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那不是阿琥嗎, 真巧……”
傅驚野無意識放停了呼吸時,耳邊響起傅真這句話。
在這之前, 他就看到了遠處的情景。
沒有什么阿琥, 他只看到了那個女子。
六年以前,南姝下葬,傅驚野回到南姝生前最后住過的那棟寶藍色屋頂的房子。
花園里的翠鳥仍在啾啾吟唱。
他打開籠子的門,翠鳥就跳上他的手指, 古靈精怪, 誘人輕撫翎羽。
可手指還未曾來得及觸碰, 鳥兒忽然振翅飛走。
他下意識朝上伸去,卻什么也沒留住。
傅驚野不知這是一種什么鳥, 它耐得住囹圄,也能乘風而去。
但他知道,這只鳥自由了,他卻從此被綁上枷鎖。
身在天地間, 心在牢籠里, 他困在了從前。
繩索的另一頭握在南姝手中, 她隨時都能輕易扔下,傅驚野卻無法解脫。
如今,那條隱形的鎖鏈在無聲無息了多年后,驟然繃扯, 錚錚響聲叫醒了他麻木的心潮。
追隨那指引看去, 眼前就出現了她。
車廂的空氣忽然變得很熏人,傅驚野的眼睛疼得十分厲害, 像針扎在眼球,彌漫開一片血紅的濕潤。
世界驟然砸向一片白光,忽然間好像被拖進了死亡, 沒有呼吸,聽不見心跳,動不了手腳,所有的一切好像在驚慌地阻止著他。
他多年凝望著鎖鏈,期盼著它的動靜,卻被這動靜一時扼住咽喉,纏住身軀,絆住靈魂。
直到那女子忽地倒下地去。
“錚——!”
銅錢串嘩啦啦地掉了一地。
傅驚野如夢初醒。
身上的鎖鏈就好像隨著那紅線一同斷了,他掙脫了這自我束縛的桎梏,終于有了力氣,終于有了呼吸,終于朝她奔跑而去。
到底是一場怎樣苦盼的相遇,會讓一個人僅僅只是推開那扇門,卻走過了一場先死后生。
至少傅驚野相信,她就是南姝。
每一次他都相信。
過往牽絆在他腳底被踩碎,傅驚野在經歷了一次又一次的無疾而終后,再一次伸出了手。
一陣清脆的鈴鐺響聲,奶茶店的大門被推開。
=
阿琥回頭,看到門邊站著的男人。
黑色的商務西服,身姿挺拔,胸膛起伏尤能看出氣息微亂,有一絲忍耐痕跡,但仍然貴氣凜凜。
阿琥有些怕,傅驚野那雙眼睛沁著血色,直直看著某處,比從前更加陰沉。
他嚇得腿軟。
“我、我什么都沒做呀!”
旁邊的下屬也都紛紛點頭。
好像傅驚野并沒有聽見阿琥的解釋,在某一刻,他邁步走向了抓著洗手臺一角,勉強支撐著的女子。
店里有無關群眾加阿琥弟兄共十幾人,紛紛鴉雀無聲。
奶茶的香甜氣息環繞在周圍,頂燈明亮刺眼。
高大的男人走過去,在莊藤身上擋來一塊黑壓壓的陰影。
他朝她伸出了手。
凝望著將臉藏在頭發里的莊藤,“還好嗎?”
他的聲音,還是熟悉的調子,縱使悅耳,裝得親切有禮,卻還是有幾分霸道的咄咄逼人。
正如那遞向面前難以拒絕的紳士之助。
莊藤靠在洗手臺邊上的墻壁上,穩著身軀,如今微動了一下,算是默認接受他的幫助。
傅驚野上前半步,扶到莊藤的手臂。
不同于南姝冰涼的體溫,莊藤的身體傳來的溫度很正常。
“你坐一下吧。”
看她腳受了傷,帶她到了就近的小沙發。
從始至終,傅驚野視線放在前方,沒有看她,目光卻是散的。
莊藤聞到男人身上杜松子的味道。
阿琥等人早已被傅真叫出去了。
“到底發生什么了?”
