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 69 章
學校的鳶尾花開得密集, 淡紫色的花瓣清麗脫俗,長莖翠綠,亭亭玉立。
春日的傍晚,有種極致愜意的溫柔。
敖宜鏡目光呆滯地坐在墻邊, 整個人靈魂出竅。
握著美工刀的手還在止不住地顫抖, 吞咽的動作下, 咽喉的皮膚有幾道紅痕,火辣辣地疼痛。
陸星盞和莊藤都已經不在了, 可敖宜鏡還在反復地回想著剛才的畫面,驚魂未定。
真是沒想到, 平時看上去如此儒雅與世無爭的陸教授,竟然會拿刀抵著人,而且力氣那樣大, 有種不死不休的可怕瘋狂。
難道就像恐怖懸疑小說里編的那樣, 陸教授體內也有一個陰暗人格?
霓虹燈亮起,潼城比六年前更加繁華熱鬧。
林立的高樓大廈在此時亮起碎鉆般的燈光, 里面有著為生活奔波的加班黨。
被敖宜鏡冠以“邪惡教授”各種揣測的陸星盞,站在街邊的藥店外面, 有些無所適從。
他手里拿著一袋藥, 所在位置離莊藤有十幾米,完全就是互不認識的陌生人距離。
莊藤站在路口正拿著鏡子觀察臉頰。
她知道陸星盞在背后,也看到了他猶豫不決不敢過來的狀態, 但她正忙著評估自己的美貌, 完全沒有把陸星盞沒有眼里。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莊藤轉了轉身,向背后伸出了手。
陸星盞反應了兩秒,連忙走了過去。
把袋子遞出去的那一刻, 又“刷拉”收回了手,往袋子里面挑挑揀揀過后,找出了最滿意的一種藥,放到了莊藤的手里。
動作克制著緊張的僵硬。
莊藤左手拿著鏡子,右手又想拆開藥膏,陸星盞看到了,伸手指了指那藥膏,“我、我幫你……”
只見他找出棉簽,精確地擠出黃豆大小的乳白色膏體,遞了過去。
莊藤看陸星盞做事如此面面俱到,起初卻又沒想到拿出棉簽這一步,有些奇怪地評價,“最開始怎么沒有這么做?”
莊藤說完就毫不負責地開始涂那痕跡。
要論起這傷的程度,大概是:要是不快點治療,就要痊愈了呢!
陸星盞聽了莊藤這話,慌慌張張地想要解釋,但半天沒有找到什么合適的說辭,在空中比劃了一下就放棄了。
他轉過身,小聲地說,“嗯,你說得沒錯。”
天黑盡了,無邊無際的夜再次將潼城籠得密不透風。
咖啡館里坐著品嘗咖啡的人不多,更多的是進進出出的外賣員。
潼城的生活節奏是越來越快了,大家連坐下來喝一杯咖啡的時間也沒有了。
莊藤和陸星盞坐在咖啡館的最后一個角落,靠窗的位置。
莊藤在望著外面馬路,漫不經心地撥弄著那株百合鮮花。
陸星盞點好了咖啡,輕輕地將厚重的皮革菜單合上,匆匆看了莊藤一眼,低下頭,“你怎么……愿意見我了?”
彼時擦完了藥,莊藤將小化妝鏡“啪”地一聲合上,目光空空地說了一句,“我們聊聊。”
然后就往前走了。
陸星盞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這話是對著自己說的,跟著莊藤這一路來到隨便找的一家咖啡館,心跳就沒有平緩過。
莊藤疏離的目光落在陸星盞身上,靜靜地望著他不說話。
陸星盞被看得如芒在背,緊張無措地交握著雙手,好一會后,他聲音低落地說,“那天以后我就沒有再跟著你,今天是碰巧路過,看到了敖宜鏡那樣對你,沒想那么多,就擅自出手了。”
雖然陸星盞說的是實話,但他還是怕莊藤不相信。
那天那種程度已經夠了,陸星盞看得出莊藤已經很討厭他了,如今至少不能再比那天更討厭他。
莊藤眉梢微揚了一下。
這些老朋友都變了,陸星盞的變化是讓她最吃驚的。
以前的他,少年意氣風發,天子驕子,溫潤自信,萬事萬物只有供他選擇的份,從不需要他來費心追隨什么。
絕不會像今日,向誰露出卑微討好的模樣,連那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視。
變成這樣,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愧疚嗎?陸星盞。”
終于不叫他陸教授了,陸星盞這才看向了莊藤,眼中有些明顯的吃驚。
但很快他又理解了莊藤的那句疑問,突如其來的酸楚又開始侵襲他的心口。
就好像怕陸星盞沒能聽明白問題,莊藤又更加清楚地表達了一次。
“因為誤會了她,你后悔當初不該這樣,所以現在才活得這么痛苦?”
