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中午的日料店, 不似晚上賓客盈門,只有三三兩兩的顧客清談淺酌,清幽的環(huán)境正好適合用來談事。
傅臨江按照許曼言給的地址和時間, 如約而至。
當(dāng)他經(jīng)服務(wù)員指引, 找到包廂,打開推拉門后, 一眼望見門里面, 俄羅斯鱘魚子醬、天婦羅、黑松露煎島鲹魚……一道道精致美食已陳列于桌上,許曼言坐在榻榻米靠墻的另一端, 自顧自端著清酒在喝。
傅臨江視線低垂,從酒瓶上掠過。
也不知道她獨自在這里喝了多久,瓶子里的酒, 已去了大半。
聽到動靜, 許曼言抬眸, 眼里似秋水瀲滟, 輕聲招呼:“來啦!”
櫻花一樣淡粉色的錘紋玻璃酒杯, 在柔和光線下折射出朦朧柔美的光,襯著她羊脂白玉般近于無暇的面容,冰肌雪膚, 燦若芙蓉。
傅臨心旌微動, 面上卻是一如既往的無風(fēng)無波, 輕嗯了聲,在榻榻米上坐下后拿過酒瓶, 同樣給自己倒了杯清酒。
淡苦味在唇舌間漫開, 他驀地想起某個秋天一起去吃完日料的午后, 曾經(jīng)和許曼言依偎在一起, 看過的一部日本電影電影。
《秋刀魚之味》。
酒如黃連, 苦入愁腸。
有太多回憶的細(xì)節(jié),總是這么在不經(jīng)意間,掃落時間的灰塵,浮現(xiàn)得猝不及防。
兩人手中玻璃杯輕碰,發(fā)出清脆聲響,許曼言舉杯暢飲,眉眼鮮亮,神色飛揚,與傅臨江冷峻淡漠的面色形成鮮明對比。
人與人之間的悲喜,果然不相通。
昨日里,狠狠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收割了波打臉值,系統(tǒng)叮叮當(dāng)當(dāng)響個不停,漲了足足上千。
許曼言心情好得不能更好,想到里面有傅臨江推波助瀾的作用,今日看到他,頓覺順眼了不少。
她放下酒杯,唇畔挽著笑意:“傅臨江,我想……即使我不主動說,你也會追問,所以不如找個地方,一次性說開。”
那幾年,他動機(jī)不純,她有所隱瞞,其中有不得已的苦衷,以及心灰意懶后聽之任之的擺爛,現(xiàn)在撿能說的說開,也算是個交代。
傅臨江抬眸,照舊是不咸不淡地“嗯”了聲,然后不緊不慢開吃碟盤中的珍饈美食,喜怒怨憎的情緒面上分毫未見。
“你沒有什么想問我的嗎?”許曼言等了等,沒等來傅臨江的詢問,于是主動開口。
傅臨江放下筷子,眼底幽深如晦,一杯酒很快飲盡,淡粉色薄唇沾染了酒水后,加深了顏色,讓原本清冷的面容沾染了幾分情緒。
他又往杯中倒了杯酒,聲音依舊是平的:“有,但是那些都不重要。”
如果說昨天,傅臨江看見互聯(lián)網(wǎng)上輿論風(fēng)云變色之后,還有那么些驚詫許曼言的隱瞞,難以自持的給許曼言打電話。經(jīng)過一晚上的沉淀,在經(jīng)歷失眠,想通了某些事情后,已然風(fēng)平浪靜。
“有關(guān)于我的家庭……”
聲音頓了頓,一旦傅臨江過于淡定,許曼言反而覺著事有反常,不知從何說起。
傅臨江從進(jìn)來后情緒始終收斂著,聲音不緊不慢:“曼曼,不管你是馮諾集團(tuán)的繼承人,還是非洲草原上那個想邊打工邊窮游,剛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你就是你,我喜歡你這件事情,不會因為你的家世改變。窮也好,富也好,那都不是我的初心。”
許曼言撇開眼。
沒有切出聲,但傅臨江看反應(yīng)就知道,她依舊是不信。
誤解就像塊絆腳石,橫亙在兩人之間。
這么多年來,始終被同一塊絆腳石絆著的感覺太難受。類似同樣的話,傅臨江說過多次,收效始終甚微,不管他如何將心意明明白白地亮了出來,許曼言只會當(dāng)他巧言令色,不足為信。
深嘆一口氣,傅臨江溫聲道:
“我知道你很難對我放下心房,總覺著我可能有什么樣的目的。但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還是想告訴你,知道你家世后,我第一反應(yīng)是高興的,不,不僅僅是高興,應(yīng)該用欣喜若狂來形容。因為那代表著,你和愛德華沒有在一起,你們是兄妹關(guān)系,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愛你,追求你。”
愛你,追求你。
很難想象是傅臨江這么情緒收斂的人說出來的話,聽得許曼言眼皮微跳。
她絕不承認(rèn),耳根有些發(fā)燙是因為心跳加快的原因。
應(yīng)該是酒精放大了感知,才讓她差點卸下心房,麻痹大意!
許曼言抬起眼皮子,淡聲道:“傅臨江,可是……我是真的不喜歡你了啊!”
