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來這種東西本來就是不可控的，即使計劃細致到每一分每一秒，任何一件突如其來的小事都有可能打亂它，既然如此，那就放心大膽地去做吧，猶豫有時候比魯莽更危險。——沈浩然的暗戀筆記。

        下午六點半，落日在玻璃上折射出五彩斑斕的光輝，與茶室藤編的落地燈的光交織纏繞，將沈浩然籠進冷暖不明的網里。

        “也許是這一路過來都太順風順水了吧，”沈浩然抿了一口茶，潤了潤發澀的喉嚨，“就想著做一些不一樣的事情，二十多年的時間都耗在數學上，總要趁著年輕去嘗試更多的事情。”

        顧杳杳看向他，表情說不出的復雜，自己的心里也涌上一層說不明的壓抑，于是站起來：“既然我提問了，那也算兩個問題了，剩下一個我也要留著，這樣才算公平嘛！”

        沈浩然以為顧杳杳要和他告別，剛有些失望，后者話題一轉：“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東成大劇院位于會展中心一帶，是附近最大的劇場，時常有一些有名的諧星來此演出，每每都是座無虛席，一票難求，可就是這樣的地方，顧杳杳挑選的場次就顯得格外特殊，劇院門口沒有任何宣傳也就罷了，連上座率都低的可憐。

        沈浩然看著開場時間就快到了，可除了制作組的人之外一個觀眾都沒有，有些詫異：“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東成的上座率這么低，是新人嗎？”

        “不是，”顧杳杳回答的果斷，“我也只是很偶然才發現他們的，那時候心情不好，就想著來看一場喜劇，可是來的突然，票都已經賣完了，只有這西北角的小舞臺還有票，所以就抱著試一試的態度來看看。”

        演出開始，沈浩然不再說話，將注意力集中在舞臺上，也許是被臺上人的真摯所打動，又或是被身邊人的聚精會神所感染，他還是第一次那么完整地看完了一場喜劇演出。

        可除了他們以外，制作組的人包括趙婧都打起了哈欠，顧冬遠忍不住感嘆道：“我還是第一次看這么無聊的演出，怪不得都沒人看！”

        趙婧頗為同意地點了點頭：“年少不懂事，曾經被拉著來看過一次，就再也不來了，真想不懂，我姐怎么能把這樣的演出看幾十遍！”

        舞臺上的人表演完畢，認真對著有些空蕩的觀眾席鞠了一躬，“今天是我們最后一場演出，因為合同到期的緣故，劇場也不打算跟我們續約，所以以后我們就再也站不上舞臺了，很抱歉，也很謝謝能夠一直陪著我們的觀眾。”

        “誒？”顧杳杳看著舞臺上漸漸暗下去的燈光，聲音帶著一絲失落，“為什么？”

        可是沒有人能回答她的問題，幕布緩緩合上，像是一段旅途就這樣被強制畫上了終點。

        直到走出劇院，顧杳杳都沒能從失落里走出來，正準備離開，卻有人叫住了她：“麻煩等一下！”

        顧杳杳回頭一看，正是舞臺上的兩位演員，此時他們卸掉了詼諧的妝容，露出本來的面目。

        顧杳杳指了指自己：“我嗎？”

        “嗯！”其中個子高一點的男人走上來，跟她打招呼，問道，“你們是在拍節目嗎？”

        顧杳杳點頭。

        “真的是這樣啊！”男人有些猶豫，不過很快又補充道：“本來不想打擾的，但是想到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見了，有些話很想問你，可以嗎？”

        “當然可以！”顧杳杳回答的爽快，“我請你們吃個飯吧！正好我們也餓了。”

        “不用，不用，”男人連忙拒絕，“你支持我們這么久，就讓我請客吧，正好我和佟欣一起開了個面館，不嫌棄的話就去坐坐，對了，還沒做個自我介紹，我叫黃文權。”

        “當然不嫌棄，榮幸至極。我是顧杳杳，他是沈浩然。”

        面館就開在劇院附近，雖然不大，但是卻可以看出是上了心的，兩個演員去后廚忙活了好一會，才將面端了出來。

        不知熬了多久才成就的濃厚湯汁里躺了分量滿滿的手搟面，青菜腌成的咸菜被切成細條和肉末一起炒了碼子，又脆又嫩，加料配的是自家鹵的豬蹄，切成厚片，裝在碗碟里，肥瘦相間，表皮色呈紅棕，內里白如羊脂。

        “看起來就很不錯，”顧杳杳吃了一口，連連贊嘆：“果然好吃！”

        雖然被夸贊應該開心，但黃文權卻笑的有些苦澀：“我和佟欣本來是為了生存才開了這家店，沒想到劇場沒火，面館卻火了。”

        “可是真的做的很好啊，”顧杳杳表情絲毫不作偽，“人生能有一件事做成功就很了不起了。”

        黃文權在顧杳杳二人對面坐下，“我和她從高中畢業后，就去學做廚師了，說實話覺得挺沒意思的，后來我們一時興起，在校慶上表演了自己創作的小品，效果不是一般的好，還獲得了當年的最佳節目，看著底下哄堂大笑、手舞足蹈的觀眾，我突然萌生了一個想法，我想做喜劇演員，給大家帶來快樂，也能給自己帶來成就感。”

