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走, 咱們去陽臺抽根煙。”陸冕對傅臨江說。
他現在住的地方離江城一宅很近,是套三層別墅,不出幾十米便是沿江風光帶, 此時站在陽臺上眺望, 河對岸密集的寫字樓群燈火通明, 映在江水里的倒影璀璨迷離。
傅臨江沒有煙癮,只有心事重的時候才抽一兩根,他手指夾著煙,手肘撐著扶欄, 輪廓分明的臉陷在晦暗光影里,眉梢眼底裹著情緒, 看上去不似往日清淡寡情。
陸冕這人性格跳脫外放, 但傅臨江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再怎么大而化之, 多少能感知一二。
他半調侃半認真地說:“我知道你是個長情的人,但是不知道,有這么長情。”
傅臨江一直在找許曼言的事情, 同學朋友里只有他知道,本以為是為了給前妻更妥帖的照顧, 沒想到還存了復合的心思。
傅臨江沒說話,手指掐滅抽到一半的煙。
他甚至被人形容成,天生缺乏共情能力,所以理智到冷漠, 所以不認為他對許曼言的感情, 可以好到被形容成長情。
他就是, 不死心罷了。
人沒回來還好, 人回來了, 被壓抑的念頭像是春雷之后破土而出的筍,隨便給點陽光雨露,就能節節拔高。
陸冕又遞過來一根煙,被拒絕后塞進自己嘴里,一邊點火,一邊含糊不清地說,“我就知道,像你這種不開花的鐵樹,一旦那根筋通了,就跟老房子著了火似的,哪里有那么好撲滅。”
當年要娶許曼言的那股勁兒,活脫脫言情文里的男主,與全世界為敵都在所不惜。
驚掉一眾人的下巴。
這是被懷疑性冷感的傅臨江?
后來想了想,的確是傅臨江。
他若想干什么事情,向來目標明確,行動力非常。
傅家在c城算名門望族,但祖上有規矩,為了防止家業被眾多子女瓜分后勢微甚至旁落,規定只有長房能繼承家族事業的運營,其余人只能從基金里每年按照遺囑和協議領取固定的花銷。
按道理,傅老爺子后面應該是傅臨江的爸爸傅景行接班,但他偏偏在三十歲的時候健康出了問題,得了癌癥英年早逝,留下年幼的一子一女,于是老爺子培養繼承人的心思全放在了長孫傅臨江身上,他被寄予厚望,哪怕只是個孩子,行為舉止被要求得極其嚴格。
有人盼著他好,成為合格的繼承人。
也有人盼著他不好,才有機會上位。
以傅景行去世那一年為節點,傅臨江的人生,幾乎被分割成了明暗兩個界限。
同樣是風光無兩,一個是眾星捧月不知人間險惡的小少爺,一個是風口浪尖動輒得咎的繼承人。
本來一切都按部就班。
老爺子想在董事長的位子上再撐幾年,老懷慰藉的等著能力出眾,已初露崢嶸的孫子年紀漸長,獨當一面降服住那些股東,再順利推他上位當接班人。
為了鞏固傅家在集團里絕對的主導權,他甚至和占有傅氏集團百分之十股份的韓家約好,讓韓冷月和傅臨江試一試,兩人可以先訂婚,如果兩年后覺得處得不錯再結婚。
傅臨江做了人生最大的離經叛道。
他先是以幾年未休假為借口,去了非洲旅行,回來帶來了許曼言。兩個人在結婚之城拉斯維加斯已經登記為夫妻,雖然沒有獲得大使館的認證,但是婚姻依然合法有效。
一石驚起千層浪。
傅老爺子勃然大怒,那段日子情緒極其不穩定,有傳言后來腦溢血病發去世,和傅臨江閃婚,又一意孤行不肯承認錯誤,對他太過失望有關。
韓家雖沒有傅家勢大,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自然不可能再厚著臉皮將女兒送上門,訂婚的事情雙方又只是長輩之間的口頭約定,雖然被毀約也只能吞下這口氣,在傅老爺子死后,明里暗里的使絆子興風作浪。
陸冕自詡論對傅臨江的了解,他說第二沒人可以認第一,但是在許曼言身上,他一次又一次的看走了眼。
“當年你帶她回來,我還當你是為自己抗爭一次,不想婚姻也被當成傅家的籌碼,所以先下手為強,娶個沒什么背景的,將來想離婚時好擺脫,沒成想真那么喜歡她。”
傅臨江斂目,側臉安靜,“拜你所賜,她一直當我動機不純,若不是那天你亂講話,也不至于誤會到現在,還是解釋不清楚。”
如果時間也可以像電腦存檔一樣,不喜歡哪一段,就將哪一段刪除,傅臨江最想送進垃圾回收站的,一定是陸冕二十八歲生日那天。
他和許曼言已經冷戰過一段時間,好不容易緩和點,借著給陸冕慶生的機會,一同出現在朋友們面前,關系似乎向著有利的方向發展。
陸冕喝多了酒,倆人像今天這樣,站在陽臺上吹風聊天。他覺出傅臨江和許曼言之間相處的氛圍不對勁,借著酒勁,追根究底地問,“你和她之間到底怎么回事,還能不能處得下去,現在外面都在傳她極不被傅家待見,你倆離婚是遲早的事情。”
