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京華城內(nèi)，積雪只在外城。

        一入內(nèi)城，霎時間便換了個天地，白日照春空，綠柳映花紅，行道路邊，屋舍門前，大片大片的花田上種滿了牡丹花。

        紅的似火，白的賽雪，黃的蓋金，粉的勝霞。

        明凈文雅者有之，富貴冷艷者亦有之。

        此時雖是春日，江月初卻知京華城氣候寒冷，春也比南方晚來許多時日。強改天氣，這得擺多大的聚靈陣，耗費多少人力物力？

        此世界中凡人與修士們用的都是金銀珠寶，擺陣則需要法器，而法器中的靈力，必須得修士人為輸入。

        偌大一個京華城，支撐這樣大的法陣恐怕至少得上千修士，京華城奢侈的程度，可見一斑。

        駱康成只帶了兩個仆人，便帶著江月初來到百花樓前。

        百花樓下守著幾個侍衛(wèi)，駱康成想穿過中堂到后院去，便被那幾個侍衛(wèi)給攔下了。

        “我是要去見城主，你們休要攔我！”

        侍衛(wèi)們恭敬卻又不失強硬地道：“袁大人與賀城主正在后院議事，還請駱大人勿擾。”

        “議事？”駱康成冷笑道，“我看是又要獻媚于城主了吧？既然城主不方便……那我也不去打擾，我先到偏房住下總行了吧？”

        侍衛(wèi)們道：“駱大人請便。”

        駱康成便冷哼一聲，留下兩個仆人，自帶江月初去了偏房。

        江月初見駱康成一進偏房，便打開窗戶，丟了顆渾圓木珠進對面斜上角的窗臺，而后再掏一顆木珠子出來，那屋中的人聲就清晰可聞了。

        只聽一個男聲道：“就是她么？”聲音低沉好聽，但又透了幾分說不出的慵懶之意。

        一個年輕的男聲道：“是，城主。戚姑娘仰慕城主已久，做夢都想跟城主見上一面，雖則賞花大會后天才開始，不過戚姑娘實在等不及啦。”

        賀音繁便柔聲問：“你叫什么名字？”

        一個嬌柔怯怯的女聲道：“我叫戚曉芙。”

        “曉風(fēng)中的荷花么？唔，這名字倒也雅致……你且先上前來吧。”

        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響起，而后便是那戚曉芙的驚呼：“城主！”

        賀音繁低笑幾聲，似乎是把人給抱住了：“芙蓉不及美人妝，水殿風(fēng)來珠翠香。戚姑娘容貌脫俗，確勝芙蓉……”

        戚曉芙羞恥道：“城主……”

        而后年輕男人識趣地道：“屬下先告退了。”

        關(guān)門聲響起，只留賀音繁與那戚姑娘獨在屋中。

        駱康成罵罵咧咧，罵那袁護通不要臉！

        江月初：“……”

        駱康成明明和他打的一樣主意，而且他如此膽大包天，敢聽賀音繁的墻角，就不怕賀音繁懲罰他嗎？

        江月初已知賀音繁在何處，當(dāng)然不想聽徒弟的墻角，就欲直接去打斷他們。

        卻聽戚曉芙道：“城主莫急，曉芙還有東西想要送給城主。聽聞城主極擅音律，曉芙特地去尋了把鳳尾琴來，想為城主彈奏一曲。”

        “哦，是嗎？”賀音繁道，“那你就為我彈來吧。”

        江月初聽到鳳尾琴便是一怔，戚曉芙，芙……難道？？

        過不會兒功夫，就聽得珠落玉盤，婉轉(zhuǎn)連綿。

        江月初心中一動，想起王實甫《西廂記》中的一段唱詞：其聲壯，似鐵騎刀槍冗冗；其聲幽。似落花流水溶溶；其聲高，似風(fēng)清月朗鶴唳空；其聲低，似聽兒女語，小窗中，喁喁……

        有如此琴技，他對戚姑娘身份的把握就有了八分。

        琴音轉(zhuǎn)低，終于低不見聲了。

        戚曉芙輕聲道：“城主，你覺得曉芙彈得可好。”

        賀音繁淡淡道：“還不錯，不過你若彈的不是這首《長相思》，想必我會更喜歡些。”

        戚曉芙的語氣轉(zhuǎn)冷：“做人不該忘本，城主久居華堂，只怕故人舊事，早已忘得干凈了吧？”

        “鏗”一聲清脆劍鳴！

        霎時間金玉相擊之聲、桌椅破裂之聲相加。

        駱康成臉上浮現(xiàn)極興奮之色：“保護城主，保護城主吶！”

        當(dāng)即沖出房門，對著中堂方向大喊大叫，驚動了所有樓內(nèi)外的守衛(wèi)，這才沖進了賀音繁的房中：“城主！我來保護您了！！”

