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

        12月的紐約地區，太陽很早便下山了，此時早已是黑漆漆的一片。然而因為正值下班高峰的緣故，馬路上車來車往，幾乎將整條馬路都照亮了，好不熱鬧。相比之下，主干路兩旁延申出去的支路就顯得冷清了許多，除了每家門口的路燈，和偶爾有幾輛車駛過之外，一直都十分安靜。

        支路的兩邊，坐落著大大小小的獨棟別墅。從外觀看去，無論是外形、顏色、還是結構都不盡相同。熟悉的，一下便能從中判斷出這些房屋建造的不同年代。哪怕是不懂行的，至少也能對這些房屋的新舊有個大致的判斷。

        除此之外，別墅門前的草坪也是一大特色，每到春夏季節都能看得分明：有的草被割得整整齊齊，一棵棵直挺挺地向上，在陽光下呈現出綠油油的生機，仿佛綠茵場的縮小版，一看就知道經過了細致的打理。有的雖然生長旺盛，卻沒有及時割草，導致青草長得過高而壓彎了腰。有的除了草坪還種植著灌木或是鮮花，賞心悅目；有的卻長得稀稀拉拉，這邊一簇那邊幾棵，其他地方都露出了泥土的黃，明顯疏于管理很久了。

        至于后花園，就更加五花八門了。簡單點的，繼續種植草坪。復雜的，也有擺弄各色花朵的，盛開的時候五顏六色，十分好看。不過后花園大多加了柵欄，好些還是超過一人高的木板柵欄，使外人無法窺視里面的真容。

        當然，無論是門前的草坪還是后花園，都是屬于每個家庭私有的土地，長得是好是壞也都是各個家庭自己的事情，最多也只能是反應出了不同家庭對于園藝的不同興趣程度罷了。

        至于現在，12月的天氣早已讓草坪泛黃，哪怕是再好的園藝師都只能偃旗息鼓，靜待來年，因此乍看上去倒也不容易區分出優劣。

        李菲和歐陽的住所便在這些別墅之中。這棟房子屬于典型的colonialstyle，位于地面上的部分共有兩層，地下還有一個寬敞的地下室。一樓有一個車庫，車庫門緊閉，而driveway上卻停著一輛suv。別墅的門廊上隨意放著一輛14寸兒童自行車，一雙旱冰鞋，一個踏板車，和一輛電動小汽車。從中不難推測出孩子的年齡。

        無論是這棟房子還是這輛車，都是李菲和歐陽去年的升級。在學區和住房質量中掙扎了許久后，兩人最終還是選擇了住房質量，同時做出了送順順上私校的決定。

        用歐陽的話說便是，同樣的錢，一個只能讓一個人得到好處，另一個卻能讓全家人得到好處，何樂而不為？

        對于歐陽的話，李菲自動意會：老子辛苦掙的錢，憑什么老子自己不能享受？

        至于什么從父母那里拿錢，以同時滿足學區和住房質量兩項標準，李菲和歐陽均表示從未考慮過。倒不是兩人為了面子不好意思開口，存粹是因為他們都更傾向于私立學校的教學質量罷了。也就是說，兩人是先做出了送順順上私校的決定，才順著這條思路選擇了當前的住所。畢竟，都已經打算上私校了，那么對于學區房自然也沒那么執著了。既然如此，何不退而求其次，選擇一個雖不頂尖卻排名良好、生活便利的學區呢？

        李菲和歐陽的思考和安排，才4歲多的順順顯然是無法理解的。此時的他剛從daycare放學，正在客廳里玩著小汽車。

        “dududu……ohcrash！mommy,elook!thecarsjustcrashed!”順順趴在地上，用一口熟練的英語嚷道。4歲的他已經不再擁有幼時那般肉嘟嘟的小臉，只是笑起來的時候兩邊的酒窩依然還是當初的模樣。

        正在廚房里忙碌的李菲探了探頭：“又撞車了呀？”

        “yeah。”順順興奮地喊著，“see？theracecaristoofast,anditjustbumpedtotheside”

        “哦·~~那怎么辦呀？有沒有人去幫幫它？”

        “yeah,thepolicecaristhereaowtruckareontheway”順順指了指離“車禍現場”一定距離的另外兩輛小汽車說道。

        “那就好！”李菲豎起大拇指，又接著炒菜去了。

        正當李菲還在廚房里忙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房門忽然打開，緊接著便傳來一陣咳嗽聲。