傅臨江聽到離婚兩個字,只覺得刺耳,心煩意亂地回了句,“沒有的事,亂傳的。”
陸冕不信。
“就算離婚的事情是亂傳的,許曼言不被你家人待見是真的吧。我媽可是聽你媽親口說過,這個兒媳婦沒有一點如她的意,這不行那不行,沒學歷沒背景不懂人□□故,不知道你看上她什么。”
婆媳矛盾,當兒子的向來是夾心餅干,彼時的傅臨江還抱著讓家人和解的奢望,誰的不是都不想當著外人說,并沒有過多解釋,只淡聲說,“我喜歡就行。”
好死不死,反正是私下的談話,陸冕嘴上沒個邊。
他瞇著眼睛調侃,“能有多喜歡?無非就是當年,你家老爺子想拿你的婚事和韓家做交換,讓你娶韓冷月,交換韓家在董事會對你的支持,你不愿意,所以跑出去旅游,自己帶個人回來。”
……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不想以后在董事會還有個岳丈,結個婚搞得跟生意伙伴一樣,不想和老婆在金錢上牽扯太深,所以找個家世普通的,哪怕感情不好,離婚時也好拿捏對方。”
陸冕自以為看透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說得極為篤定。
傅臨江只覺得離譜,漫不經心地看了他眼,都懶得理會了。
并不是這樣的。
多年肩負的期望,感情上天生的冷淡,讓他在婚姻這件事上并沒有什么想法,甚至已經接受商業聯姻的安排。
直到遇見許曼言,他才真正產生渴望改變想法,或許人生有另外一種方式去展開,他可以真真實實的去愛人,也可以被愛。
在非洲的那場偶遇,與其說是對命運的抗爭,不如說是命運的饋贈。
萬萬沒想到,許曼言當時就隔著一張打開的門,站在幾米開外。
她聽完了對話后,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平靜地走過來喊兩人切蛋糕,只有臉色透著異常的白。
傅臨江覺著不對勁,不知道兩人的聊天被聽到了多少,但是她一聲不吭,又是在朋友歡聚的party上,不方便解釋過多,于是決定先暫且放下,回家再解釋。
世界就這么天翻地覆傾倒了過來。
喜歡一個人,和恨一個人,眼里流露的神情是不一樣的。
傅臨江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在那個時候,許曼言看到他,眼里除了厭惡,憤怒,就只剩下恨了。
那段非洲的偶遇,里面所有的美好灰飛煙滅,只要提起,要么是激烈的爭吵,要么無視的冷漠,或者是崩潰的哭泣。
反反復復后一個多禮拜后,傅臨江也倦了,他不是擅長甜言蜜語的人,只覺得吵來吵去兩個人都太不開心,兩個人是可以試著分開冷靜會,所以安排了去米國的行程,商務洽談十來天左右。
隔了幾天,許曼言跟著買了張機票,飛去了拉斯維加斯。她給他發了消息,要他過來,以一種看似溫和的語氣。
【還有一個禮拜,我就要過生日,你能不能親手送我一件生日禮物?】
匆匆忙忙將兩天的行程壓縮成一天,傅臨江趕到了拉斯維加斯。
到了約定的地點,許曼言主動伸手挽住他胳膊。
“走吧。”
傅臨江不懂葫蘆里賣什么藥,但愿意親近總比針鋒相對要好,于是順從地跟著往前走。
“去哪里?”他問。
“離婚。”
許曼言輕聲答,唇邊甚至還帶著恬淡的笑,輕描淡寫的口吻,仿佛兩人將要去的地方,不是辦理離婚手續的地方,而是去宴會,去購物。
心猛地沉到谷底,傅臨江頓住腳步,不可置信地又問了一遍,“曼曼,你說要去哪里?”
“離婚。”
許曼言面上即輕松又篤定。
“這是我能想到的,你可以給我的,最好的生日禮物。”
那天的陽光很燦爛,天空藍得讓人心醉。
許曼言的要求猶如平底驚雷,炸得腦袋嗡嗡作響,一切都顯得不那么真實,又勢在必行得可怕。
變了心的人,連模樣都會變。
原本是暖的,熱的,像朵太陽花一樣可以發光發熱照亮別人生命的人。可那天她站在陽光里,哪怕笑著,身上散發出的陰郁讓人心驚。
“傅臨江,我現在才知道,原來想活得好,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情。你現在有兩個選擇,要么和我去辦離婚,要么,我現在隨便找一輛車,撞死在你面前。”
以死相逼,他哪里還有退路和選擇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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