陸星盞的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的眼神回避得更加明顯。
莊藤的開門見山,無意是一種摧毀,再怎么也不能是她來問的,他已經抬不起頭了,接下來還要怎樣面對?
“如果單單是愧疚,無法讓一個人這么絕望。”
陸星盞的聲音,有明顯的顫抖。
他也不想,但情緒控制不住。
那一天的打擊,沒有因為時間而淡化,就像一個惡劣的魔鬼,總是會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讓他毫無征兆地陷入痛不欲生。
莊藤望著陸星盞,往后靠在了卡座上。
她的確算得上情感冷漠,但她卻不是不懂情感、不能共情,而是即便懂,也能想放下就放下。
莊藤不理解的是,為什么這些人不能,為什么他們還會執著于從前?
“不單單是因為愧疚,難道你真的愛她?”
她的意外,好像在取笑他的愚蠢,竟然會愛上一個騙他的人。
陸星盞覺得很冷,他的身體有種結冰的窒息,一雙麻木的眼睛抬起來,“嗯。”他點頭,“可能的確有些好笑吧。”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了莊藤脖子那道很淡的印記。
那是南姝坐滑翔傘出事故時,落下的傷疤。
在南姝身上要深一些,但在莊藤身上卻特別淡。
那天在櫻花樹下,陸星盞就看見了。
分明淺淡,卻像針扎了眼,陸星盞眼睛酸澀難忍,用力地閉了一下眼睛,克制了鼻尖涌上的酸楚。
他知道,莊藤就是南姝,也許莊藤也看出了他的確定,所以才如此坦然直接。
可,看破不說破,這是成為大人必須要學會的事情。
好像南姝真的成了與莊藤毫不相干的“別人”,莊藤微微笑著。
“你實在不該。她不過就是你人生的一個路人,帶著目的接近你罷了,你早就知道她的陰謀,那個時候就應該及時抽身。如果我是你,我就會選擇忘記,反正都一筆勾銷了。”
“你實在不需要重復地告訴我這些。”
陸星盞有些恍惚地笑著。
“她帶著目的我充分理解,她不愛我但我愛她,無論是愛還是悔,她能一筆勾銷但我不能。”
莊藤靜靜地聽著陸星盞說話。
他的聲音窒咽,但說話依然跟從前那樣,幾乎不會帶什么惱人心煩的情緒,平平和和,緩緩慢慢。
“我知道她在我面前不是她真正的樣子,也期望有一天她能告訴我她的苦衷,我沒有被她騙得團團轉,我一直很明白到底喜歡她什么。她也許的確與很多人不同,甚至都看不上任何人的喜歡和青睞,但她身上的光芒無可替代,她獨特到,只要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她不用轉身,我就能認出來。”
莊藤有些訝然,“東方瑛也說過同樣的話。”
陸星盞也不奇怪,“是么……”
莊藤難以理解他們口中的這種“直覺”,但現在她不在意了,橫豎她也不怕被認出來。
陸星盞垂下頭,靜默了一會。
他百感交集,但悲哀的是,對面的人不會懂。
正如南姝在東方瑛那里的獨特,是東方瑛永遠都無法具備的強大,在陸星盞這里,南姝的獨特,是一份從容的孤獨。
他們懼怕海浪,而她凌駕浪尖。
這份愛,在某種程度上,更多的是一種信仰,一種崇拜,所以即使無法擁有和觸碰,也能淡然接受。
神明閉眼不看人間,信徒只覺得理所當然,連她的涼薄也尊慕。
“當年的我,把事情還是想得太簡單了。我把她所面對的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陸星盞恢復平靜,卻愈發沉重,“她賭上命在跟賀家人周旋的時候,我們這群人還在想著自己那些恩恩怨怨,明明比起我們她一無所有,可她不僅一人獨闖,還一句求救也沒有,我們是有多么愚蠢無能,才讓她連這點信任都不肯施舍,到最后甚至連自己的尸體也利用。”
莊藤嘆息,“可能她沒想這么多呢。”
望著窗外,想起曾經。
南芮綺當然不足為懼,可怕的是賀重錦的陰謀。
彼時南姝只是憑借著一腔狠毒的憎惡,抱著同歸于盡的心思,為自己這一生的苦難討個公道。