        “真是了不起呢！”顧杳杳興致上來，語氣也是歡快，“能夠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還可以為之奮斗。

        “我有了這個想法之后，就非常認真地跟佟欣討論了這件事。”

        “才沒有！”佟欣端來自己釀的米酒，給大家各倒了一杯，坐下來非常夸張地笑著對顧杳杳說道，“你知道他是什么情況下跟我說的嗎？那時候我們正在處理鯽魚，一身的臭味，手上都是魚的內臟，他全身亂糟糟的，看著我手里的魚就突然說，我們一起做喜劇演員吧，去更大的舞臺上表演節目。”

        黃文權也笑了：“你不也是嗎？我就這樣說了一句，你立馬就答應下來了。”

        “可不是，我說了句好，你還自言自語地在那解釋半天才反應過來，愣了好一會才笑了。”

        二人想起過去的種種，開懷大笑，連顧杳杳二人被感染跟著笑起來，可笑聲之中忽然摻雜了哭咽，于是像是被按下暫停鍵，笑聲戛然而止。

        “可是我，”黃文權用嘶啞的喉嚨緩緩說道，“真的好不甘心啊，努力了十年，結果卻是這樣，好像在說我過去的種種都在虛度光陰。”

        佟欣抽噎了一下：“是啊，早知道是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

        “那要怎么才能甘心呢？”沈浩然喝了一口酒，似是對對面說話，又像是對自己說，“不試一試，怎么能知道不可以呢？南墻不撞一撞，怎知前面是更厚的墻還是一片光明。”

        顧杳杳點頭：“是啊，我們這圈子看起來光鮮亮麗，但其實多的是一輩子都出不了頭的，至少我認識的有名的人，都是在堅持了好多年之后才突然等來了轉折點，不堅持一下，你怎知下一秒不會是你的轉折點？”

        “可是我們不會有下一秒了，合同已經到期了，家里也不同意繼續折騰下去，更重的是我們準備結婚了，佟欣她有了孩子。”

        “真的嗎？太好了！”顧杳杳由衷祝福，可是一想到眼下的情況似乎不是該高興的時候，又勸道，“雖然有點可惜，但努力的時候就全力以赴，放棄的時候不拖泥帶水，已經做的足夠好了，人生不是非得破釜沉舟，權衡利弊下的偶爾低頭也沒什么不好。”

        佟欣用力地吸氣，擦去淚水，笑笑：“可我覺得這句話你也應該送你給自己，雖然是第一次和你說話，但我覺得你不是網上說的那樣，也許收斂起自己的性子，會有更多人喜歡你，說不定你現在就成頂流了！”

        顧杳杳端起酒杯的手停在空中，愣了一下，又笑道：“我為什么非得變成頂流呢？我干這一行是因為我喜歡演戲，喜歡每一次扮演他人時給我帶來的不同體驗。人為什么要一直逼自己呢，我們那么努力工作，難道不是為了更好的生活嗎？為什么每個人都要變得出類拔萃，平凡有什么不好嗎？這世上總不可能每個人都是不凡的吧，既然如此為什么要給自己灌輸焦慮，本來是因為喜歡才做的，最后它卻讓你痛苦，這樣才是不值得的吧！。”

        “是啊，本來就是因為喜歡才做的，所以也算是沒有什么遺憾了，至少那些年，兩個人一起努力想點子、寫劇本、排練，忙得也是不亦樂乎。”黃文權猛地灌下去一口酒，可惜度數不深，沒有強烈的刺激感，倒是嗆了一下。

        “你慢點！”佟欣幫他拍了拍背，“又沒人跟你搶。”

        酒過三巡，一頓飯吃的也是十分愉快，夜色已深，幾人匆匆告別，因為喝了點酒，不能開車，顧杳杳和沈浩然就趁著四處無人，在會展中心前面的公園里散步，權當消食。

        “你是喝醉了嗎？雖然這米酒剛喝下去沒感覺，但是后勁還是挺大的。”沈浩然看著顧杳杳走路不穩，小心翼翼地護在周圍。

        顧杳杳臉頰微紅，接著酒勁有些放飛自我，傻笑著：“怎么會？你看我還能走直線呢！”

        顧杳杳說完，跳上馬路牙子上，晃了晃但好歹穩住了：“你看，我就說沒醉！”

        沈浩然看著她一搖一晃地走著直線，低頭淺笑：“醉了呢！”

        “啊！”

        顧杳杳一個不留神，腳滑落下來，整個人往后仰去，沈浩然驚慌失措地沖上前，用一只手托住她的后背，勉強算是幫她穩住了身形：“小心點！”

        浩渺的星辰，搖曳的路燈，青石磚上長長短短的影子之中，有兩道影子糾纏在一起，寂靜夜里慌亂過后粗重的呼吸和心跳，構成了千萬影像里讓人怦然心動的瞬間，像是琥珀一般的水波上被石子驚擾起的圈圈漣漪。

        沈浩然也有些堂皇，注意到不遠處黑洞洞的攝像頭，干咳了幾聲，掩飾住內心的慌亂：“既然你喝醉了，那我送你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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