傅真一臉焦灼,滿頭大汗,幾番欲言又止。
阿琥一頭霧水,只感到非常冤枉,“我就是說請她喝一杯奶茶,好好聊一下,然后她就那個樣子了。”
傅真:“說明你嚇到人家了啊!五大三粗,兇神惡煞一個個的!”
阿琥很委屈:“健身舉鐵自律有錯咯?”
慢著。
傅真想到一個問題。
阿琥為人他清楚,不會亂碰人。
如果真是南姝小姐回來了,她怎會如此膽小,那可是一個能獨自面對天神研究會的神奇人物。
真的是她嗎?
傅真也希望她是。
如此想著,目光有些哀傷地投向了室內。
阿琥還有一件事不明白。
“傅總他怎么來了?不是他讓我們去撬開女店長的嘴么,怎么剛剛裝不認識我們一樣?這場面搞得好像英雄救美呀。”
就是呢。
潼城最近很熱,奶茶店空調打得足,涼爽的空氣帶走了方才的燥熱。
奶茶店已經沒有什么人了,得到了合理的清空,但商場外面有零星過往行人,都紛紛忍不住將目光投向奶茶店里。
黑色西裝的男人坐在那兒,儀表堂堂,僅是一個背影便有種嘆為觀止的驚艷,這不能怪行人大驚小怪,在普通人日常生活中真的很難見到,遠遠看去,他們像光鮮櫥窗里一副典雅珍貴的名畫,賞心悅目,不敢褻瀆。
傅驚野變了。
莊藤掩蓋著一絲觀察的痕跡,如此思索。
舉止沉穩莊重,乍一眼看,還以為是傅時暮。
但她也只看了一眼,之后就一直垂著眼眸,一副受驚了的模樣。
這時有人在后面拉上了百葉窗,阻隔了外界的視線。
“如果感覺稍微好些了,跟我去一趟醫院吧。”
他這話一出口,莊藤又覺得他還是老樣子。
縱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是陳述句命令式。
恐怕不是帶她去檢查,而是帶她去驗dna吧。
傅驚野顯然已經看到了莊藤的那雙眼睛,仍然有這番舉動,說明他不信。
“不用了,我的腳沒有大礙,就是滑了一下。”
選一個怎樣的人設比較好呢?
莊藤想起來正在看的一部言情小說,女主是草根出身但堅強獨立,很適合24歲的人。
于是莊藤選中了這個角色,這句話說得寬容禮貌。
傅驚野目光一直看著莊藤,臉上有溫和的笑,卻難掩一絲不依不饒的偏執。
“你去檢查一下,我們大家都放心不是么,我的確是一番好意,請不要誤會。”
莊藤仍舊沒看他,表情看上去忍辱負重,在終于忍無可忍后,她鼓起勇氣說道。
“剛才那群人是你帶來的沒錯吧,一進來就圍堵我,現在你又非得帶我去醫院。是不是去醫院還難說呢,你們到底要對我做什么?”
莊藤有些緊張地收著拳頭,臉上是應有的防備,表現出一種“終歸只是普通女子,面對這群來歷不凡的人,多少有些沒有底氣”的樣子。
她不拿奧斯卡,沒人能拿了!
傅驚野將莊藤一切細微的表情都納入眼里,悄無聲息地尋著她的破綻。
他儀態端正,看上去很放松,手卻不敢亂動,因為他知道自己會顫抖得多么厲害。
視線放下,喉間艱難吞咽。
“他們想來也無是無意,只是想問你一些話,結果用錯了方式。”
傅驚野臉上有一抹善意的淺笑,好像在努力降低著面前女子的戒備。
可在莊藤眼中,越發像一只口蜜腹劍的笑面虎。
她當然看得出傅驚野藏得極深的陰鷙危險。
“你們想問什么?”