復仇這件事,但凡有人幫助,她都無法徹底解恨。
南姝就是要如此羞辱賀重錦、戴荷、南芮綺,和他們的天神研究會,要讓他們摧毀在一個柔弱少女手中,被后人笑掉大牙。
她如此瘋狂熱烈,倒是根本沒有心思去思考,要不要找人幫忙。只有利用,利用的話,就只能是工具。
陸星盞,傅驚野,亦然。
所以這些人的情感,莊藤無法全然體會,很大程度就在于,從前她的心里,只有陰狠的算計。
陸星盞失笑:“原來如此,所以才會這么容易忘了呢。”
對面的莊藤,一臉同情地笑了笑,這份同情還有點假仁假義。
南姝的痛苦,絕望,都是他們一廂情愿的揣測。
可是,這么傷人,卻令陸星盞倒還感到慶幸。
“那真是最令人開心的事情了,真欣慰她沒有感到困擾。”
陸星盞低頭望著褐色的咖啡液,通紅的眼里,蕩開了發自肺腑的歡喜。
莊藤望了陸星盞半晌:“是的,她死的那一刻,其實是開心的。”
大仇得報,為何不開心?一具尸體,也能讓他們潰不成軍,多么令人振奮!
莊藤現在想起來,有時候也能感到激動人心。
陸星盞眼里是由衷的柔情,心里有一道無力的悲傷。
可惜了,南姝能解脫,可他自己卻無法解脫了,這輩子,都將困在那日的慘烈中,無休無止地受著折磨。
痛苦,由這些當年沒有幫到她的人承受就夠了。
“謝謝你。”陸星盞眼睛里血色朦朧,帶著一片赤誠的滿足,“聽你跟我說的這些話,的確讓我有許多新的感悟,無論如何,很感激你給了我讓我開口的機會。”
他們用著第三人稱,隔著這么多年,終于又面對面坐著,講述著從前的事情。
陸星盞那無法對南姝說明白的情意和愧疚,也都有了機會表達。
即便那樣無望,但這一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好像終于從噩夢的泥潭中,有了一絲喘息的機會。
“真心祝你未來幸福,莊藤。”
八點的煙花晚會降臨到了潼城,在轟隆聲中,爆發出驚心動魄的光彩。
斑斕的顏色映照在莊藤的臉龐。
莊藤望著這如夢似幻的夜空,失神良久,沒有回答陸星盞。
其實她也變了。
莊藤其實忘了許多。
包括從前南姝是恨過陸星盞的,在得知陸月白對秦貴娣的所作所為以后,毫無負擔地利用他,欺騙他,以達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后來推測到陸星盞只是無意識成了幫兇,南姝也沒有絲毫收手的想法。
罪在法律面前才有輕重,在她面前沒有,因為她是受害者,她失去了唯一對她好的母親,恨便一起恨了。
那又是什么讓莊藤變了呢。
大概是母親回來了。
自此以后,所有的一切就都不再重要。
少年時代的陸星盞大概是想救南姝的,一只孤單無依,全身戒備的炸毛流浪貓,他想給她沒有的一切,物質亦或精神,癡心妄想她在自己這里得到救贖,能徹底擺脫過去。
可陸星盞終歸是沒能救贖得了任何人,只有他自己反而被黑暗吞噬。
他們都自不量力了。
世上沒有誰能救得了南姝,只有秦貴娣。
所有讓她擺脫過去的人都錯了,南姝的救贖分明就藏在從前。
煙火一簇簇地升上天空,路邊的許多行人都停下來欣賞這炫目的夜空。
有些人已經等了很久這場盛會,有些人卻是在并無關注的情況下意外邂逅,仰起的眼里,全是火樹銀花中的驚喜。
長街拐彎的地方,燈光寂寥。
夢夢抱著一只虎斑,從咖啡廳玻璃上收回了目光,憂傷地望了眼旁邊抱著海雙大布偶的男人。
唉,早知道就不讓傅驚野來了。
她好說歹說,才勸服傅驚野,用貓貓比用小孩追妻更管用,誰知道……一切會這么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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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女心切的黃彥青,在煎熬了數個日夜后,終于聽到了女兒的下落。
他一雙黑眼圈濃重的眼睛懇求地望著傅真,“黃鸝在哪里?我的女兒黃鸝在哪里?”