耳邊叮叮作響,傅臨江作為系統(tǒng)特別鐘愛的對象,給予的獎勵值向來豐厚,就這么一句話,又增添了五十。
加上昨天獲得的一千多打臉值,足足是從前獲得總和的兩三倍,全部兌換成修復(fù)的能量值,許曼言自信將西米心臟的房間缺損再修復(fù)個2mm左右,剩下的1mm缺損幾乎不怎么影響生活,她甚至可以放手讓西米像個正常孩子一樣蹦跑玩耍,慢慢修復(fù)完全不成問題。
許曼言之前為了西米,生出報復(fù)傅臨江,順便在他身上賺取打臉值的念頭,想讓他也感受一下當(dāng)年他被欺騙的感覺。可眼下,收集打臉值進(jìn)展得出乎意料的順利,她又猶豫要不要做到那么絕。
傅臨江面上終于出現(xiàn)一絲破綻。
他像是自嘲的笑了笑,低頭掩飾難堪的失落:“我知道,可是……我是真的喜歡你。”
一聲不喜歡,一聲喜歡,似落花流水,似明月溝渠,兩個人都各懷心思,陷入了沉默。
許曼言想來想去,決定還是拿出原本的說辭,讓傅臨江知難而退。
“傅臨江,你知道我嫁給你,明明知道你家里人最挑剔的是我的身世,明知道說實話就能解決你母親和妹妹對我的成見,讓那些傅家的親戚不再指手畫腳,為什么就是不說嗎?”
傅臨江唇線抿直,這的確是他不解的,“為什么?”
“因為。”
許曼言避開他的目光,閉了閉眼,硬下心腸,說出一部分事實:“因為你們不配。”
傅臨江眼神黯了一瞬,壓抑心里翻涌的情緒,沒有反駁她的話。
他像是個引頸待屠的囚徒,被困在以愛為名的枷鎖里,哪怕明知道是凌遲一般的疼痛,也只能默默等待處刑。
許曼言將心底里最后剩下的那點的恨意都攢在一起:“在我心里,不管有沒有錢,家人之間就該像我和哥哥,像我爸媽那樣,沒有那么多利益得失的算計,互相關(guān)心,互相扶持。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遇見你這樣的人,還有你家這樣的家庭,是親人卻不相親,是愛人卻讓人不能自愛。在你們不把我當(dāng)家人的同時,我同樣沒有辦法將你們看成一家人。”
……
“是你們不配。”
許曼言重復(fù)了一遍。
她的聲音極輕,卻似響鼓,又在傅臨江心口上重重捶下,“不配知道我真實的家庭,不配認(rèn)識我可愛的家人,不配和他們相提并論。”
傅臨江手中酒杯握緊。
一聲又一聲的不配,許曼言揣測著,傅臨江那么驕傲的一個人,也許會因為她的話惱羞成怒,就此放棄和好的想法,不再自取其辱。
她已經(jīng)在兩人之間畫了一條涇渭分明的線,如果傅臨江還是強(qiáng)硬的要越過界,那只能說,是他自找的了。
傅臨江的臉色,確實蒼白了一瞬,但依然毫無火氣上漲的跡象,只淡淡地點點頭,啞著嗓子說了聲:“我知道。”
然后默著臉,一杯又一杯地喝酒。
一瓶很快喝完,主動喊服務(wù)員再拿幾瓶過來。
許曼言頭一次見傅臨江喝酒像喝水一樣,眼睜睜看著又是一瓶見底,伸手欲攔:“別喝了,我記得你酒量不怎么樣。”
兩人結(jié)婚第一年,是傅臨江剛?cè)攵聲䦃毫ψ畲蟮臅r候,他為了拿下個大客戶,陪著喝混酒,狠狠傷了胃,吐著吐著連血都吐出來了,差點要動手術(shù),將養(yǎng)了好一段時間才好。
掛急診時,許曼言可憐兮兮地守著病床,又是心疼又是擔(dān)心,哭得梨花帶雨,隔壁的還以為她這么傷心傅臨江是得了什么絕癥要一命嗚呼了,得知只是胃出血后,拍著傅臨江的肩膀說,“兄弟,你老婆愛慘你了,以后可不能這么喝,太讓她擔(dān)心了。”
“知道。”傅臨江點頭。
“她肯定很害怕失去你。”隔壁床補(bǔ)充道。
傅臨江默默收緊握在掌心的手。
從那以后,他應(yīng)酬喝酒極為克制,哪怕真的喝了酒,也盡量讓身上的酒味散掉再回家,或者回家就洗澡,不讓許曼言發(fā)覺。
愛慘了你。
肯定很害怕失去你。
時間的翻云覆雨手,能讓人面目全非得厲害……
傅臨江嘴角扯了扯,浮現(xiàn)出一絲淡笑,“是你說請我吃飯的,我只想喝點酒,應(yīng)該沒什么問題吧。你放心,我現(xiàn)在胃沒有問題,不會進(jìn)醫(yī)院。”
酒味清苦,借來消愁還不錯,清酒和黃酒類似,后勁足,酒醉微醺后,時間和感知同步放慢,世界靜止而美好。
許曼言不自在地別開眼,“我才不擔(dān)心你身體,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也不是吝嗇這點酒錢,而是為難你喝醉了要怎么回去。”
“曼曼。”
傅臨江聲音低了下去,不再坐得筆直,松松懶懶一只手撐著腦袋,他掏出手機(jī),發(fā)了個消息出去,“不用擔(dān)心,找呂照就好。”
呂照是傅臨江的助理,許曼言聽過這名字,見他另有安排,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語。
不管傅臨江是想找罪或者找醉,她都懶得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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