說起來傅驚野那些下屬的確沒錯,但莊藤不想和他們打交道,早在撿到黃鸝長命鎖那一天,莊藤就意識到會出事情,所以當人找上門來,她故意裝得受驚,引發騷動。
本想趁亂逃脫,沒想到卻遇上了傅驚野。
這些人,竟是傅驚野的人。
既如此,莊藤就改變了想法,不再置身事外,想淺淺了解一下。
莊藤真要配合了,傅驚野卻有點無所適從。
他看上去鄭重,但其實這件事在他這里已經變得根本不重要。
莊藤聽傅驚野輕描淡寫地說,“其實不是多么嚴重的事,我有個妹妹叫黃鸝,你應該有印象,她前幾天失蹤了,她的父親很著急,在打聽她的下落。他們其實就是想問問你有關黃鸝的事,我恰好路過,無意參與。”
阿琥:我們什么時候變成黃彥青的人了???
傅驚野把自己倒是撇的干凈,語氣溫良帶笑,“你看你是跟他們談,還是跟我談?”
莊藤看上去理解了他們的難處,“這件事我知道,前幾天警察來找過我,沒想到黃鸝有你這樣的哥哥。”
傅驚野笑容加深,“其實我也跟她不熟。”
莊藤一時啞然,心中卻感到一絲意外的可笑,她又沒有很在乎這點,干嘛解釋得這么清楚。
莊藤用嚴肅的語氣說道:“我不知道她的下落,很抱歉不能幫到你們什么。”
傅驚野點了點頭。
良久的沉默后,隨著猶疑的話語,他緩慢地掀開眼皮看向莊藤。
“那……你們當天發生了什么過節?”
傅驚野對這個事情是全權交給阿琥的,他沒有過問任何有關于這位女店長的經歷。
莊藤發現了這一點,傅驚野現在完全不知道敖宜鏡的存在。
莊藤拿起奶茶,挑開口罩下方,吸管放進去喝了一口。
對面的傅驚野目光在她的臉上靜止不動,“其實你可以取下口罩喝的。”
莊藤技術一流,如此動作,沒有露出半點他想看的。
“最近流感嚴重,我身體不好,失禮了。”
莊藤只是隨意一說,傅驚野卻是忽然怔住,又很快醒過神,聲音緩慢而溫柔地說。
“是,春天流感爆發了,那人多的地方不要去了。明天氣溫會降,記得出門要帶外套,你現在冷嗎,我讓人把空調開高。”
血絲彌漫著的一雙眼睛看著她說話,里頭有很明顯的緊張和擔憂。
莊藤瞇起眼。
鄭重其事的樣子,好傻。
分明這個人從前很聰明很狡猾的,沒聽得出她這是在敷衍么。
莊藤自然不知道拿弱不禁風的身體當借口,在傅驚野這里是多么嚴重可怕的事情。
曾經他一度忽略南姝病情,當他發現時,南姝已經救不回來了。
縱然大家都說,天神是普通儀器檢查不出來的,就算檢查出來也無藥可醫,可傅驚野沒辦法原諒自己。
從前的記憶黑云壓城,隨著血氣翻涌,傅驚野好像頃刻間被打入浪潮。
他勾著背像一時窒息缺氧,昏黑的視線放在了地板上,臉色蒼白得很不正常,身體緊繃著才不至于抽顫。
人的悲傷是有極限的,饒是傅驚野,此刻也撐不下去了。
莊藤看到他好像很奇怪,就問,“你怎么了?”
這時傅驚野抬起頭,隨著一次深呼吸,他感受到肺部和心口緊縮的疼痛。
“沒什么。”
他的唇瓣已然失去血色,但依然是若無其事的表情。
甚至還示意莊藤,口罩沒戴好,“左邊往上拉一點。”
說罷他便再次垂下脖子,閉了一下眼睛。
如此才能勉強呼吸,也能巧妙地在她面前藏住此刻的虛弱。
莊藤沒有發覺異常,將口罩按平整了,“至于那天的細節。黃鸝和我男朋友不清不楚,還跑到我的店里挑釁我,我生氣反抗了,沒有其他的了。”
傅驚野驟然抬起頭。
布滿紅霧的雙目睜大,呆滯地看著莊藤。
“男朋友?”在這般打擊下,他半天才能說出話來,“誰?”