傅真望著黃彥青,“你知道了以后,確定能承受得住么,你會陷入無法估量的悔恨。”
黃彥青怔怔地望著傅真,“什么意思?”
傅真說著為他考慮的話,實際上卻是刀刀入骨的諷刺。
黃彥青整個人驚恐交加,憤怒地大喊:“傅驚野呢!他人呢!我要見他!”
傅真在黃彥青面前彎下腰,在他耳畔稍微放弱了一些音量,“你的女兒,她……”
聞言,黃彥青半晌才理解傅真這番話,呆滯的眼睛圓鼓鼓地瞪著他,蒼老的眼珠失去了所有光彩。
良久的沉默后,屋子里爆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
時間倒退回案發時間。
也就是自煙火晚會后,第二日夜晚凌晨。
有個女子,腳步慢條斯理地走進了一棟人去樓空的爛尾樓里。
這棟樓是很早以前的稅務局舊址,還在市區人流量較大的地方。
果然是最不可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呢。
在第三層接近五百平的空辦公區域里,有個被黑布罩著的人。
莊藤伸出手,輕輕撩著黑布,饒有興致地歪著頭看里面的人。
果真不出所料,黃鸝就在這。
被綁架到爛尾樓里,失蹤多日的黃鸝,全身纏著麻繩,跟后面的椅子死死相抵,頭發一股股濡濕不成樣子,小臉蒼白羸弱,奄奄一息,此時雙眼緊閉昏迷不醒。
為自己推測正確感到開心,莊藤漂亮的唇瓣勾了起來。
月亮被云層蓋住,一片凄清恐怖的空蕩樓層伸手不見五指。
在此刻,莊藤覺察到了動靜。
她毫不慌張,緩慢地轉過了身,和站在門口,瞠目結舌的青年對上了目光。
青年嚇得往后退了一步,驚惶地睜大了眼。
被揭穿后,熊希不知道該不該逃。
正按兵不動,突然看見眼前,莊藤笑容加深。
還是跟平日見到的那般嫵媚動人,然而此刻月亮般美好的笑眼里,卻有一股十分可怕的陰險殘忍,好像蝎子的尾巴,淬著劇毒勾人心弦。
“真是奇思妙想,讓我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了這里。”
熊希戒備地望著莊藤,“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莊藤避免觸碰到任何物件,輕描淡寫地環視著周圍,“我聞出來的。”
熊希不解,蹙起了眉。
莊藤這時離熊希近了幾步,望著他陰毒的眼睛,氣定神閑地挑起眼梢,“你能這么問,就說明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很特別的辦法。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就像酸和辣一樣沖鼻,不聞到都難。比如我,就天生具備這個技術。”
倒不是真會散發出氣味,而是一種抽象的感覺,只是這種感覺非常明顯,很好區分。
“你應聘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熊希。在我面前,你的偽裝簡直漏洞百出。”
熊希忽然放松了神色,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
“原來這就是邪惡的靈魂一見如故。照你這么一說,我其實對店長確實有一些相較于其他人沒有的感覺,從前我還不懂,今天在這里看到你,我明白了。”
熊希大搖大擺地走向了被捆著的黃鸝,站在她的身后,撐著椅子望著莊藤。
再也不復從前純凈簡單的少年模樣。
“店長看見她的樣子,有沒有覺得很解氣?”熊希就像邀功一般,眼中是瘋狂的興奮,“惡心的綠茶婊,勾引別人的男朋友,還跑到正宮面前耀武揚威,簡直下賤!這種人就要好好折磨,聽著她一遍遍地求饒才好呢。”
莊藤看著黃鸝痛苦地皺眉,似乎在做可怕的噩夢。
“你和黃鸝是同班同學吧。”
熊希用揣測的目光打量莊藤,對她這句話點了點頭,“嗯。”
“所以你抓她,更多的是報復她曾經對你的羞辱。”
熊希毫不意外,揚了揚眉毛,“嗯,順道也為自己伸張一下正義。”
黃鸝不僅綠茶還很有心機,在大學這個小社會里,想將一個人逼得走投無路并不難,擠走助學金,搶了獎學金,換掉出國交換名額,對具有“系花”之稱的學術小妲己黃鸝而言,動動手指頭就能有人幫忙。
熊希不過是她順風順水人生中不起眼的一塊墊腳石。
遺憾的是,黃鸝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得罪了一個何其可怕的人,
“你就是新聞報道上的那個連環殺人犯?”
