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夢，可陸青岷寧愿這是一場夢，這樣他就不會有在顧紈面前失態這種尷尬場面了。

        很快的，陸青岷就冷靜下來，“你浪費了我一杯好酒�！�

        顧紈看著這個淡定從容的男人，她很想要揪住他的衣領問，為什么你會在這里，難道你是這處宅院的新主人？

        她還真就問出了口，“你為什么在這里？”

        這里是陳鐘的院子啊。

        陸青岷想，今天失態的并不止他一個人。顧紈也很是失態，而她的失態是因為陳鐘。

        “古人詩云，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如果陳鐘還活在這世上，也許他也在看天上的這輪明月�！�

        “閉嘴！”顧紈不想聽他說詩詞，提及陳鐘，她只想要一個答案，為什么陸青岷此時此刻竟在這里。

        “靜下心來，你現在大著肚子，就算是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也不要輕易動怒�！标懬噌旱哪抗庋杆購哪锹∑鸬母共颗查_。

        顧紈很聰明，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收買了宮里的御醫，故意說錯了這孩子的月份。

        她這段時間又深居簡出，沒人知道她的近況如何，只要管好宅子里的人，顧紈很輕松就能隱瞞住這孩子的身世——這是安平伯府世子的遺腹子，而并非陳鐘的孩子。

        “在你選擇讓孩子將來姓陳，放出風聲的那一瞬間，你心里頭就認定，陳鐘已經去世了，對嗎？”陸青岷像是一個屠夫，狠下心腸揭開了顧紈那一層保護自己的面具，真相頓時鮮血淋漓撲面而來。

        “因為你知道陳鐘回不來了，但陳家的門楣需要繼承，所以你說這孩子是將軍府的遺腹子，是將軍府的后嗣，對嗎？”

        顧紈不說話，只是站在那里，一雙眼睛似乎沒了神，猶如明珠蒙了塵埃。

        “如果你覺得陳鐘還能回來，將來大可以和他生很多孩子，又何必將這個跟他沒什么關系的孩子放到他名下呢？”陸青岷格外的狠心，“你早就知道，陳鐘回不來了，可你還在自欺欺人。顧紈，你這樣過著不累嗎？”

        鮮活的年齡，她才多大啊，卻背負著千鈞壓力，壓得喘不過氣走不動路。

        明明，如果她樂意，大可以像是當初謝蟠死了那樣，離開伯府過得沒心沒肺一些。

        可是她沒有。

        她活得比任何人都沉重，讓他看著心疼。

        陸青岷想要伸手幫她把那一縷散下來的頭發撩回去，只是剛剛抬起手，就看到顧紈拿起那酒壺，橫沖直撞似的將壺嘴讓自己嘴里塞。

        “顧紈你別這樣�！标懬噌哼B忙阻攔，卻被顧紈一把推開了，“你又是誰，憑什么管我？”

        她笑了起來，臉上滿是淚水，“陸青岷，別以為你多讀了幾天書就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我告訴你，你說的半個字都不對，這孩子就是陳鐘的，他的父親是陳鐘，母親是顧紈，他的爺爺為國盡忠戰死沙場埋骨邊關，他……”

        她說不出話來，任由著眼淚肆虐，那酒水在自己咽喉里灼燒。

        “咳咳……”顧紈喝得太猛了，被那烈酒嗆住了。

        她難受的很，覺得好像這肚子里的孩子都要被她咳出來一樣。

        陸青岷連忙給她倒了一杯水，顧紈卻并不領情。

        “你花了多少銀子買的這里，我給你雙倍。”

        沒有回應，不知道是不屑還是根本懶得搭理她。

        顧紈繼續增加籌碼，“五倍，五倍行了吧？我在內城買的那處宅院也才……”

        依舊是沒有回應，那人的眉毛像是永遠都舒展不開似的，這讓顧紈火大，“陸青岷，你別得寸進尺，你只需要告訴我，你要什么價錢，我給你就是了�！�

        這是陳鐘曾經住過的院子，她想要買下來，給自己留有一點念想。

        “這院子，我是不會賣的�！标懬噌航o出了答案，不出所料的，他看到顧紈又端起了茶杯，將那茶水潑向了自己。

        好在那茶水是涼的，便是潑在臉上也沒什么關系。

        陸青岷擦拭掉掛在臉上的碎茶葉，“顧紈，如果你心情不好的話可以來這里坐坐，這里面的擺設我半點也沒動，只不過這院子我是不會賣給你的�！�

        他又是強調了一遍，似乎這樣自己就信心百倍，不會為這人的眼淚所動搖了。

        中秋節，是闔家團圓的節日，顧紈卻覺得這個節日對自己而言諸多諷刺，沒了昔年疼愛自己的父母，沒了將自己當成掌心寶一般呵護的丈夫，卻是跟陸青岷，在同一個庭院里，看天上明月高懸。

        陸青岷說得對，她心情不好，她有太多的情緒都壓抑在心口，她不能讓別人看出來，卻也需要找一個機會來發泄。

        坐下來，青石凳有微微的涼意，顧紈皺了下眉頭，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這次沒有猛灌，而是慢條斯理的喝著，讓身體暖和了起來。