莊藤是想讓傅驚野把尋找黃鸝線索的目標轉至敖宜鏡。
“你不知道我男朋友是誰?真奇怪,你們不先去找敖宜鏡,反而先來找我,比起我,敖宜鏡和黃鸝接觸得更多,你們主次顛倒了吧。”
傅驚野放在桌下膝蓋上的手,用力地握成拳頭,五臟六腑都在森森抽扯。
滔天的怒意,陰暗的妒忌……
這些情緒流轉在他斂眉細細思索間。
男人病態蒼白的臉上,兩道眉宇擰成一塊,在虛弱的汗霧氤氳中,抬起的眼里彌漫開一股極其可怕的陰毒仇恨。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莊藤實話實說,“高中,不信你可以去查。”
如果傅驚野是在懷疑她的履歷,那白費功夫了,莊藤的人生滴水不漏,而且還比南姝晚出生兩年。
傅驚野哪里是在意這點?
傅驚野氣得想殺人。
卻怕嚇跑莊藤,在她的面前,只有小心到極致的溫柔,又難掩如履薄冰般的哀傷。
那目光緊縮著看她,被疼痛洞穿過幾遭的身體一點點壓低,仗著最后一點希望,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你們已經分手了,對么?那個人這樣對你。”
莊藤想了想自己在校園墻上發表的爆料,好像并沒有提分手。
如今她需要敖宜鏡來幫她轉移戰火。
而且,這么多年的校園愛情斷得這么容易,會不會引人懷疑?
南姝這些從前的舊友們,如此狡猾敏銳。
比起敖宜鏡,現在的莊藤顯然更不想再和從前的人糾纏不清。
于是她望著傅驚野那雙澀痛得像要浸血的眼睛,神色認真地說,“沒有,都是黃鸝勾引的敖宜鏡,我相信他會回心轉意的,我和他還沒有分手。“
呸,爛菜葉敖宜鏡。
其實莊藤比起小綠茶,更惡心敖宜鏡。
“但這是我的感情生活,跟黃鸝失蹤有什么關系么。”
傅驚野緊收著牙關,咽喉涌出一股強烈的血腥,回答不了她的提問。
不知道有沒有看出他此時的忍耐,莊藤站起身,“如果您問完了,那我就先走了。”
耳畔嗡嗡,傅驚野從天昏地暗間回過神,卻見莊藤離去。
他慌張地伸手要拉住她,卻落了空。
傅驚野從未感覺身體如此無力,他艱難起身想要挽留,莊藤毫無所覺地推門離去,頭也沒回。
終于,她遠去的身影變成模糊一片,一陣急火攻心,傅驚野高大的身體,重重地倒了下去。
莊藤深覺,那都是前世的事了。
在她看來,世上的人都能跟她一樣,能斷能舍能離,能拿得起,也能放得下。
=
莊藤以為那天夜里,傅驚野會追來,但他沒有。
后來她又以為這幾天他會找上門,但他依然沒有。
久而久之她就松懈了,回歸到了正常小日子當中。
莊藤的幸福一生系統,小貍花貓告訴她,在這個世界中她仍舊可以靠積分獲取道具,但獲取積分的方式,是通過他人對莊藤的饋贈。
她經過花樹,清風徐來,為她下一場梨花白的雨,是植物和四季的饋贈。
今天的咖啡做得不錯,有小姑娘偷偷在杯底放便利貼,道一句暖心的祝福,是人類的饋贈。
偶然喂過的小流浪貓叼來一片好看的樹枝放在窗前,表示感恩,是動物的饋贈。
……
世界的美好總是會環繞著莊藤。
系統便一一為她記錄,裝訂成精美的手札。
小貍花貓頗為自豪地說,【我就是姐姐的攝影師哦。】
莊藤覺得這真是一筆不錯的買賣,世界以饋贈給予饋贈,這不就是白給么?