熊希咧開嘴笑,故弄玄虛,“是,又不完全是。”
莊藤核仁般的瞳放射著清凌凌的月光,像一汪積水空靈。
她此刻鎮靜如常。
“因為你想要黃鸝的命,動機跟以往不同,這次你不僅是受人指使,還為解羞辱之恨。”
熊希顯然沒想到,莊藤連這一環節也知道。
“不,你說反了,是先想解恨,后又恰好被人指使。”
熊希竟是意外地配合莊藤,直言不諱。
莊藤瞇起眼睛,“指使你人是誰?”
熊希揉了揉鼻子,忽然有些情緒崩潰地紅了眼眶,“看來你真的不是普通人,我就說,怎么會讓我對你下手,哈哈哈哈。”
熊希又哭又笑,莊藤只是淡漠地望著他,不想去理解他突如其來的發神經。
直到熊希不正常的表現嚇醒了黃鸝。
也許是這種似哭是似笑的聲音折磨黃鸝很久,形成了黃鸝心目中的陰影,她一醒來就大哭大喊,“救命——救命——不要殺我嗚嗚嗚嗚!!”
不知道哭了多久,黃鸝才終于看見了莊藤。
“你是來救我的對嗎,莊姐姐?我錯了嗚嗚嗚嗚,我不該刺激你,我不該故意搶你的男朋友,你救我出去,我就跪下來跟你認錯好么,我退學,我發聲明,我讓我社死,只要你救我嗚嗚嗚嗚……”
熊希只是在后面張著口興致勃勃地笑,伴隨著夸張的拍腿的動作,甚至還用分享愉悅的眼神望著莊藤,悄悄指著黃鸝,小聲示意莊藤,邀請她一起嘲笑黃鸝這卑微的姿態,“看,快看,看她的樣子,哈哈哈哈。”
莊藤無聊地把目光放在一邊。
看莊藤不領情,熊希自討沒趣,就找了一個耳機,放著大音量的音樂,給黃鸝戴上了,黑布也重新罩上。
黃鸝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熊希這才抬起一雙哀戚的眼睛。
“姐,這么跟你說吧,不殺你,我就要死。但我其實又挺不想殺你的,我真的也不想殺你。”熊希委屈地說,樣子像極了一個罷工擺爛的社畜,“特別煩!”
