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媽,  怎么了？”祁雪似乎完全沒察覺到她心情不好，臉上帶著她一貫的笑。

        一頭泡面卷被她隨意的用夾子固定在腦后，額前和兩鬢都有沒固定住的“漏網之魚”,  頭發顯得異常凌亂，眼角還帶著沒擦干凈的眼屎,  顯然是剛睡醒沒過多久,  身上松松垮垮地穿著祁雪前段時間送她的衣服,  可能是和圖片上的模特差距太大，祁雪看了好一會才辨認出這是自己送的衣服。

        “早飯呢？”伸手不打笑臉人，她聲音小了一點，但是語氣依舊不是很好。

        “舅媽，我早上要上網課，沒來得及做，要不你去隔壁吃碗面？”祁雪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十塊的紙幣的遞給她,  “加個蛋再買瓶牛奶,  您這個年紀正需要補充營養。”

        她撥開祁雪伸頭往她房間里一看,  見電腦屏幕上確實是個看著像老師的禿頂老頭,  確定她不是找借口偷懶臉色才好了很多,  她接過錢嘟囔了一句“明天早上別忘了”，才扭著肥碩的身體下樓去了。

        祁雪重新回到座位前和樊光討論設計圖的事,  她房間的窗戶沒有關，她隱約能聽到舅媽的大嗓門在樓下和鄰居們炫耀早飯是自己的侄女花錢買的，還讓她多加個雞蛋和牛奶。

        “這家里就有的東西她非要我到外面來買,  還說我要補充營養，我這個年紀哪需要補充營養······”雖然是謙虛的話，但話語里的洋洋得意卻是怎么都掩蓋不住的。

        “小雪還不是擔心你不舍得吃家里的，她這是心疼你呢！”

        “你這衣服也是小雪幫你買的？可真好看······”

        和樊光商量完設計圖的事祁雪就收拾了東西下樓了,  李嬸已經在廚房幫忙了，舅媽剛開始知道飯館又雇傭了一個人的時候臉色還不太好，但得知工資是祁雪付的之后又欣然接受了李嬸的存在。

        祁雪直接去了縣城里新開的中醫按摩管，按摩管剛開業的時候舅舅過來體驗過一次，一直對這里的服務念念不忘，說按摩完感覺身體一下子年輕了好幾歲。

        祁雪進去體驗了一下，因為長期低頭和久坐，她偶爾會覺得肩膀有些酸痛，但在按摩管躺了半個多小時后，肩膀和脖子確實舒服多了，她中途還差點睡著了。

        體驗完效果之后她果斷辦了卡，搞了個包年服務，她問過了，卡是不記名的，但每天只能按摩一次，剛好舅舅和舅媽可以輪流來。

        舅媽今天并沒有出去搓麻將，反而是下廚做了一大桌菜說是慶祝祁雪放假回家。

        她一看就知道其中有貓膩，她這個舅媽向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對她的也向來冷淡，不高興的時候還會對她呼來喝去。今天突然這么熱情，怕是李嬸和按摩卡的事讓她以為自己有不少存款，又想替她那個弟弟借錢了。

        開飯后，她就一直很熱情地給她夾菜，吃了沒一會，她就忍不住了：“小雪啊，你表舅前幾天來了······”

        祁雪“嗯”了一聲就埋頭繼續吃飯，沒有接她的話茬，焦大慶重重的咳嗽了幾聲提醒她不要在孩子面前亂說話。

        她卻假裝沒看懂兩人的意思繼續說道：“你表舅前段時間投資的奶茶店倒閉了，欠了一筆錢，現在飯都吃不起，只能天天啃饅頭······大家都是親戚，打斷骨頭連著筋，咱們能幫還是要幫的，我看你最近這段時間也給家里添置了不少東西，你那要是有錢咱就幫一把，他小時候還抱過你呢······”

        那他這一抱可真值錢！祁雪默默吐槽這，依舊低著頭安靜吃飯，不接她的話茬。

        祁雪裝聾作啞，舅舅卻忍不住了，他“啪——”的一聲把筷子拍到了桌子上，直接站了起來：“王月娥，你當著孩子的面說什么屁話呢！”

        他喘了幾口粗氣，指著她的鼻子接著說道：“你那個弟弟這些年和我們借了多少次錢了，年年創業失敗，年年借錢，誰知道他是真的創業還是去賭了？！我焦大慶家里又沒有金山，哪來那么多錢借給他？你現在還把主意打到小雪頭上來了！我今天就把話撂這了，你要是再借錢給他咱們就離婚！”