雖然暫時也不知道拿積分來有什么用,但這不是件壞事,至少能證明世界的誠意,這種虔誠的討好,讓莊藤還是很受用的。
莊藤在潼大的小日子是很幸福的,蹭蹭食堂,蹭蹭圖書館,蹭蹭活動,蹭蹭課,有時候還會被學生邀請打羽毛球。
這天如往常一樣,莊藤聽人說一個很厲害的歷史學教授今天要講野史,莊藤跟著就去了。
她以為野史會很刺激很狗血,結果過程無聊透頂,她打著哈欠在后排睡著了。
待一群學生走了,又換了一批學生,莊藤仍然沒有醒來。
直到后面忽然前面講臺的擴音器出了問題,一聲尖銳的電波將她鬧醒。
莊藤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往前一瞧,講臺上已經不是那個嚴肅古板的老教授,而是換成了一個芝蘭玉樹的年輕人。
男人穿著鉛灰色的襯衫,戴著一副無框眼鏡,桃杏眼清冷瀲滟,眉宇微蹙,沉浸在思考中。
他按下手中電子筆,大屏幕的幻燈片翻了一頁,上面是復雜的生物學知識。教室鴉雀無聲,學生們都在聚精會神地揪著頭發,唯恐漏了一句就聽不懂了。
陸星盞已經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慕英校草。
如今的他,端方嚴肅,不茍言笑,像理化生公式那樣難懂,像數學定理那樣刻板。
莊藤雖意外自己一抬頭,就看到陸星盞,但此刻她顯然不能貿然起身出去。
原本想等下課再走,沒想到陸星盞把課間休息時間直接講了過去。
兩小時的大課,陸星盞也真是有一副好身體。
莊藤確定陸星盞沒有發現自己,在后排干脆繼續睡覺了。
某一刻,陽光變幻舞步,從云頂斜照進來,溫暖耀眼的一束,籠罩在后排睡得正香的女子身上。
她的睫毛,她微亂的鬢發,她皮膚上的絨毛,都在發光。
飽滿的唇,像糖腌制的櫻桃。
正如少年時,那個清晨,南姝蹲在陽光房的花盆邊,期待地看著那毫無動靜的土壤。
而陸星盞偷偷在她旁邊失了神。
“同學們,接下來你們先自己看一會書,五分鐘以后我抽人起來發表看法。”
云層漸散,平時照不到光的講臺,如今也沾上了半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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潔白大床,昏暗臥室,鵠沽的冰雪還沒完全消融,一窗之隔的水里涌動著冰凌。
男人坐在床邊,裹著寬松的鴉黑色睡袍,陷落在不見天日的陰暗之中。
背對著傅真和汪意含,傅驚野不動聲色地垂眸。
“幫我做一件事情。”
大病初愈,俊美的臉毫無血色,白得像一張紙,音調平緩,卻有種毛骨悚然的深寒。
傅真和汪意含對視一眼。
“好的。”
他們如此答道。
等出了門,汪意含將門關上時,往內最后看了一眼。
彼時,那位莊小姐毅然離去后,他們在店里發現了地上的傅驚野。
人事不省,唇角斑斑血跡。
所有人嚇壞了。
傅驚野習武出身,又年輕氣盛,就算是熬夜工作也沒有出過問題,如今竟會出現這種可怕的情形。
汪意含以為是那個莊小姐謀殺了傅總,還要喊人去報警,被傅真攔住了。
后來送去醫院,果真是悲痛過度。
該是有多愛,才會在僅僅只是見到一個相似的人以后,旦夕重病垂危。
不用傅驚野開口,當老板肚子里的蛔蟲是每一個秘書的職責,傅真說了以后,汪意含就把敖宜鏡的資料全都查了個底朝天,但剛才還是猶豫了,沒有立刻拿給他。
從資料上看,莊藤對敖宜鏡有著長達十多年的卑微,這要是被傅驚野知道了,他怕得是先發個瘋殺了敖宜鏡,然后再氣得吐血而亡,兩人同歸于盡。
汪意含追上傅真,“莊小姐和那位南小姐長得有多像?”
傅真搖搖頭。
汪意含:“真可惜,你沒看見。”
傅真道:“我看見了,但是她戴著口罩,我看不清。”
汪意含詫異。
“那么就是說,傅總也沒有看清……?”