“你不想殺我,是因為你不討厭我,不討厭我殺了我,你就得不到你想要的樂趣。”
熊希乖巧地點頭,“嗯,是這個樣子。”
“其實你就算不說,我也能猜到讓你殺我的人,會是誰。”
莊藤從黃鸝掙扎的身體收回了目光。
“熊希,就憑你是殺不死我的,這個游戲里,輸掉的人只能是你。”
莊藤輕輕捻起了熊希頭發絲上一小粒灰塵,慈愛地望著他因此而呆愣的眼睛。
“而且你也想要結束了對吧,我會讓你以最痛快的方式結束,認命吧,其實你也很累了不是么,你什么也沒有得到,你受人誤導終歸是選錯了路。”
“引誘你走向這條飲鴆止渴之路的人,才是你真正的仇人,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告訴我,我來幫你真正地復仇。”
……
熊希沒有這么容易就聽了莊藤的話。
在被抓捕的前一刻他弄暈了莊藤,試圖逃跑,但還是被特警現場逮捕。
=
醒來的時候,天還是黑的,據莊佳玲所說,她已經昏了一天一夜。
暈倒的事情,莊藤其實可以避免,但顯然那時候暈一下是很必要的。
系統讓莊藤進入了空間,在空間里莊藤還是能看到外面的情況。
熊希被抓進去以后,一句話也沒說,無論怎么被審訊,都像個木偶那樣油鹽不進地坐著。
莊藤醒來以后也配合了調查。
由于在熊希那里搜查到了很多有關于莊藤的資料,顯然說明了他下一個目標是莊藤,莊藤又受到了傷害,再加上人證黃鸝都認為莊藤是被熊希抓來的,一切就幾乎沒有什么值得懷疑的地方了。而且大家關注的重點也不在莊藤這里。
忙碌了整日整夜,領導和下屬們在街邊吃夜宵,也順便開了個小會。
莊佳玲和莊藤從局里出來,正好看見了吳局一群人在擼串,便拉著莊藤過去道謝。
“吳局,我家藤藤的命都是你救的,你的恩情我都沒辦法還了!”
吳局身邊的下屬為莊佳玲找了兩根凳子坐,莊佳玲拉著吳局一通千恩萬謝,其余的下屬們不好在旁,都紛紛各自回到了崗位上。
除了喬云稚。
吳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還不走?”
喬云稚裝糊涂:“我還沒吃飽。”
之后便心不在焉地攪動碗里的面條。
等吳局注意力又被莊佳玲引去,喬云稚才偷偷地看了莊藤兩眼,問她,“你……好點了沒?”
喬云稚說話時身體試探著朝莊藤靠了靠,這邊還沒得逞,怎料她話音剛落,莊藤還沒來得及回答,有個人就端著凳子“鐺”地一聲坐下。
“你有沒有事?”
陸星盞急切地關心著莊藤,已經來不及思考其他。
“這話得我先問吧。”
傅驚野一把推開了陸星盞,在兩人中間大咧咧地坐下。
傅驚野隔開陸星盞的瞬間,陸星盞猝不及防擠到了旁邊的喬云稚。
喬云稚再次地給一屁·股蹲掉到了地上。
坐在地上的喬云稚:?
這畫面似曾相識。
吳老大看到面前這番場景,抬眼看到后面還站了兩個,匪夷所思地拔高了音量,“干什么呢,坐不下了都。”
吳局是個資歷很深的中年男人,跟莊佳玲歲數差不多了,這一聲威懾力十足。
莊佳玲正講到興頭,熱淚盈眶分外激動,也覺得這里人太多了不好講話,“吳局,咱們去別地聊。”
吳局盡心盡職地安撫人民群眾,客客氣氣地與莊佳玲去了其他地方繼續說,“好好好,莊大姐,你千萬放心……”
莊藤坐在喬云稚,傅驚野,陸星盞中間,背后還站著東方瑛和項烏茵,以及追著項烏茵來的南音。
數道目光全都盯著她。
靜靜地盯著她。
也不說話。
他們對莊藤的安危十分敏感,一聽到說莊藤出事,立馬就趕了過來。
這兩天其實都一直在附近。
在這之前都只敢遠遠地看著,直到陸星盞第一個上前,其余的人也都連忙跟了上去,不肯落后。
燒烤店就這么一個小圓桌,還是配著小塑料凳的那種,卻擠著兩個一米八幾大高個的男人,還外加一位強悍的女警。
后面兩個女人,一個連檢察官制服都沒換下,一個全副武裝口罩墨鏡鴨舌帽,旁邊青年也是個夜行者。
胖橘:【這配置,公檢都到齊了,來個法官就能升堂了】
貍花貓:【拜托,大半夜被六個不說話的人圍著超酷的好么。】
他們當然不是不想說話,而是看著莊藤一臉冷漠,所以不敢輕易說話罷了。
莊藤的表面上冷漠,實際上還是挺受不了這種毛刺刺的感覺。
就算勉強還能忍受這一道道眼神中濃烈的感情,那剛從熊希那里得到的秘密線索呢?新鮮冒著熱乎氣兒呢。
莊藤可不想與其中任何一個分享。
和吳局滔滔不絕了好一番的莊佳玲終于想起了莊藤。
“藤藤啊,你快去買幾杯咖啡給警官們送去,警察同志們工作辛苦了!”
