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時景聽著陳玉蓮、沐清清那些瘋狂的描述,渾身的力氣都似乎被抽走,右手抖得甚至握不住鼠標(biāo)。
一切、全部的一切,時景都知道了。
他坐在電腦前,后背繃得筆直,由于繃得太緊太直,不難看出他的戰(zhàn)栗。
他根本無法想象,那些讓人崩潰的事情發(fā)生在她姐姐的身上!沐清清母女究竟是什么蛇蝎!陸知宴和那個惡意滿滿的孩子,又是什么眼瞎的蠢貨!
時景隱約感覺到有一雙手扼住他的脖子、掐住他的心臟,他的呼吸都有些不暢通。
他的手慢慢收緊,有多憤怒,手上的力氣便有多大。
啪。
鼠標(biāo)在他掌心裂開。
時景愈發(fā)覺得他錯了,他忍不住去想,如果當(dāng)初他沒有和姐姐相認(rèn),沒有求她繼續(xù)活下去,這些災(zāi)難般的消息……她是不是永遠(yuǎn)都不會知道?
時景心里亂極,心痛、難受、憤怒、還有滔天的恨意,密密麻麻地充斥在他胸腔,擠作一團(tuán)。
新仇舊恨,再不發(fā)泄出去,報復(fù)回來,時景會瘋!
他扔下鼠標(biāo),站起身。戴上一頂鴨舌帽,遮蓋住他染上殺氣的眉眼,大步離開屋子。
不過,就在時景要拉開大廳的門出去時,他聽到樓上響起開門聲。
關(guān)門聲很輕。
腳步聲也很輕。
偏偏時景聽到了。
時景停下腳步,緊接著,他聽到樓上另外一扇門被打開。
蘇北庭在一樓處理公事,司落姐性格外放、大大咧咧,走起路來帶著風(fēng)。
時景立即判斷出來,樓上的腳步聲來自他的姐姐。
喉頭動了動,時景吞下苦澀,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腕表上的時間。
凌晨一點。
這個時間點,他的姐姐沒睡覺。
時景轉(zhuǎn)身,朝樓上走去。上樓后,他一眼看到公用衛(wèi)生間的門是開著的。
努力放慢腳步,時景走上前,躲在門后。
沐秋煙頻繁干嘔的聲音從衛(wèi)生間傳出,傳入時景的耳中,一直持續(xù)能有五分鐘。
時景知道,這些都是胃癌導(dǎo)致,他找蘇北庭科普過相關(guān)內(nèi)容,但他不知道,原來是這種不停歇地持續(xù)干嘔。
嘩啦啦地沖水聲停止,時景飛快閃身,在暗處隱匿身形。
沐秋煙從衛(wèi)生間出去后沒有直接回臥室,她根本睡不著,一閉上眼,全是噩夢。
她怕那些經(jīng)歷。
而且,司落已經(jīng)睡下,沐秋煙不想驚擾到她。
于是,沐秋煙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進(jìn)入畫室。
打開畫室的門后,沐秋煙起初沒什么動靜。
她靜靜站在門口。
看似安安靜靜,實際上,沐秋煙心中卻半點不平靜,她在一遍遍進(jìn)行心理建設(shè)。
十來分鐘后,沐秋煙邁開腿,她將蒙在畫架上的紗布掀開,彎腰拿起一張畫紙,平鋪在畫架上。
在畫架前坐下,沐秋煙深吸一口氣,側(cè)身去拿桌子上的筆。
她給媽媽和落落都畫過畫像,但她從沒畫過阿景,她想試一試。
關(guān)于畫什么,怎么畫,沐秋煙已經(jīng)想好了,阿景從沒和她、和媽媽一起生活過,她要把她們?nèi)硕籍嫷揭黄稹?br />
但是,沐秋煙左手作畫本就畫不出什么水平,再加上她的左手傷到過經(jīng)脈,畫出來的東西根本無法入眼。
沐秋煙看著畫紙上歪歪扭扭的線條,一把扯下那張畫紙。
她重新放上畫紙、重新構(gòu)圖。
一次又一次重新畫,一次又一次再扯下來。
循環(huán)往復(fù),沐秋煙就是不放棄,她根本無法接受畫出這些垃圾的自己,畫一遍痛苦一遍,但她真的想畫一幅一家三口的畫。
媽媽和弟弟從未見過面,她們一家三口從沒在一起過,這是沐秋煙一輩子的遺憾和愧疚。
算是她自欺欺人吧,執(zhí)念上來,沐秋煙一定要畫出她們一家在一起的畫。
時景偷偷躲在屋外看,再也看不下去,他推開門,嘶啞地喊:“姐,別畫了,你睡不著得話,我陪你去外面花園走走。”
“阿景?”沐秋煙被時景的聲音嚇一跳,她倏然抬頭,愣愣地眨眼,“你怎么在這兒?沒睡覺嗎?”