        “你為什么不在府里？”顧紈看了眼坐在那里的人，陸青岷的眉頭似乎有訴說不盡的哀愁一般，他總是那樣皺著眉，好像全世界都虧欠他。

        “就這么想要看我熱鬧嗎？”這是明知故問，明明知道他出來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卻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為什么不給他一點面子嗎？

        “我只是好奇罷了�！鳖櫦w說的從容，沒有半點的慌張。

        她心里苦，所以需要看著別人更苦才覺得安心。

        陸青岷自然知道，所以他犧牲自己，換的顧紈心里頭舒坦一些，“從我記事起，阿嫂就總是時不時的思念大哥，有時候我在想阿嫂進我家門不過三年大哥就死了，而我從小由大哥帶大的，難道她對大哥的感情比我還深？”

        陸青岷不知道，這也是他第一次跟人說這些心底深處的困惑。

        “我有些想不明白，年復一年的阿嫂會在清明為大哥和爹娘上香，會在中秋節的時候說她嫁進來那年，大哥中秋節的時候帶著她去看花燈，給她買了一個漂亮的走馬燈�！�

        那些他能倒背如流的故事，讓陸青岷厭倦了。

        所以今年的中秋節，他借口衙門里忙碌，來這邊給自己尋一個清凈。

        如果再呆在府里，聽著那千篇一律的中秋節故事，陸青岷想，可能在顧紈還沒瘋瘋癲癲之前，自己先瘋了。

        “你說是我太過冷情了嗎？”

        顧紈沒有回答，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她緩緩開口，“知道嗎？我嫁給陳鐘的時候，我娘來了京城�！�

        這件事她知、陳鐘知、謝蘭臣知，大概便沒有別人知道了。

        “當初她把我送給謝蟠，讓我給家里謀利，后來因為我不聽安排過繼一個旁支的嗣子，就跟我恩斷義絕，陸青岷你說這母女血親，我是她懷胎十月生的，難道就不如那些銀子嗎？”

        “既然她眼里銀子最重要，那好，我就讓她不能得逞。她不過是想要和將軍府搭上關系，然后繼續掙她的銀子，我偏不如她意，你說我是不是天底下最不孝順的女兒？”她吃吃笑了起來，“不過哪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就這樣，憑什么事事都要我犧牲來成全他們呢？我已經犧牲了一次，再不會任由她擺布第二次，你說我做的對嗎？”

        陸青岷沉默了，顧紈向來都是肆無忌憚的，然而……

        “你是個再迂腐不過的人，怎么會覺得我做的對呢？你肯定要跟我講大道理，告訴我為人子女要孝順�？申懬噌耗憬裉靹e跟我講這些大道理，我真的不想聽，來咱們喝酒�！�

        看著那纖纖玉手握著的酒杯，陸青岷輕輕碰了下那酒杯，手指也碰到了顧紈那透著溫熱的纖指。

        這一次，陸青岷沒有迅速的躲閃開，而是不緊不慢地收回手，“你做得對，人若是為別人所擺布過得不快活，那這人生還有什么意思呢？”

        顧紈正喝著酒，忽然間聽到這話，她愣在那里。

        “你不是她手里的皮影，不需要讓她來左右你的人生，你做得對，我不會勸你，也不會用那些大道理惡心你，難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這么迂腐不堪的人嗎？”

        陸青岷忽然間抬頭看著她，顧紈覺得這人的眼睛是如此明亮，像夜明珠似的，閃閃發光。

        那光芒璀璨，竟是讓她不敢直視。

        好一會兒她才開口，“所以我把她打發去了，不過現在將軍府沒了，她大概會慶幸吧�！鳖櫦w說著笑了下，她提起了家里的事情，隱瞞了她那位父親又多了一個兒子的事情。

        酒壺里的酒再也沒有一滴的時候，顧紈有些惱怒，“怎么就沒了？”她還沒喝夠呢。

        陸青岷看著那因為喝了酒而泛著酡紅的臉頰，像涂抹了一層薄薄的胭脂，秾麗華艷不可方物。

        他低下了頭，“想要喝酒，下次你再來找我便是�！标懬噌簩⒛蔷茐厥樟似饋�，“你身懷六甲，飲酒適量一些比較好。”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不過顧紈哪里聽得進去，“你又開始講大道理了小夫子，真是沒意思，我走了。”她站起身來，不知道是因為坐的時間久了還是這夜里有了涼氣，起身的時候小腿忽然間發軟，以至于身體搖晃起來，眼看著就要跌倒。

        顧紈跌進了一個清冷的懷里，沒有半點溫度，若不是腦袋附近正好是陸青岷的胸口，能夠聽到一下又一下的有節奏的心跳聲，她毫不懷疑這是一個死人的懷抱，因為真的沒什么溫度。

        “小夫子果然高風亮節，我這般詆毀你，你都不計前嫌，真是感天動地�！�

        顧紈扶著那石桌慢慢站穩，這才慢悠悠地回了去。

        陸青岷看著那漸漸消失的身影，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口，那里心跳迅速而有力，仿佛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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