汪意含感到不可思議,一個連容貌都沒看清的女子,都會讓他變成這樣么?
得益于潼城空氣治理,在六年前的某一個盛夏日,市民們重新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從此在星空下漫步,成了潼城市民每日必做的一件事。
每晚沿著海岸走,大家都能看見一片片耀眼的燈火。
東邊鵠沽的山林間,赤誠的光照著紅楓,遠看像一片熱烈的火燒云。
往后的湖中半島,一片耀眼的白光投向天空,籠罩著西山的月亮。
后海島上的佛塔,紅色祈福的綢帶在海風中飄蕩,岸上都能聽見風鈴的輕響。
一仰頭再看那潼城最高處,南家的大宅日夜燈火通明,滿上遍野都種著桂花樹。
桂,歸,八月桂花香滿天,那個人真的會乘著香味歸家么?
知道傳聞的潼城市民開著這群世家名流的玩笑。
“這么多人都在給她引路,南小姐到底要回哪一家才好?”
“反正對于我這種選擇困難癥,我要糾結一輩子。”
有人覺得世家們癡情,重情。
有人覺得他們可笑,可悲。
也有人說他們瘋了,傻了,早干嘛去了,當留不留,待人去了,才想起來追。
帶著口罩和鴨舌帽的青年,坐在圍欄上,聽著行人談論遙遠的八卦,對他們的嘲諷和猜測,只是一笑而過。
天邊,有一顆星星,閃爍了一下,但很快又消失了。
青年露出震驚的表情。
好像要追上它,青年跳下圍欄,踩著礁石一路跑到海里,待海水淹沒他的褲腿,他才停下來。
他大口大口地呼吸,將口罩取下,張揚好看的狐貍臉上布滿了汗水。
同一時間,豪華酒店總統套房里。
遙遙望著那一閃而過的星星,柳澗喝著咖啡,顯得閑散自得。
隔了沒多久,他接到了南音的電話。
“你說的那個位置,出現了一顆星星。會是……她回來了么?”
南音之前偶然聽柳澗說過,人死了,屬于她的那顆星星就消失了。
他問柳澗,南姝那個星星原本在哪里。
柳澗指向了夜空。
當初他就是看著那顆星星,占卜到了南姝的英年早逝。
南音后來總是習慣看向天空,無論白天黑夜,經年累月,他知道已經看不到那顆星星了,但看星星卻成了一種習慣。
“我只是胡亂隨意指了一個位置,沒想到你這么傻呀,竟然還相信了。”
柳澗的嘲笑很刺耳。
南音難以接受地質問,“你為什么要騙我。”
柳澗靠在轉椅上,“那顆星星在的時候,你都沒有看過,你不知道它長什么樣子,現在就算這個事情是真的,它出現了,你能認出來嗎?”
電話那頭,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柳澗掛斷,望著漆黑的夜空長長地嘆息一聲。
曾經按下暫停鍵的一切,如今看上去是又要開始了。
早上八點,咖啡店準時營業。
熊希十點有課,他做了一杯落日雞尾酒咖啡,裝在外帶的布包里。
臨走時又遇上衛玻。
“喲,又給你老師帶咖啡呀!”
熊希點頭。
衛玻查賬的時候,每天都會有一筆收入來自熊希的老師,久而久之就對這位老師有了一點好奇。
“你們老師叫什么呀,他為什么自己不來買。我也好看看長什么樣子,以后路上碰到還能打招呼。”
衛玻就是這么個熱絡的性格。
熊希撓撓頭,“衛玻姐姐下次再聊,我上課快遲到了!”
說完,熊希就匆匆忙忙踩著上課鈴跑了出去。
衛玻看著他身影大喊:“注意安全,跑慢點——!”
還沒轉過身,有一人推門而入。
衛玻看見阮潔,皺起了眉,“你又來干什么?”
這個時候莊藤正好下樓。
刺繡長裙,白紗質地風格溫柔,看不出牌子,但裁剪得體,腰肢扎著交叉系帶的焦糖色馬甲,看上去就像牽著麋鹿穿行在北歐草甸上,掌管著一方森林的精靈,帶著荒野間的神秘和自由。
看到莊藤,一向高傲的阮潔自卑地垂下頭。
“我、我是來送文件的。”
衛玻接過她遞過來的紙張,“什么文件?”
