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李菲先前所預測的那樣，盡管一家人的測試結果都是陰性，也盡管他們老老實實地在家自我禁閉了14天，可歐陽絲毫沒有松口要送順順回幼兒園的意思。理由嘛，也是以前就講過的：美國的最重要節日就要來了，誰知道那些人都度假亂跑成什么樣，還是安全起見的好。

        歐陽的脾氣，一旦下定決心，那可是多少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李菲都懶得抗爭。好在歐陽延續了之前的傳統，做到了每個下午都抽出一小時單獨陪順順玩耍，甚至在李菲走不開的時候也會放下手頭的工作頂班。再加上如今各種網絡教學遍地開花，為順順的白天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總而言之，這一回李菲發覺自己應付起順順來就算談不上游刃有余，也至少輕松很多。

        這一家子，算是把自己短暫地關在了一個小世界里，頗有些當初張晟、丁琳一家的感覺。

        然而比較有意思的是，就在他們自我隔離的這段日子里，張晟和丁琳卻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這還要從一周前的一張成績報告單說起……

        ……

        “hellohowareyou”電腦屏幕里出現了一個中年女性親切的笑臉。她有著一頭金色的頭發，帶著些卷，大約到肩膀的長度。瞳孔倒是偏黑色，臉上已經能看出一些皺紋。

        “iamgoodhowareyou”丁琳也笑容滿面地和對方打招呼。莫以為她辭職在家后就不和美國人打交道了，至少屏幕里的這位就還停留在她的交流范圍內。這也不是別人，正是大大的老師。

        今天是學校一對一家長會的日子。出于對疫情的顧慮，丁琳選擇了和老師線上交流。現在正好是預約的時間。

        “iamgoodhowiseverythinggoingathome”老師關心道。

        “uh……”丁琳頓時嘆了一口氣，苦大仇深的表情卻帶著一絲俏皮地回答道，“howshouldisaysurviving”

        “aha，ihearyou”老師頓時心領神會，“it’snoteasyirememberedwhenmykidshadtostayathomeafewmonthsago,ihadtoprepareclassforyownkidsatthesametimethatwassostressful……”

        雙方寒暄了幾句之后，老師切入了正題。

        “well,ibelieveyouhavealreadyreceivedethan’sreport”

        丁琳點點頭。ethan是大大的英文名字。

        “overallheisdoingwellhisrossallaspectsreadingandwritingstilllookfineimeantheyarenotoutstanding,butgenerallyspeakingheisfollowing…”約定俗成的習慣了，老師總是先從好的方面說起。

        丁琳微微皺了皺眉，心中打起了小九九。follow能叫fine嗎？難道只有考不及格了才算notfine？這要求也太低了吧？她可是要全a的。換句話說，就算沒有100，也至少得上90。開玩笑，這種教學難度都上不了90的話，這面子往哪兒擱？

        想了想，丁琳打算實話實說：“honestly,hewasbetterlastyearimeanthisgradestheyalmostallfelltosomedegreei’mnotveryhappywiththat”

        “ofcourseunderstood”老師聞言毫不驚訝。這個學區的華人家庭比例不小，她每年都會接觸到好幾個中國學生，因此對于這些家長的期望值也或多或少心里有數。從老師的角度，她當然也希望每個孩子都能更好。

        “idon’thaveethan’sgradesfromlastyear,butjustbasedonwhatiseeeachday,icantellthatsoingduringclassyouknowwhenkidsstudyreotreallyseewhattheyareactuallydoingtherewereafewtimesthatheeventurnedoffhiscamera”

        “yeah,youtoldmeaboutthatbefore”丁琳想起這事總有些余怒未消。

        之前就爆發過大大打游戲的事情，害她發了好大一通脾氣。后來看大大改正了，她也就慢慢放松了警惕。沒想到，新學期開始之后又故態復萌。對此，丁琳都有些黔驢技窮的感覺了。總不能24小時盯梢吧？何況家里有兩個孩子呢，她也盯不過來啊。只好向老師求助：“hejustlikesputergaanistophihods,butotherthanwatchinghid,ijustdon’tfindanywayuseful”

        “it’shardit’shard…”老師深表同情地點點頭，卻又給不出一個確保有效的方案，只是略提了一些粗淺的建議。畢竟每個孩子、每個家庭的情況都是不同的。有的辦法對這個孩子很有效，換到其他孩子身上可能就毫無建樹。這個世界不存在什么萬能公式，只能通過家長耐心地琢磨。

        不過，老師最后的一番話反倒對丁琳有所觸動。

        “don’tblamehimyouknow,it’snormalforkidsatthisagetobeattractedbyotherthingsimean,theyarestill…kidskidsliketoplaytheystillneedsomeooguidethem,andthat’sthewholepointofhavingthemgoingtoschoolandstudyinginthisdedicatedenvironunderthesituation,butistillremendyouthinkingaboutitgoingtoschoolinpersonforkidsatthisageisnotonlygoodfortheirstudybutalsofortheirh,socialskills”

        視頻結束后，丁琳對著電腦屏幕若有所思。

        是的，自打3月份起，全家人就天天窩在家里。他們作為大人的相對還好，有適應和調整能力。可大大和妹妹呢？

        先拿大大來說。這孩子雖說小的時候因為天天呆在家里由老人帶著，不會說英語，性格也有些認生、自我中心，可后來在丁琳的強烈要求下開始上起了daycare，早就慢慢扭轉了，語言也跟上了。后來升入小學，各方面一直表現非常好，每次開家長會也都得到老師的夸贊。回到家后，丁琳還為大大安排了中文課、鋼琴課等，進展也相當不錯。原以為能一直保持下去，沒想到今年卻來了個大反轉。

