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楓季節(jié)向來很短暫，待楓葉落盡，只剩光禿禿的枝頭時，紐約也進入了11月。也就是說，順順回歸幼兒園已經有兩個月了。

        自從這個神獸離開家里，除了第一天兩人還有點不適應外，之后的每天對李菲來說都像是小老鼠落入米缸般的幸福。倒不是說之前就不幸福，畢竟在那次發(fā)飆之后，歐陽確實如他承諾的那般做到了白天抽出一小時帶順順去戶外溜達，晚飯之后也會在確保一切都收拾干凈、順順入睡之后才繼續(xù)他的鍛煉大業(yè)，讓李菲輕松了不少。不過再輕松，也比不上神獸不在家啊。那叫一個省心，那叫一個專心！白天的工作有保證了，晚上自然也就不再需要靠加班來彌補了，作息因此得到保障，狀態(tài)自然就回歸了。總之，舒心得很！

        舒心之余，李菲還是難免有一個隱憂：這舒心的日子能一直持續(xù)下去嗎？幼兒園里天天那么多孩子聚在一起，這要是有一個中招，那可就是打擊一片了。

        憑心而論，幼兒園確實在努力做到最好。每個班級都隔開，從大樓不同的門分別進入，互不干涉，以盡可能減少接觸的人數。能取消的集體活動也都取消了，比如往日及其受到重視的萬圣節(jié)，就沒有組織要糖，而僅僅是讓每一位小朋友穿著奇裝異服拍了一張照。每天戴口罩、測量體溫、打掃衛(wèi)生就更不用說了。

        然而這仍然不能全面大小李菲的擔心，畢竟這些孩子放學之后可都是要回家的。誰知道每個人的家里又是什么情況？周末會到處亂跑嗎？公共場合有注意預防措施嗎？

        剛開始的那幾天，李菲經常會在工作間隙想到這些問題，然后不自覺地身體緊繃起來。最后，只能靠著深呼吸調整情緒，并不停地說服自己：人嚇人，嚇死人。有些事情，千萬不要深究……

        再然后，日子久了，見幼兒園一直平平安安的，李菲也就慢慢學會了不再去考慮這些除了嚇唬自己就沒有任何好處的問題。就當一回鴕鳥吧……

        “喲，垃圾桶里怎么那么多糖？都不要了？”吃完午飯，歐陽收拾飯桌的時候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

        “嗯，去年萬圣節(jié)剩下的了，本來想著今年可以用，沒想到沒用上，索性扔了吧，總比被順順吃了好。難得這場疫情還做了件好事。”李菲不以為然地說道。雖說浪費可恥，但如果是這些糖果的話，李菲還是寧愿浪費的好。

        “呵，這么說起來，現(xiàn)在每天在家上班，又省路上時間又省交通費，也是托了疫情的福啊。”

        “那還有順順的中文呢。要不是這么被逼著在家蹲了半年，順順的中文口語也不會這么溜。”李菲邊說邊和歐陽相視一笑，“而且看他現(xiàn)在說中文好像已經挺習慣了，哪怕天天上幼兒園說英語，一回到家就自動切換成中文模式了。”

        “是啊，語感有了嘛，應該是不會有什么問題了。接下來就是認字，會寫就更好了。”

        “慢慢來吧，聽說讀寫，已經保證了聽和說，現(xiàn)在慢慢開始學著讀，寫就再議吧。”

        “嗯，先讀，好歹擺脫文盲。”

        沒幾個回合，兩人就立刻就順順的中文學習達成了共識。這也可以說是絕大多數在美華人家庭的常態(tài)了。誰讓這些家庭的父母都在中國出生長大呢？他們的孩子怎么可以不學中文？這可是母語誒！

        例外，這個現(xiàn)象也不僅僅存在于華人家庭。光順順所在的幼兒園里，李菲就知道幾個孩子正在學西班牙語，一個在學意大利語等等。而這，基本都和父母的成長環(huán)境有著很大關系。至于那些純粹的美國人家庭，至少李菲就很少聽說有哪個父母特地讓孩子學其他語言的。

        想到這里，李菲索性打開手機，打算看看順順的幼兒園有沒有什么照片或者其他更新。反正歐陽把收拾的任務全包了，她閑著也是閑著不是？

        沒想到的是，這一查，還真查出了問題——

        “天哪……”李菲剛看到第一行，就控制不住發(fā)出了驚嘆。

        “怎么了？”歐陽不以為意地問道。

        “那個……”李菲有些不知所措地抬起頭，“順順的幼兒園有老師確診了。”

        歐陽聽罷猛地抬起頭盯著李菲：“哪個老師？教順順的班級嗎？”

        李菲搖搖頭：“不是，看名字好像是依依的老師。”

        “什么時候的事情？”

        “上周。”

        “上周？！”歐陽的音量瞬間飆升，“上周的事情為什么現(xiàn)在才說？”