阮潔很沒有面子,紅著臉說,“續租的協議,材料全部都已經齊了,我送來給你們的。”
衛玻總算知道為什么阮潔會這么尷尬了,但可沒這么好心體諒她的心情,得意地看了眼莊藤,便一雪前恥地挖苦阮潔。
“我當是又做錯了什么事情,阮大領導特地來巡視處分我們呢!真奇怪,之前你不是還趾高氣揚地說不會給我們通過么,現在怎么肯做小伏低,特地來送材料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們故意欺負大領導,為難你來跑腿。”
阮潔被挖苦得面紅耳赤,卻一句話都不敢回應。
先前在他們店門口被水果店老板娘打,現在又親自打臉過來送材料,心里別提多煎熬了。
阮潔看了一眼莊藤,莊藤歷來性格軟,心地善良,就算被欺負了也傻乎乎替人著想,所以她以為莊藤會心軟地給她一個臺階下。
但沒有。
莊藤冷淡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由于眼鏡的原因,其實阮潔沒有看到莊藤眼中的那一絲幸災樂禍的愉悅。
心軟?
可笑,莊藤甚至覺得衛玻罵得還不夠難聽。
阮潔全身好像螞蟻在咬,頭低得更沉,“今天清明放假,等上班了,會有人親自過來幫你們完成最后的手續。”
她再也待不下去,快速說完就離開了。
落荒而逃的樣子,可笑至極,哪里還有從前欺負莊藤的半分傲慢?
衛玻看見以后笑了幾聲。
就連她都知道,阮潔對從前一直瞧不起的莊藤如此卑躬屈膝,自尊心會有多么難受。
真是應了莊藤那句話。
——看我們誰更待不下去。
“說起來今天是清明節哎!客人也不多,等熊希下課了,我們去海邊玩吧。”
熊希實際上也不算上課,是幫研究所的教授處理材料,只用兩小節課的時間,就可以直接加05學分,其實很劃算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今年的清明卻陽光明媚。
海灘上到處都是人,天上到處都是風箏。
在公路盡頭的海灘前,景區的工作人員老早就進行了分隔,視野最廣闊、景色最秀美的區域已經被清空,無關人等不會前來打擾。
一行穿著黑衣的人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走向了海邊。
他們舉手投足都優雅雍容,氣度不凡,陪同的工作人員顯得很拘謹。
每一年,南家的眾位后輩都會前來祭拜。
除了孟筱枝和南裕森死去的女兒,還有南家的老太太。
當年,南姝死后沒多久,老太太就得了急癥。
死前神志不清地嚷嚷著要去找她可憐的嫡曾孫,這事情怪就怪在,根本沒有人跟老太太說南姝死了。
也許是冥冥中心有靈犀,老太太就這么撒手人寰。
老太太走得太匆忙,連個遺言都沒說,后來算命的法師前來看,小旗子一直指向海的方向。
經過推算,風水先生說,“恐怕老太太是想讓你們將她的骨灰撒入大海,很少有這樣的情況,不知我是否說得正確,你們自己定奪吧。”
一眾人當場就泣不成聲。
南家的二叔哭著說,“是的,是的,您說得沒錯,我大侄女就是死在那片海里的,老太太生前總是說要去陪她……”
與南姝同輩的堂兄妹們也難以責怪老太太偏心。
南姝的確最可憐,老太太偏心她很正常。
生前沒得到家人愛護,長輩看在眼里,世人皆有護犢子心不是么。
南裕森和孟筱枝望著面前的海,海浪翻涌,里面沉睡著祖母和女兒。
是啊,連老太太都有護犢之心,他們卻沒有。
“我不孝,這是報應,老太太您這是在怪我們,所以親自下去陪了小姝。”
“您是怕我們不來看她么,我們怎么可能不來呢,您哪里有必要……”
就像信不過南裕森他們會祭拜南姝似的,老太太把自己長眠之地選在了海里,逼著他們,就算是不來看南姝,也得來看自己,否則在世人眼中不孝。
真一招,真是誅心。
海浪的潮氣刺眼,南音用力地閉上雙目。