        江月初追了上去，才到門前，就見房內(nèi)鋪滿了雪白絨毯，賀音繁玉冠金簪，錦衣狐裘，赤足立在上首，鳳眸冰冷，神情可見倨傲。

        戚曉芙早已被他打落在地，重傷吐血。

        “你要的是這個？”賀音繁居高臨下，從腰上取下串黃金鈴道。

        他衣著華貴，腰上卻只有兩樣裝飾，除了這串黃金鈴，只剩一塊刻了“繁”字代表身份的玉佩。

        駱康成憤聲道：“好啊，我便知道那袁護通不懷好意，竟然派人來刺殺城主！”一腳踹到那戚曉芙的腰上，“你是想搶城主的法寶么？城主將我等一絲精魂鎮(zhèn)在鈴中，那是對我等的信任與看重！他既不愿受城主轄制，趁早滾蛋！如此忘恩負義，差人盜寶，真真是辜負了城主栽培的一番苦心！”

        袁護通正巧趕到，聽到駱康成的話，忙向賀音繁跪下磕頭道：“城主贖罪！屬下真不知她是刺客！萬望城主再給屬下一次機會，屬下定能撬開她的嘴，查到是誰膽大包天，指使她刺殺城主、陷害屬下！”

        駱康成瞪大眼睛：“喂，你說誰陷害你？你陰陽怪氣地在暗示什么呢！”

        袁護通刺道：“駱大人若不是心虛，何必這么大反應(yīng)？”

        駱康成：“你——”

        “夠了！”賀音繁冷冷道，“都給我閉嘴！”

        袁護通與駱康成登時都不敢說話了。

        賀音繁走到戚曉芙身邊，將人提起，一手捉著她肩上的衣物，一手卻在她臉上畫了幾道符紋。

        袁護通驚呼道：“啊！”

        駱康成也震驚了，卻見這戚曉芙面部輪廓稍變，先是從額角到下頜骨，再是從肩部蔓延到整個身軀。

        柔美的女性軀體，竟變成了柔韌的少年身軀！

        少年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容貌極其秀美。攥住他的手，拼命想把他的手掰開！他的眼眸因為疼痛而浮現(xiàn)少許清淺水霧，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膚因為呼吸不暢而染上了一層薄紅，綿密纖長的眼睫毛輕輕顫抖，像翻飛的蝴蝶的翼。

        由女變男，真容竟比女相時還更美得攝人心魄些。

        “傅，曉，七。”賀音繁瞇眼，手指從他面頰滑到他下巴處捏住，“果真是你。”

        少年憤怒道：“我姐姐把追魂鈴給了你，才死在妖魔手下。你卻背棄她，整日尋歡作樂，還要開什么賞花大會，你對得起我姐姐嗎？！”

        “這件事我已經(jīng)說過了，你姐姐的死我也做出了補償。我都給了傅家那么多財寶法器，你父母也高興得很。怎么，輪得到你不甘嗎？”

        傅曉七大喝一聲，就要跟他拼了。

        賀音繁不知有意無意，松開了對他的桎梏，結(jié)果傅曉七未曾防備，用力過猛，直接撞到他懷中去了。

        賀音繁一手便將他纖腰攬住，順勢將他困在懷中：“這么著急投懷送抱？”湊到他的耳邊，輕笑道，“你想方設(shè)法接近我，其實就是想讓我抱你吧？”

        傅曉七羞憤欲絕，掙扎不脫他的懷抱，氣得不住咳血，眼前直冒金星。

        偏巧袁護通想到了贖罪的辦法：“城主，屬下愿意將功折罪！這小子心懷不軌，若讓他伺候城主，他定尋機搗鬼。不若讓屬下先行調(diào)教，待將他磋磨得聽話了，再送來伺候城主不遲！”

        不等賀音繁說是或否，江月初就聽不下去了。他本不想這么快就跟賀音繁對上，賀音繁此時斷情絕愛，連心上人的弟弟都毫無負擔(dān)地調(diào)戲，對他這個師父也不會有什么感情。

        他若稍露敵意，賀音繁恐怕會立刻跟他翻臉，毫不容情！

        但若此時不出面，總不能任由他們把傅曉七給糟蹋了。

        “慢著！”江月初走進大門，道，“他是南華弟子，賀城主總該顧念同門之誼，放了他吧？”

        袁護通怒道：“你是何人，從哪兒闖進來的？”

        駱康成忙跑到江月初跟前，沖賀音繁諂媚地笑道：“城主，他是我找來的人，修為極高，容貌也好……”

        袁護通見江月初雖戴面具，氣度不凡，額間還露出半抹銀色月牙。憶及前不久在昆侖聽到的傳言，大驚失色！駱康成是蠢豬嗎？這種修為氣質(zhì)的人，他也敢拿他做孌寵之流，往京華城里帶？！

        若他真是那位——

        賀音繁瞧清來人形貌，微微歪頭：“師……父？”

        江月初向他點頭：“好久不見，音繁。”

        賀音繁松開傅曉七：“真是師父……師父出關(guān)了么？”

        “前不久剛出關(guān)，我……”話音未落，江月初驟然閃身，避開賀音繁一擊。

        卻不想賀音繁那一擊只是佯攻，另一只手襲到江月初面前，直接把他臉上的面具給打碎了。

        江月初：“……”

        賀音繁手上捏著半塊面具碎片，視線只在他飄揚而起又蹁躚而落的長發(fā)上停留片刻，最后凝在他驚為天人的眉眼間。

        袁護通有些不安：“城主……”

        卻見賀音繁緩緩笑開，和聲道：“多年不見，師父風(fēng)姿更勝往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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