        他這番話讓舅媽的火氣也上來了：“焦大慶，你這些年給你爸媽塞錢、添置家具我說過什么了嗎？你養著你姐姐的女兒還堅持讓她和嘉澤上一樣的學校，接受一樣的教育我抱怨過嗎？我這些年沒給過我爸媽一分錢，我們老王家就這么一個根！我王月娥就這么一個弟弟！他困難的時候我幫襯一下怎么了？我跟了你這么多年，吃了這么多苦！你現在竟然說要和我離婚？焦大慶，你不是人······”

        說著說著，她就“嗚嗚嗚”的哭了起來。她向來是個很要強的人，吵架的時候比誰的聲音都大，每次和舅舅吵架吵輸了就罵幾句再出門搓幾天麻將，然后就自己氣消了，這還是祁雪第一次見到她哭，一下子都有點沒反應過來。

        氣氛一下子凝固了，大廳里就只聽到她“嗚嗚”的哭聲，她的聲音向來很大，哭起來的時候就更是刺耳，門口準備進來吃飯的食客見到這陣仗都直接被嚇跑了。

        焦大慶焦躁地在客廳里轉了幾圈，最后像是認輸了似的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過了一會才開口小聲勸她：“我這不是一生氣就口不擇言了，咱們都一起過了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離婚？但你這次確實是你做得不對，你那弟弟的事怎么能牽扯小雪呢······好好好，我不說了，你別哭了······”

        祁雪默默抽了幾張紙巾遞給她，也跟著勸道：“舅媽，你別哭了，門口都有人端著小板凳過來看熱鬧了，你再哭下去不到晚上這件事就要傳遍整個縣城了！”

        祁雪這話算是一下子掐住了她的命脈，王月娥這個人平生向來是把面子擺在第一位的，丟什么都不能丟面子。她的哭聲戛然而止，卻還是忍不住低聲抽泣著。

        安撫完舅媽之后，三人繼續吃飯，三人都很默契的沒有再提之前借錢的事。

        但祁雪知道事情并沒有結束，根據她的經驗，等過幾天，她那個表舅找來或者打電話過來，她就又心軟了，開始想方設法地替他借錢，然后再吵架、再和好······

        周而復始，無窮無盡。

        祁雪吃完飯就收拾東西去了鄉下外婆那，舅舅知道她只有三天的假期也沒有挽留她，只是給她準備了很多吃的。

        “城里東西貴還不一定好，這些都是我和你舅媽自己做的，真材實料！你不是說和同學一起租了房子嗎？到時候可以和同學一起分了，上面的放不了幾天你要盡快吃掉······”舅舅一邊絮絮叨叨地叮囑著，一邊往“出租車”里搬東西。

        “差不多了，舅舅！太多了我們吃不完！”祁雪無奈道。

        “不多不多，你們三個人，這點東西沒幾天就吃完了！”舅舅整理好后備箱的東西之后站直了身體，擦了擦頭上的汗。

        “那舅舅我出發了！你和舅媽在家休息身體，到外婆家我給你發消息！”祁雪沖著她擺擺手。

        “好！師傅，路上開車穩點！下次來我店里我給你打折！”舅舅彎下腰對駕駛座的司機說道。

        “好嘞，您就放心！”

        “小祁，你沒事？”出發后，司機大叔關心地問道，顯然下午飯館大廳發生的事他們都看在眼里，“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開點！”

        “沒事！那些事我舅舅會處理好的！”祁雪搖了搖頭。

        這么多年下來，面對表舅的事舅舅早就有了一套成熟的應對方法。

        外公和外婆都在鄉下，車子開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地方，外婆早就在村口等著了，見到她之后外婆的笑容就沒從臉上落下來過。

        “小雪這次在家待幾天啊？你之前不是說想吃你爺爺做的烤紅薯嗎？他正在家里給你做呢！還有你喜歡的紙皮核桃，我們也給你留了一大袋······”老人家一進院子就忙活了起來。

        先把一直吊在井里的大西瓜拿出來切開，果盤上擺上了他們平時舍不得吃的零食。

        “坐了這么久的車累了！先吃點東西，這些都是你喜歡的！外婆給你殺雞去，咱們晚上一半燉湯，一半紅燒！”老人家有點閑不下來，坐了沒幾分鐘和祁雪說了會話就又開始忙活了。

        “外婆，雞留著下蛋！我中午在家里吃了很多，舅舅舅媽做了一大桌菜，現在還沒消化完呢，晚上隨便吃點就行了！”祁雪阻攔道。

        可惜老人家完全不聽勸：“在舅舅家吃了在外婆家就不用吃了？你難得來一次，外婆肯定要給你做點好吃的······”