        “daddy！”順順興奮地從地上爬起來，跑到大門口迎接。

        站在門口的自然是歐陽，裹著一身大衣，手上還提著一個方方正正的精美盒子和一個塑料袋。

        “what’sthat？”順順的注意力立刻便被這個禮盒吸引住了，好奇地想要伸手去拿，卻被歐陽躲開。

        與此同時，廚房里也傳來李菲的聲音：“回來了？你去哪兒了？我回來這么久都不見人，只看到廚房里洗了一半的菜。”

        “我去買點東西。”歐陽避重就輕地回答，一邊把大衣脫了掛到衣架上。

        “有啥東西急到非要這個時候出去買？你不是還在病假么？怎么也不在家好好休息？”李菲一邊炒菜一邊埋怨道，“你要真精神恢復了倒是幫我把飯做了呀。”

        見順順始終圍著那個方盒子，歐陽沒有第一時間搭理李菲的話，而是再次將盒子拿在手里：“順順當心哦，這個是蛋糕，碰壞了就不好看了。我先拿到餐桌上，到時候我們一起吃好不好？”歐陽耐心地對順順解釋道。說完，歐陽便提著盒子和袋子向廚房走去。身后毫無意外地跟著對盒子充滿好奇的順順。

        “你不是今天生日么？我去給你買蛋糕了。還有那個袋子里咳咳咳……”歐陽把手里的東西放到廚房的臺面上，才不慌不忙地向李菲解釋了一遍。可惜話說到一半便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袋子里是什么？”李菲好奇地打開，“麻辣香鍋？你買它干啥？你現在還在生病，要吃清淡點。”

        “我這是給你買的。”歐陽解釋，“到時候我不吃就是了。”

        “哎呀不過一個小生日，犯得著這么興師動眾的么？你都病成這樣了，有這點功夫出去溜達，還不如給我好好休息早點康復呢。我一個人搞順順真是要了命了。”李菲撇了一眼禮盒，撅著嘴說道，還不忘瞪歐陽一眼。只可惜，這口是心非的模樣歐陽早已心知肚明，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便徑自打開櫥門找起了飲料。

        “acakeilovecakes!”順順搬了個凳子到蛋糕旁邊，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盒子，一副蠢蠢欲動的樣子。

        李菲眼疾手快地將蛋糕朝著遠離順順的方向推了推：“順順，先等一等哦，吃飯的時候再打開，別碰壞了！”

        好在李菲本來也已經忙得差不多了，將三個炒好的小菜端上餐桌，加上歐陽買的麻辣香鍋，晚餐便算是準備完畢了。

        “來，生日快樂！咳咳咳……”歐陽率先端起倒滿椰奶的杯子說道，“順順，cheers，跟媽媽說一個生日快樂。”

        “happybirthday！”順順非常配合地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和李菲碰了杯。

        “謝謝！”李菲笑容滿面地收下兩人的祝福，喝了一大口椰奶。

        “順順，給媽媽一個birthdaykiss吧？”歐陽提議。

        聽到歐陽的話，順順立刻從椅子上爬下來，笑容滿面地湊到李菲身邊。李菲也十分配合地俯下身子，把臉頰湊近順順。

        “mua！”順順立刻在李菲的臉上重重地波了一下。

        “順順，幫爸爸在媽媽的另一邊臉上也親一下好不好？”歐陽又提議。

        “noialreadydid”順順義正言辭地拒絕，自顧自回到座位上。

        “我還在感冒，怕傳染。你能不能代替我一下？”歐陽好聲勸著。

        “noyoudoitbyyourself。”順順不為所動。

        “得了得了，誰稀罕。”李菲朝歐陽做了個鬼臉，又吐了記舌頭。

        “咳咳咳……按理今天晚上應該我來做飯的，辛苦你了，過生日還要自己下廚。”送完祝福，歐陽又歉意地說道。

        “做個飯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說你這不是生病么？”李菲不以為然地回答道。這都結婚多少年了，還會在乎這點小事？

        “那個……禮物也沒準備……”