莊藤:“好的。”
她脆生生地答應下來,立刻起身走了。
還沒有來得及說什么的眾人,只能眼巴巴地望著莊藤離去的方向,茫然無措。
這次東方瑛是最先反應過來的。
“莊藤我來幫你!”
項烏茵一把將東方瑛拉住。
喬云稚趁機要跑上前,被東方瑛和項烏茵一同扯住。
項烏茵:“喬云稚,你是不是已經這樣干過好幾回了!”
喬云稚:“干什么好幾回?”
東方瑛:“你自己一個人偷偷去見,不跟我們說!”
喬云稚:“也不止我一個,項烏茵不偷偷見過好幾回了么,還被狗仔拍了發網上呢!”
東方瑛:“原來你們倆都一個人偷偷去見不叫上我!”
項烏茵:“我只是單方面的,沒說話就不算見面,喬云稚說了好多話呢!”
喬云稚:“我那是出于保護人民群眾安全考慮,職責范圍之內,干嘛必須跟你們說!”
東方瑛:“橫豎就剩我一個人是吧?”
她氣得眼圈紅了,當真是特別特別地委屈,喬云稚和項烏茵也略愧疚地望著東方瑛。
但也就是一瞬間,東方瑛突然想起了什么。
好像……好像她也一個人偷偷見過呢……
就是那次在小餐館里。
不過那晚上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來就不記得到底跟莊藤說過些什么了,但她的確是遇到過莊藤的。
怎么辦,已經這樣了,可不能被發現。
東方瑛眉毛抽了抽,繼續皺巴。
擰緊擰緊,千萬別給松掉了。
陸星盞和傅驚野在底下全程看熱鬧。
南音:再次成為背景板。
隔了兩條街就是咖啡店,24小時營業的咖啡店這個時間段人很少,莊藤的咖啡做得還算快,沒有等太長時間。
但時間足夠陸星盞一杯醉,當街耍酒瘋。
莊藤提著買好的咖啡還沒過馬路,就聽見遠處傳來陸星盞忿忿的聲音。
他舌頭打著結,站都站不穩,“你傅驚野算個什么東西!我認識南姝比你認識得早!早得多得多得多得多!”
傅驚野站在街邊,一臉陰沉的可怕,“夠了,你當時在慧都景山陷害我的事情還沒找你算賬,得意什么!”
幸而,莊佳玲和吳局已經不在這里了,大概已經回了局里。
夜里風大,春寒來勢洶洶,梅雨季節時更是有幾分透骨的冷意。
陸星盞打了個寒噤,全身抽了兩下的樣子頗有些可笑,但下一秒他卻操起了酒瓶子,“要不是你挖我墻根,南姝本來是我的!”
說著“砰——”一聲,啤酒瓶在傅驚野腳邊開了花。
傅驚野還往后跳了一下才躲開。
驚險逃過一劫,他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你敢朝我扔酒瓶?”
陸星盞早就醉了,醉了什么都不怕,“扔的就是你,我剛剛還打算往你腦瓜子扔呢!”
傅驚野:“你早就想跟我搶了是吧!現在才終于說出實話了對吧!我打小就知道你虛偽,果然沒看走眼。”
陸星盞:“啊對對對對!”
現在看戲的變成了喬云稚:“打起來打起來。”
她默念著眼里迸發出精光,甚至都想抓一把瓜子。
旁邊的東方瑛和項烏茵本來也是與喬云稚如出一轍的表情,興致勃勃,幸災樂禍,還嫌事情鬧得不夠大。
但聽到了喬云稚情不自禁的嘟囔,項烏茵和東方瑛還是有些躊躇地看向了她。
喬云稚起先不明白這種眼神,后來看到了自己一身警服。
她咳了一身,不情不愿地上前去拉架,“哎哎哎,別打了別打了,小心我把你倆弄去拘留啊!”