        接下來的24小時，可以說是祁雪這幾個月來過得最輕松的時候，兩個老人都很寵她，她隨時可以和他們撒嬌，他們總會滿足她的各種要求。

        她也沒閑著，在隔壁村找了靠譜的工程隊，把工程外包出去，讓他們把老宅直接推翻重建了。

        外婆家除了舅舅新建的一間紅磚房，其他幾間都是外公和外婆結婚的時候建的土坯房，院子也是土坯的。她記得小時候，每到梅雨季節，舅舅就要擔心老家的院墻會不會被雨沖倒，雖然那院墻修修補補后這么多年一直□□著，但她覺得始終是個隱患，剛好趁著這次一并推了重建。

        兩個老人并不愿意花外孫女的錢建房子，但是她錢都給出去了，材料也在定了，他們也只能接受了。

        雖然嘴上說祁雪亂花錢，但他們對新的房子還是很期待的，就連向來不茍言笑的外公臉上都又了點笑，開始張羅著把屋里的家具暫時放到鄰居家去，兩個老人就先搬到家里唯一的紅磚房住。

        蓋新房子有很多事要處理，本來應該是家里的小輩幫忙把關的，但是舅舅擔心這件事被舅媽知道又要鬧便沒有回來，只拜托幾個本家的兄弟多幫忙盯著點。

        舅舅知道祁雪把工錢和材料的錢都預付了之后，直接給她轉了三萬塊錢，祁雪知道家里那個小飯館攢下這么多錢有多么不容易，但是把錢轉回去他又轉回來了，她便只能暫時收下，打算等老家裝修的時候再把錢花了。

        安排好老家的事之后祁雪第二天傍晚就收拾東西準備回桔子市，離開的時候前一天和舅舅道別時的場景再次出現了，這回連后車座都被塞滿了，老太太卻依舊覺得不滿足，恨不得讓祁雪把整個家都帶上。

        “那罐子里是我下午現炒的雪里紅炒肉，小雪你早上和同學一起配粥吃，桶里的雞蛋都是外婆攢的土雞蛋，你記得放到冰箱里······”老太太說著說著眼睛都有些濕潤了，顯然是非常舍不得她。

        “外婆，你有空記得和我視頻，我要看咱們家的房子一點點建起來······”祁雪一邊撒嬌一邊轉移話題，老太太過了好一會才被她重新逗笑。

        回到她們出租房的時候，司機大叔和她一起跑了好幾趟才把東西搬到房間里。

        各種食物在客廳堆了一地，祁雪一點點收拾著，盡量把不耐放的都塞進冰箱里。

        “小雪，你回趟家怎么和去批發市場進貨似的，帶回來這么多吃的？”奚水桃顯然也被“特產”的數量驚住了。

        “我舅舅他們替我們三個準備的······桃子，你們現在餓嗎？要不要一起來頓夜宵！”祁雪看著塞不進冰箱里的東西有些發愁，這些都是舅舅他們的心意，放壞了也太可惜了。

        “好啊！我正打算約你們一起點外賣！”奚水桃非常配合的點點頭。

        于是三人一起吃了頓豐盛的夜宵，發在群里的照片讓季如卉喊著要搬過來和她們一起住。

        祁雪從老家回來之后就進入了工作證狀態，早上起來隨便做了個早餐就和室友們一起去了實驗大樓。

        “桃子、瑩瑩，你們先在這等著，我去幫老師送個東西，待會再去找你們······”祁雪對兩個室友說道。

        這次樊光實驗室招的人有點多，群里的通知是讓他們先在實驗樓門口集合，然后再由負責人帶他們進去，祁雪要去頂樓先匯報昨晚在星際世界的事便和兩個室友分開了。

        例行的早會結束之后，祁雪就和樊光說起了實驗室的人員安排。

        “樊老師，我覺得樂婉瑩師姐能力有限，不太適合這個項目，這個部分趙師兄可更適合。”祁雪指著筆記本上的安排對樊光說道。

        樂婉瑩一直看她不順眼，一直試圖給她下絆子，不過都被她擋了回去，她一直由著她在自己面前蹦跶不是因為怕了她，而是一直在等著這個機會把她徹底從這個項目除名。

        “婉瑩一直挺努力的，給她個機會應該會有所進步······”樊光沉吟道。

        祁雪努力擺事實講道理：“趙師兄也很努力啊！而且他的動手能力、創新能力各方面都比婉瑩師姐強，我覺得兩個人都很努力的話就應該比較他們的其他地方才公平，趙師兄顯然更適合小組長這個位置······”