        再說妹妹吧。因為妹妹年齡還小，沒到上學的時候，以往一直在daycare，倒也不錯。可自從回到家之后，丁琳的壓力就與日俱增。倒不是說妹妹太鬧騰，而是這么小的孩子，顯然是需要人陪伴的。可那會兒丁琳還要上班啊！讓大大陪吧，大大畢竟有學校的網課，不能影響。怎么辦？

        當然，丁琳也不是沒有解決之道。在努力嘗試了工作與家庭的平衡，卻始終效果不甚理想后，丁琳便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看護孩子們。

        有效果嗎？當然有。

        在她的嚴加看管和溫馨關懷下，大大果然不再沉迷于電腦游戲，妹妹也多了一個固定的玩伴。周末和夏天的時候，除了一家人其樂融融地玩游戲，她還帶著兩個孩子在自家后院新開辟的菜地里忙碌著，收獲頗為豐富。當時，看著大大和妹妹極具成就感地對著視頻中的爺爺奶奶炫耀，她也十分得意。

        有副作用嗎？當然也有。

        丁琳曾經天真地以為，孩子年齡大了，不像小時候那么難帶了，自己可以應付得來。可真當付諸實踐了才發現，應付得來和應付得好是兩碼事。她可以盯著大大做功課，可以帶著他們玩游戲，可以教他們中文。但是，無論她如何盡心盡力，她始終代替不了學校里的其他小朋友們。

        丁琳還記得，就在昨天晚上，大大哭了。

        不是因為功課，也不是因為犯錯，就是哭了。

        “alex，hans……”半夜里，半睡半醒的大大突然淚流滿面，嘴里不斷地喊著他最要好的朋友的名字。

        “大大，沒事沒事哦……”聽到動靜的丁琳第一時間沖進了大大的房間，像還在嬰兒時那樣耐心地拍著，不停地安慰著。

        漸漸地，大大的聲音開始變小，慢慢變成了啜泣，直至最后徹底安靜了下來，似乎又重新進入了夢鄉。

        替大大蓋好被子，丁琳心情復雜地繼續坐在床邊看著大大。

        這已經不是大大第一次出現這樣的情況了。其實早在夏天到來之前，大大就曾經有過一次類似的反應。只不過后來丁琳幾乎天天帶著孩子們在后院里種菜忙碌，又去了幾次不用下車的drive-through動物園，似乎讓大大的心情變好了許多，再也沒發生過如此狀況。

        然而，隨著秋季學期的到來，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同學開始回到學校，大大也蠢蠢欲動。只可惜，他幾次和丁琳提出回到學校的要求都被無情地駁回。如今，唯有他自己和其他少數幾位同學還始終堅持著遠程上課，讓大大的心情日益沮喪，以至于晚上再次出現了這種哭著呼喚朋友名字的場景。到如今，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大大是裝的還是真的？丁琳曾經在心里懷疑過這個問題。

        不過很快，她就找到了答案。雖然她沒有學過心理學，但她相信潛意識是騙人的。如果是白天大大清醒的時候這么做，或許她還會遲疑。然而，大大分明是睡著的狀態，在夢中喊著朋友的名字，這做不了假。

        第一次，她可以不當回事；第二次，她也可以姑且認為是巧合。然而，這是第三次了。難道還要眼看著第四次、第五次的發生么？

        疫情爆發一來頭一回，丁琳動搖了。她希望家人健康平安不假，但這健康不僅指身體，也代表精神。如果大大因為太久呆在家里而出現什么精神上的影響，她這個當媽的可就追悔莫及了。

        要不要……放大大回學校？

        “阿琳，最近家里怎么樣？”第二天晚上，丁琳的父母在視頻中問道。

        “挺好。”丁琳的回答十分簡潔。自從他們開始宅家，她的父母每天都需要和她視頻一次，對家里的情況可謂了如指掌。現在白天的日子都是千篇一律，哪里還有那么多話好說？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跟你說，現在美國的疫情還是很嚴重，尤其冬天馬上要到了，大家都只能在室內，到時候肯定又是一波高峰。你一定要堅持住，難受也要忍，千萬不要傳染，知道不？”

        “曉得，曉得。”丁琳忍著心中的不耐回答。每天都是同一段說辭，她都快背下來了。

        ……

        好不容易掛了視頻，丁琳感覺自己大大松了一口氣。天天聽著這些陳詞濫調，視頻都變得像是完成任務，讓她覺得有些壓抑。她也是當媽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還需要這么日復一日的提醒？

        “怎么了你？剛才視頻里這么敷衍？”眼見丁琳的視頻結束了，張晟才問道。

        “你也覺得我很敷衍？”丁琳這才意識到似乎自己并沒有很好地控制住心中的情緒。

        “還行吧……”張晟抓了抓頭，似乎是有些不自信自己的說辭，“就是感覺你好像在想什么心事。”

        “還不是大大的事。”在自己丈夫面前，丁琳也沒什么好掩飾的，何況她本來就打算和張晟討論，“大大昨天睡著以后又哭了，不停在喊他那幾個朋友的名字。”

        “又哭啦？好像不是第一次了吧。”

        “第三次了。”丁琳言語間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家里呆著肯定是最安全的，但他這個狀態我也總覺得有些擔心。”

        “那怎么辦？”在這些事情上，張晟向來是個沒主意的。

        “我在想，要不要送他回學校？哪怕一個星期就一天。”

        “回學校？”張晟一愣，顯然是沒想到丁琳會在這件事上松口。要知道當初就是她一力堅持要把孩子們都留在家里，為此還辭去了工作。

        “是啊，就當是回去見見他的朋友們也好。”丁琳說起來十分無奈，“如果可以不去的話我當然不想他回去，但真在家里呆出什么毛病也不行吧？”

        “那肯定。”張晟點點頭，“你看著辦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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