的同學談著談著剛剛學姐的話,又開始討論起理想院校。
趙珂寧拿筆輕輕戳了戳左前方的女生,問她:“見素,你想去哪所大學哦?”
尹見素側身,回她:“可能要去a國讀。”
她要去m大,但m大每年在大陸招收的本科生不超過十個人。即便這里是梧城一中,直接說出來,也未免太狂傲。
旁邊顧慕塵聽到尹見素的回答,剛從文具盒里拿出的筆掉在地上。“啪嗒”一聲,在吵鬧的教室里低得仿佛不存在。
尹見素卻注意到了,向那邊投去一瞥。
顧慕塵狀若未見,默默彎腰,拾起那支筆,拿出紙,擦了擦上面沾的灰。
趙珂寧的話把尹見素的注意力重新引到剛剛那個話題上:“我可能也會去a國。如果沒考上z大,我就去那邊念書。”
尹見素眨了眨眼:“那就有緣再見。”
“但我本科還是更想留在國內啦。我有個堂姐在芝大讀mba,到那邊第一個星期就碰到槍戰(zhàn)了。”趙珂寧刮了刮鼻子:“說實話,有點瘆人。”
尹見素偏頭:“聽習慣了就當放鞭炮?”
“神了!”趙珂寧面露驚奇:“我堂姐也這樣評價的。”
“a國治安確實不太好。”尹見素聳了聳肩。
也許是時間還早,也許是已經經歷過太多次散場,她們對于兩年后那場離別都沒有熱烈的傷懷。
尹見素重新轉回身子,旁邊的人冷冷開口,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問她:“你要去m大?”
“是。”
顧慕塵笑了,冷笑。
他是不是應該高興,尹見素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把那層偽裝的謙遜面具撕下來?
a國頂尖高校不少,為什么偏偏要去那個有沈彥兮的m大?
碰到所有可以跟那個人關聯(lián)在一起的話題,他都太不講理了。
可偏偏,一直被那三字魔咒纏繞的男生,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顧慕塵轉頭,與尹見素對上目光。
四目相接,誰也沒有退縮。
對峙半晌,最后還是顧慕塵轉移了視線。
面對尹見素的時候,他從來沒有贏面。
顧慕塵轉而看著面前攤開的競賽題,四四方方的印刷體,怎么也讀不進半個字。
他已經冷靜一些了。
尹見素要去m大,從客觀講,他當然應該祝福她。
可是,從情感講,他不甘心。
他當然也能申請m大的offer。
但尹見素能夠和趙珂寧輕輕松松地討論著未來的分道揚鑣,也意味著,她在作出去m大這個決定的時候,根本沒把“顧慕塵”納入她的人生規(guī)劃。
在尹見素眼里,所有人都不過是短暫同行的存在罷了。
也是,從一開始就是他單方面的暗戀,憑什么要求對方有所回應?
說到底,今天早上燃起的滿心歡喜,也只不過是他一廂情愿的自我感動罷了。
有什么好郁悶的?
道理都明白。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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