他艱難地吞咽,轉身獨自走出了這悲傷之地。
六年了,南音還是沒辦法應付這個場景。
他的心疼得好像有錐子在鉆,鉆出一個又一個的洞,補了這邊又空了那邊,永遠都在顧此失彼,永遠都在流血。
那時候十八歲,成年了,但心智實在是幼稚。
少年時候的南音,從來沒見過南姝這樣的女孩。
野性難馴,惡毒乖張,天使的容貌,蛇蝎的心腸。
可這樣的人是他親姐姐,從前未有交集,突然回到家里的姐姐。
無論何種意義上,南音都沒辦法把南姝當姐姐。
這是一種別扭,是他自己在別扭,明明是他的姐姐,卻總是和傅驚野陸星盞他們在一起,就好像嫌棄他幼稚所以不屑于和他打交道一樣。
所以南音很嫉妒,他以為關住她就好了,這樣南姝就不會再被傅驚野唆使。
后來真相水落石出,南姝死了,南音在那一天長大了。
原來可笑的一直是自己。
姐姐是在保護這一座城,逃跑也是為了不連累家人,他卻將南姝視為不懂規矩,不務正業的壞女孩。
他的格局太小了。
南音荒謬地笑,捂著抽痛的心口,胸膛震顫。
一時天光大盛,南音不知何時走進了熱鬧的人潮,五彩的風箏在他眼前飛過,好像凌亂的夢境。
蝴蝶風箏在風里翻滾,帶著耳邊一道破開的風,朝那個女子飛過去。
就好像那個人慈悲地走出了夢,來到了他的世界。
南音用手拂開面前的風箏,連忙要朝她跑去。
前面的人變得很多,來來往往地阻隔他的視線,眼看就要徹底見不到她的背影。
“哎呀!”
有個小朋友撞到了南音,一屁·股坐倒下地。
但很快,小朋友看到了南音的臉,他驚喜地大聲說。
“是唱‘故人錯過’的那個南音哥哥!!!媽媽你快看呀!”
南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面前沙灘,人聲鼎沸,又荒涼空落。
果真是,故人錯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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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藤是接到熊希的電話后,才回到店里的。
熊希說教授看了他的材料報告不滿意,他要趕緊回去改,不能看店了,只能讓莊藤回來。
衛玻在海灘上有了艷遇,莊藤一個人回去。
好在莊佳玲比莊藤先到,已經開始制作飲品。
“玩累了就上樓休息,這里有我呢。”
莊藤搖搖頭,“沒事,我來吧。”
莊佳玲自知手藝沒有莊藤好,把手上的飲品交給莊藤來做,自己上樓做清潔。
現在咖啡店是自己家的了,以后就可以把樓上當住家了,也不用女兒來回跑。
莊藤剛把飲品放到客人桌上,就看到敖宜鏡怒氣騰騰地走進來。
他一把拉住莊藤的手腕,“黃鸝到底去哪里了!你到底把黃鸝藏到哪里去了!!!”
他吼聲震天,莊藤耳膜疼得下意識身體一緊。
敖宜鏡看到莊藤被嚇到了,卻覺得她在裝,就要再次開口。
忽然之間,他的手被握住,緊接著,后衣領被人抓到,身體一個失衡,他人飛出去摔在了桌椅上。
“哐當——”
桌椅倒了一大片。
“就憑你,也配碰她。”
敖宜鏡望著面前兩道人影,呆若木雞地愣在了原地。
陸教授為什么也會來?
還有這位不是傅氏年輕的董事長么?
敖宜鏡認識傅驚野,是因為與他學業方向息息相關,這不奇怪。
但敖宜鏡百般費解的是,他們的表情看上去,為什么都這么可怕?
莊佳玲聽到動靜連忙下樓,然后就看到了狼狽倒在地上的敖宜鏡。
以及……
兩個將女兒護在身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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