        “切，說得好像你以前就有準備一樣。”李菲白了他一眼。說老實話，歐陽還真從來沒有正兒八經地給她買過任何禮物。他唯一做的，就是每年李菲生日前幾天在當年的那本求婚畫冊上再畫一幅畫。畫上的內容自然也是取自這一年的生活。自打順順出生后，歐陽的畫總是離不開順順，因此，李菲一直認為這是屬于全家的回憶，而不是專門給她一個人的禮物。

        “呵呵……”歐陽無力辯解，只好傻笑幾聲取代，卻笑著笑著又變成了咳嗽。

        “你這感冒也太久了吧？都快兩個星期了怎么也不見好。”眼見著歐陽強打精神的樣子，李菲又忍不住開始擔心起來，同時還不忘給順順夾菜。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嘛。”

        “那也夠久了啊！你以前什么時候這樣病過？讓你別坐紅眼航班回來吧？公司又不是不管你的酒店費用，這么替公司省錢干啥？”李菲話中所指的，是大約兩個星期前歐陽的一次出差，地點位于加州舊金山。

        “我這不是想早點回家么。”歐陽悻悻地笑著。

        “咋了？怕我一個人帶不了順順？你都去好幾天了，還差這最后一天？跟你說了不要小看這3小時的時差。你以為你還是當年那個6塊腹肌的身體啊？這下好，累到了吧？倒霉的還不是我？”李菲用鼻子重重地哼了一聲，只是埋怨的話語里透露著濃濃的擔憂。

        “哎呀，不就是在飛機上著涼了有點感冒么。就是這次恢復起來確實有點慢，這段時間都辛苦你了。好在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傳染給你和順順，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歐陽討好地笑著。

        “你確定這是感冒？我可沒見過感冒感到上吐下瀉渾身乏力的啊。而且上星期你不是有幾天都說透不過氣了么？剛開始還能在家上班，后來直接變成了病假。”李菲開始翻起了舊賬。說實話，那幾天歐陽的狀態確實有點把她嚇到了。

        “我現在不是已經好多了么？”歐陽笑嘻嘻地求饒，畢竟他也清楚地記得李菲那幾天的擔憂，“再過幾天我估計就差不多了，也該上班了。”

        “還是等確定完全恢復了再說吧，到不了直接休年假充當病假唄。”李菲有些不滿歐陽的逞強，皺著眉頭說著。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神秘兮兮地湊近歐陽，問道，“哎，你該不是有什么隱疾突然發作了吧？”

        “什么隱疾？沒有。”這回輪到歐陽瞪李菲了。也不知道為啥，李菲至今喜歡時不時地逗他一下。這種跳躍性思維有時候真是讓他跟不上。好在僅限于私下里，不然他還真有些吃不消。

        “真沒有？”李菲假裝不相信地樣子上下打量著歐陽，“我只是提醒你，別不把感冒當回事，這overthecounter的藥吃了那么久都不見有什么用，實在不行還是去找醫生看看。來，順順，多吃點肉。”說罷又給順順夾了一塊小排骨。

        “我不是看過家庭醫生么？也就是讓我多吃維c多休息，再看也一樣。”家庭醫生，即primarydoctor，是在美國非常流行的一種模式。在中國，不管什么毛病都只要跑一趟醫院就好了，里面科室齊全，什么問題都能解決。而在美國，醫院是專門用來處理重大問題的，例如動手術等。若不是情況緊急的話，醫院才不會給普通病人看病呢。此外，在美國，大多數醫生都擁有自己的診所，相當分散。因此，通常在美國體檢或者有些小毛小病的話，都會先去找家庭醫生。若是家庭醫生覺得有必要，會給出建議去找某個科的專科醫生，才不至于抓瞎。

        “我是說找專科醫生。”

        “說的容易。專科，哪科？如果真那么嚴重的話，家庭醫生早就refer了。”

        “我哪知道什么科啊，我又不是醫生。”李菲撇撇嘴，“我不就是怕你有什么毛病不知道，到時候哪天突然就掛了嘛。”

        歐陽對李菲的話倒也不惱，而是順著開起了玩笑：“不是早就買了人壽保險么？”

        “我怕到時候賠的錢不夠我花啊。”李菲挑釁地看著歐陽，“要不，再加一份？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還有啊，你有沒有藏什么私房錢？趕緊交代了，免得到時候變成無主之物，與其便宜別人還不如便宜我呢，好歹我們還有點革命友誼。”

        切……歐陽無聲地笑了笑，搖著頭在李菲的頭頂上拍了又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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