陸星盞不依不饒,喬云稚連哄帶罵,“陸教授,你這個樣子你學生看到了笑死你。”
陸星盞:“笑就讓他笑。”
南音:還是背景板。
此時一只莊藤在人群背后飄過。
天蒙蒙亮的時候,平靜如水的警察局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熊希死了,□□中毒。
同一時間,在醫院治療的黃鸝也突發癲癇。
黃鸝情況雖可怕,但診斷下來并無大礙。
正在大家才剛剛松了一口氣的時候,碰巧看到黃鸝發病這一幕的陸星盞察覺了不對勁。
將黃鸝的靜脈血帶回去檢驗過后,出結果的那一刻,仿佛潼城的天,又再次卷入了黑霧。
黃彥青永遠都想不到,黃鸝的身上竟然會中了“天神”。
他痛苦地拉著傅真,絕望悲戚,“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天神”之可怕,注定不能被官方廣而告之。
但有些門路的人,是聽說過它的存在的。
傅真的臉上沒有什么表情,“你這不是活該么。要是你當初不起歹心,也不會連累你的女兒。你可要搞清楚,黃鸝的禍,可不是我們傅氏引出來的,是你黃彥青。你兩頭騙,小瞧了傅氏,也小瞧了另一頭。這是那群人對你的報復,懂了么?讓你的女兒生不如死,以此來懲罰你的言而無信。”
黃彥青終于認識到了自己的無知,他后悔莫及,走投無路,將一切知道的都告訴了傅真。
傅真和汪意含商量著,分頭調查那家公司。
傅真大步流星從房間里出來的時候,門口站了個人,一時沒注意差點嚇他一跳。
“段哥?”
段聞鑒臉色蒼白,聞言,將眼鏡緩慢地戴上,頹然地朝傅真笑了笑。
傅真知道段聞鑒在為何煩憂。
他頗為無奈,“你一定不好受。”
段聞鑒目光空洞地看向了天花板,“誰知道呢……這么久了,這事情竟然還是沒有翻頁。”
段聞鑒中過天神,他努力將六年前的折磨忘掉,一心撲在學業上,后學有所成回來擔任傅氏法律顧問一職。
今日他是來負責告知黃彥青,傅氏將對他的起訴。
卻聽到了這一個消息。
天神的重現,勾起了段聞鑒昔日的痛苦記憶。
“段哥,你放心,今時不同往日了,堂哥在這方面做了很多努力,你要相信他。”
段聞鑒努力不讓自己杞人憂天,“你說得對。”他從墻上直起身,“對了,驚野呢?我打算跟他說一下最近那個項目案子的事情,在公司怎么沒看見他?”
傅真笑了一下,“害,莊小姐嘛。”
段聞鑒頓了下,也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繼而欣慰地說。
“真為他高興。”
大家都在為傅驚野高興,但傅驚野顯然一點也不高興。
夜雨纏綿,車燈里白絮斜斜,櫻花已經到了極盛之時,接下來就要進入飄零的日子了。
雨路上,全是濕噠噠的花瓣,莊藤一路踩著回去,腳底溫軟。
因為熊希的事情,莊佳玲不敢再讓莊藤回家,莊佳玲覺得學校環境好,到處都是監控,還有保安巡邏,比舊小區安全,就讓莊藤這一日住店里。
咖啡館的閣樓經過一番修整,看著倒還溫馨。
將雨傘撐在樓下,莊藤扶著冰涼的脖子上樓,還沒打開燈,忽然聽到了細碎的動靜。
莊藤在樓道口站定。
轉過身去,借著月光,她看見了傅驚野。
冰涼的雨打濕了他昂貴的西裝,英俊的臉頰貼一層寒氣,直長的褲管滴答滴答淌著水,身體里的血液一點溫度也沒有,凄凄慘慘地凍著他。
他卻似無心注意,一雙眼睛潮濕紅腫,在底下巴巴地望著莊藤。
在雨打霜花里,他的唇被凍出了不正常的紅,隨著睫羽壓不住一滴雨露,他微微顫抖,似乎想要說些什么。
傅驚野昔日高高在上的矜貴,徹底破碎在了這個黑霧霧的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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