        “說是上周開始有一些咳嗽之類的癥狀，然后周五去做了測試，昨天拿到結果的時候就直接通知依依的班級了，然后讓其他所有老師和依依班級的小朋友都去做測試，今天會拿到結果。本來不說是因為覺得班級和班級之間都隔開了，平時不會有接觸，絕對不會傳染，但是聽說家長底下在私傳，為了避免恐慌，索性把信息公開。”

        “呲，還避免恐慌……什么叫隔開就沒有接觸、不會傳染？平時不都在一個樓里？廁所、廚房都不都是同一個？”歐陽把手上的抹布隨手往桌子上一扔，兩手叉著腰，一副強忍著不讓自己發(fā)怒的樣子。

        歐陽的脾氣，李菲早已習慣，不慌不忙地說道：“你現(xiàn)在說這些也沒用啊。再說這些你之前又不是不清楚。現(xiàn)在的問題就是，以后準備咋辦？”

        “咋辦？我怎么知道？”歐陽說得理直氣壯。當然，這也不能怪他。畢竟以目前的信息來看，有問題的只是依依的老師，而順順的班級情況還不知道呢。等等，依依的老師？

        “你剛才說確診的是依依的老師？還是有癥狀的？”歐陽的緊張程度再次升級。

        “從目前的通知來看是的，不過程度很輕。”李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早就知道歐陽遲早會問這個問題了。原因無他，就是因為之前的周末，順順和依依還在一起玩耍、吃飯。這接觸，哎，不提了。

        “哎……”歐陽糾結了半天，最后也只是吐出這個字。還有啥好說的呢？最后的希望就是——“那依依的測試結果呢？”

        “我剛才就給他們發(fā)微信問了，說剛從醫(yī)生那里做完測試回來，在等結果。班上有兩個小朋友已經確認是陽性。”

        “what？！”歐陽瞪得眼珠都快出來了，“已經確診兩個了？我就說吧，怎么會沒有傳染？那他們的結果什么時候出來？”

        “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歐陽隨后扯過椅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嘴里喃喃道，“半個小時……”

        歐陽的反應反而讓李菲平靜了不少，甚至有種心如止水的感覺，仿佛自己的所有緊張和不安都轉移到了歐陽身上似的。

        走到歐陽身邊，李菲隔著椅子從背后將歐陽擁住，溫柔地安慰道：“還好啦，至少依依她們都沒有任何癥狀，就算測下來陽性，按照國內的標準也只是疑似，而我們也只是疑似的密接，沒那么糟糕啦。”

        “那也有風險啊。”聽了李菲的話，歐陽的怒氣果然散去了不少，只是把頭依偎在李菲胸前的樣子還是透露出他的緊張和無助，“現(xiàn)在沒癥狀不代表以后也沒有，沒看見新聞里說的嗎？發(fā)病前5天的傳染性最強了。只能看他老師和依依的測試結果了。半個小時是吧？”

        半個小時，說長一點不長。公司隨便開個會就過去了，公園隨便走走就過去了，跑步機上隨便跑會兒就過去了，綜藝節(jié)目隨便看一期也肯定就過去了。選擇不要太多。

        半個小時，說短也并不短。如果一直這么呆坐著等待時間過去的話，那可真是要度日如年了。

        看著歐陽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表現(xiàn)出軟弱的姿態(tài)，李菲輕輕用手撫摸著對方的臉頰。其實她心里十分清楚，歐陽先前的一連串反應除了擔心之外，其實還夾雜著些許自責，責怪自己把順順放在了這么一個危險的環(huán)境當中。

        當然，這并不代表李菲就沒有這樣的擔心，只是她表現(xiàn)得沒有歐陽那么明顯罷了。換句話說，歐陽的風險承受程度其實要比自己低。這一點，從過去那幾個月的反應里其實已經充分體現(xiàn)了。無論是關于回歸幼兒園，還是戶外活動，歐陽都比李菲要保守得多。因此，在面對有可能到來的危險時，也就不奇怪為何李菲要比歐陽顯得冷靜了。

        但話說回來，就像李菲剛才對歐陽說的那樣，事情不一定會那么糟糕不是？退一步說，家里無論是他們倆還是順順，都沒有觀察到任何不適的癥狀。萬一，哪怕萬一順順也確診陽性，也只是代表他是無癥狀感染者。這天，還沒有塌下來！至少李菲堅信這一點。

        “你呆會兒有沒有會？不忙的話我們大掃除怎么樣？順便給家里消消毒。”想了想，李菲建議道。雖然她受到的影響不大，但總不能讓歐陽就這么帶著擔憂和焦慮度過接下來的半小時吧？總得想個辦法分散他的注意力才好？

        “家里有消毒工具？”歐陽立刻抬起了頭。言下之意，不會要我現(xiàn)在去店里買吧？

        就知道你會問！

        李菲心中竊喜，萬分自信地回答：“有啊。忘了當初我在家里囤了多少東西了？消毒噴霧，消毒紙巾，75酒精，要啥有啥，數量管夠。不要懷疑我的能力好不？”

        也不知是李菲的眼神還是她的話語觸動到了歐陽，對方終于露出一絲笑意：“呵，我什么時候懷疑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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