她站起身,下意識擋住畫紙。
可沐秋煙忘記了地上那些畫毀的畫稿。
時景已經(jīng)看清楚沐秋煙要畫什么,他懵了兩秒,兩眼發(fā)直地盯著地上的畫稿看,久久收不回視線。
時景低頭看那些畫稿,沐秋煙則凝視著時景,她明明白白看出時景的期待。
“走,去花園的小花亭陪我畫,幫我搬一下畫架,我去樓下洗點水果。”
她擔(dān)心時景顧及她的手,怕她難受,便不允許她繼續(xù)畫,便不給時景拒絕的機會,輕輕一笑,率先從時景身邊走過。
五分鐘后,等時景把畫架搬到花園的小亭子里,沐秋煙已經(jīng)坐在亭子里的長椅上,她側(cè)著身,手里捏著幾塊果干,小塊小塊地掰下來,扔進(jìn)下面的池塘里喂魚。
時景放下畫架,坐到沐秋煙身邊,在沐秋煙又拋出一塊果干時,他忽然一偏頭,張嘴咬住那塊果干。
沐秋煙笑著指指一旁小圓桌上的果盤,“都在那呢,不夠你吃的啊,偏要跟魚搶食。”
時景咀嚼嘴里的果干,雙手交叉放在腦后,“不要,吃醋呢,我要姐姐喂,憑什么魚能享受這種待遇,我享受不到?”
他理所當(dāng)然地張開嘴,等待沐秋煙的投喂。
沐秋煙往他嘴里又拋了一塊,抬手揉揉他的腦袋,“好會撒嬌啊。”
“哪……哪有?”時景這才意識到他剛才的確是在撒嬌,這讓他耳朵有點紅,他都二十三了,竟還像個小孩子似的,丟人,丟死人了。
沐秋煙仿佛看透時景的心思,她溫柔地說:“你在我這里,永遠(yuǎn)都是小朋友。”
這樣說著,沐秋煙眼睛一亮。
將剩下的果干都交到羞得面紅耳赤的時景手中,沐秋煙坐在畫架前,她重新放上一張畫紙。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時景一眼,便神神秘秘地低下頭,拿起畫筆開始畫。
時景被沐秋煙勾起好奇心,三兩步跨到沐秋煙身后。
姐弟倆沉浸在這幅畫里,都沒注意一輛車停在別墅后側(cè)方,更沒注意到有人偷偷進(jìn)入這棟別墅。
陸知宴進(jìn)入別墅后,一眼就看到亮著燈的亭子。
他走在黑暗中,貼著墻壁,一步步走過去。
十五六分鐘后,沐秋煙粗略畫好脈絡(luò),她畫了一個小男孩委屈地?fù)涞揭晃话攵椎呐繎牙铮瑑磧吹赜檬种钢贿h(yuǎn)處一個稍大點的女孩。女孩眼睛彎彎,手捧著一把棒棒糖,朝小男孩跑過來。那位女士,臉上全程掛著寵溺的笑。
“小男孩是弟弟,女孩是姐姐,那位女士是媽媽,弟弟吃醋姐姐把棒棒糖給了幼兒園其他小朋友,正找媽媽告狀呢。沒辦法,姐姐只好買了一大把棒棒糖,跑來交給弟弟贖罪啦。”
沐秋煙一邊畫,一邊偏頭看向時景,調(diào)侃道:“誰啊,從小就愛吃醋?”