        見他似乎有所松動，祁雪又加了把火：“后面的實驗難度很大，我覺得婉瑩師姐會跟不上，樊老師您的另一個項目應該更適合她，那個項目師姐多花點時間說不定能獨立發篇論文，對她來說也是很好的提升機會······”

        樊光終于被她的話說動，改掉了筆記本上的名單：“好，就按你說的把婉瑩調去另一個項目組，小趙升小組長。”

        他口中的“小趙”就是樂婉瑩那個在論壇賣東西還錢然后被扒出禮物是a貨的倒霉前男友，祁雪這么做也算是替他出了口氣，相信樂婉瑩知道這個消息后臉色一定會很精彩的。

        兩人又互相交流了一些知識，在小會議室里待了足足兩個多小時才下去。

        和以往的安靜不同，新來的實習生對于這棟傳說中的實驗樓都很好奇，嘰嘰喳喳地纏著帶教的師兄師姐們問問題。

        樂婉瑩也分到了兩個實習生，和之前對祁雪那種愛搭不理的態度不同，她對新來的學弟的態度還算不錯，畢竟前一個祁雪讓她吃了不少暗虧，導師對她的印象都差了不少，為了不再次樹敵，現在只能夾緊尾巴做人，好好當個帶教老師了。

        祁雪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和小師弟們“和諧相處”的畫面，她帶著自己一貫的微笑走到她身后：“婉瑩師姐，樊老師讓我通知你和趙師兄交接一下手上的工作，然后去19號樓跟那邊的實驗項目。”

        她的一句話讓樂婉瑩臉上裝出來的面具碎了，她不可置信地轉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都有些猙獰：“你說什么？”

        樊光作為機械工程學院的院長，手上帶了許多研究生和博士生，他還有自己的科研團隊，他作為院長，手上的項目自然也是不缺的，學校分配了好幾間實驗室給他。

        但所有人都知道，只有這棟樓的實驗室是不一樣的，這棟樓的實驗室不僅安保嚴格，連出入證都分了等級，里面的設備更是最頂級的，實驗團隊也是樊光親自領導，進入這棟樓就是半只腳踏入了樊光的核心團隊，以后甚至還有機會留校。

        而現在，祁雪竟然告訴她她被樊光踢出核心團隊了，要去其他的實驗室做那些沒什么經費的“小研究”！

        祁雪笑著重復了看看的話，見她臉色不太對，又不著痕跡地后退了幾步。

        “是不是你在背后搗鬼？你和我老板說了什么？”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尖利起來，完全無法接受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就在她的一句話中泯滅了。

        祁雪見她似乎要暴走了，擔心她會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來，丟下一句“師姐你想多了，趕緊交接一下手上的工作”就往實驗室的中央走去。

        “各位師兄師姐，你們先把手上的工作停一下，樊老師讓我通知大家去會議室開會，他有重要的事要宣布。”

        眾人都知道樊光特別看重她，自然不會懷疑她話語的真實性，紛紛停下手中的動作往大門的方向走去。

        祁雪也跟著大部隊一起往實驗室走，沒有去管失魂落魄地站在那的樂婉瑩，一位和她比較熟的師兄甚至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開口奚落她：“我記得咱們19號樓實驗室負責人是夏老師還有張老師，他們可是出了名的嚴格，不知道某人在那還能不能劃水？”

        說著他就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江老師要是發現她只會劃水，能不能讓她留下來都是問題！”

        “哈哈哈哈哈老劉，你瞎說什么大實話！”

        “······”

        十幾人就這樣笑鬧著離開了實驗室，根本沒有人在乎樂婉瑩聽到這些話是什么心情。

        實驗室一群新來的小菜鳥看到這一幕都有點反應不過來，許久之后才有人小聲地問了一句：“樊院長的實驗室這么可怕的嗎？他們斗得好厲害啊！同門倒霉這么高興，都不掩飾一下······”

        他話還沒說完邊上就有人反駁了他，和他們科普樂婉瑩從前的光輝事跡：“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她可是我們學院有名的‘感情騙子’樂婉瑩，她以前······”

        會議室里的人很多，除了樊光手下的核心團隊，還有七八位來自其他學校的業界大佬，這還是他們極力爭取的結果。

        上面有意在業內傳播祁雪帶回來的那些資料，國內癡迷學術的眾位大佬自然是希望能進入桔子大學，拿到第一手資料，和祁雪近距離交流。

        樊光站在最上首主持會議：“既然人都來齊了咱們就開始了，在開會之前大家先把這份保密協議看一下，然后簽個字，然后我再說實驗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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