時景看出來了,沐秋煙畫的小男孩是他,小女孩是她,那位女士是他倆的媽媽。
這是時景從來沒經(jīng)歷過的事情,是假的,但他被帶入到情境中,仿佛這些真的是她們一家三口經(jīng)歷過的一般。
他的臉臊得通紅,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男子漢有什么不敢承認(rèn)的,是我!怎么了嗎?就愛吃醋,從小吃到大。”
沐秋煙的笑容在臉上綻開,她粗略地畫完輪廓,翻到下一頁,又開始畫新的場景。
這一次,她畫的是初中階段的時景,他參加一場電腦比賽,奪得冠軍,在臺上舉起獎杯,驕傲矜貴,像個小王子,而臺下,沐秋煙和方潔眼神含笑地凝視臺上的時景。
二十分鐘后,沐秋煙又畫了高中時候的時景,畫中,時景一身校服,背著書包,步伐堅定地進(jìn)入高考考場,考場外,沐秋煙和方潔身上戴著“高考必勝”的條幅。
再之后,沐秋煙還畫了她和媽媽送時景去上大學(xué)的場景。
最后一幅,是沐秋煙和時景給方潔過五十歲生日的畫面,巨大的蛋糕前,方潔閉眼許愿,沐秋煙和時景分別跑到方潔身邊,一起親上方潔的臉頰。
最后一幅畫的背景,是時景新買的這棟別墅的客廳。
這四幅畫,花了沐秋煙近兩個小時。
她的手早就開始疼了,但她一分鐘都沒停下。
她一刻不停地畫一些虛幻的幸福場景,著了魔似的。
在沐秋煙的幻想中、在沐秋煙的這些畫里,媽媽、她、阿景三人從沒分開過。
全部畫完,沐秋煙才意外發(fā)現(xiàn),畫紙上有眼淚,有她的眼淚。
她的肩膀上也有濕漉漉的淚,那是站在她身后的時景……落下的淚。
沐秋煙微微抬頭,將眼淚逼回去,她扭頭對時景說:“彎下腰。”
她是打算給時景擦淚的。
時景沒彎腰,他直接就地坐下,下巴放在沐秋煙的膝蓋上,兩眼潮濕,像只可憐的小狗狗。
“姐,”他哽咽地開口,“好幸福啊,我好像跟過去和解了,我現(xiàn)在覺得……我從小是被媽媽和姐姐寵著愛著長大的,沒有欺騙、沒有傷害,也沒有怨恨。”
沐秋煙長吐一口氣,捏捏他的臉,“傻瓜。”
時景笑得乖巧,滿身的刺全都收起來,漆黑干凈的眼睛一瞬不眨地凝視沐秋煙,“只給姐姐做傻瓜。”
沐秋煙聽不得這些話,好不容易忍住的眼淚唰得落下來,又說了一遍:“傻瓜。”
隨后,她擦去眼淚,拍拍時景的肩膀,“天都快亮了,快回去睡覺。”
時景搖頭。
“姐……”他的眼眶比之前更紅,隱隱能看到他眼中的淚花。
沐秋煙不解地挑眉,“嗯?”
半晌,時景突然說,“姐,其實我不是傻瓜。”
“我是個……自私自利的混蛋,是個只考慮自己的混球。”
他的聲音發(fā)顫,能聽出他的自責(zé)和愧疚。
“胡說什么呢!”沐秋煙皺眉,“不準(zhǔn)說這些胡話。”
“不。”時景搖頭,他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兩下,終于道,“我知道了,六年前你身上發(fā)生的一切,我全知道了。”
沐秋煙怔住。
“姐姐,你是不是時時刻刻都很痛苦、很難過?”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時景的嗓音越來越啞,“不要為了我……繼續(xù)忍受這些痛苦了,已經(jīng)夠了,我得到的幸福已經(jīng)夠多了,姐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我知道,我拯救不了姐姐,我也幫不了姐姐,所以,姐姐用自己的方式解脫就好。”
“我跟你保證,”時景言辭堅定,“姐姐不在的日子里,我會好好活,絕不會墮落,也不會變回當(dāng)初那個陰翳的我。”
沐秋煙被這些話狠狠震住。
她知道阿景有多么想要她活著陪他,可如今,阿景竟對她說出這些話。
他在告訴她,不用顧忌他,不要這么痛苦地活在這個世界上,她應(yīng)該得到解脫。
沐秋煙的心臟被時景濃烈真摯不摻雜半點雜質(zhì)的愛,燙得發(fā)疼。
這個世界的確很苦,但沐秋煙怎么舍得丟下這么好的弟弟離開?
“說什么傻話?”沐秋煙捧著時景的臉,她一邊落淚,一邊說,“現(xiàn)在這些折磨不算什么,姐姐還能撐。”
“明天你就送我去醫(yī)院,”沐秋煙彎唇溫柔地笑,“我去接受傳統(tǒng)治療,化療這種,說不準(zhǔn)有奇跡呢,說不準(zhǔn)還能多陪你一段時間呢?”
她有些惋惜,“就是頭發(fā)可能留不住了,你得給我買些漂亮的假發(fā)。”
“我聽說,很多身患癌癥的人,因為心情好、狀態(tài)佳,治療積極,都能多活個兩年三年呢。”
“不哭啊,姐姐一定會是新的奇跡。”沐秋煙的聲音柔軟得仿佛能沁出水。
時景極力掩蓋自己的哭聲,但還是丟臉地在沐秋煙面前哭出聲。
同時,在亭子周圍,響起一道不屬于沐秋煙和時景的劇烈咳聲,緊接著,是“噗”的一聲,類似于吐血的聲音。
這道聲音頃刻打破沐秋煙和時景之間的溫情。
“誰!”時景利落地擦干淚,他飛快拿起一旁的手機,朝著聲源的地方,直直地照過去!
一瞬間,一張白到像紙一樣的臉,便映入沐秋煙和時景的眼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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