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一瞬間，甚至用不著低頭，沐秋煙便猜到抱著她的人是誰。

人活在世，總有不愿不敢不想亦難以面對的人。

陸向陽便是沐秋煙的這個人。

毋庸置疑，沐秋煙厭惡甚至是恨他。

許凝月找鐘海將她不堪的一切告訴母親，導致母親為了她不受陸知宴的威脅，跳樓自殺。

許凝月偽造出她沒懷孕的事情，導致后續陸知宴一系列騷操作，打掉孩子。

兩條人命，表面是許凝月拱火，陸知宴下手，幕后卻還有魔鬼似的天才兒童陸向陽在操作。

在此之前，陸向陽污蔑她傷害他，導致陸知宴毀掉她的手；后來，陸向陽還用假弟弟逼她自傷。

況且，陸向陽始于強迫，生于不堪，他的出生本身對沐秋煙而言，便是痛苦。

沐秋煙跨不過去過往種種，她的敵視始終沒有削減半分。

但偶爾，某個時間間隙，很短暫的幾秒時間里，她也會不經意間站在陸向陽的角度思考。

在未知身世真相前，陸向陽為了他認為的媽媽向她這個仇人報仇，沒有問題。

手段惡毒卑劣，源自他被養歪了，養壞了。

源自，他被利用了。

沐秋煙能理解陸向陽為什么會做惡事，但她無法原諒他。

傷害已經造成，媽媽無法死而復生，弟弟這一生都沒能見到親生母親一面，沒能喊一聲媽媽。

沐秋煙釋然不了，為他改掉“陸悔”這個充滿悲哀色彩的名字，讓他從此以后向陽而生，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這算還了她欠他的債。

——沒能阻止他出生，令他來人間被人利用，化身利劍，刺向生母，后悔終生的債。

“我知道你是……是……”

陸向陽打破寂靜，他仰起頭，露出哭到布滿淚痕的臉。

他仍像之前那樣，不敢喊出“媽媽”兩個字。

沐秋煙沉默睨著他，她原本想要他松手，制止他碰她，話到嘴邊，她放棄了。

而是伸出手，手懸在陸向陽頭頂馬上要落下時，她停下來。

陸向陽掛著水珠的睫毛克制不住地顫動，漆黑如葡萄的眼睛巴巴地望著沐秋煙。

他在等待沐秋煙的下一步動作。

陸向陽以為，媽媽要揉揉他的頭。

他的心都快跳出來了。

等到沐秋煙的手掌落在他頭上時，他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靜悄悄的。

陸向陽什么都聽不到，他只聽到自己澎湃的心跳聲，聽到從他嘴里溢出去的嗚咽。

他被媽媽摸頭了。

好舒服呢。

陸向陽覺得自己變成貓咪，他馬上能發出貓咪舒服時發出的咕嚕聲。

他激動竊喜，嘴角止不住上挑，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劈里啪啦往下砸。

“m——”陸向陽早熟早慧，可他到底是個小孩子，獲得夢寐以求的親近，一聲乖巧軟綿的“媽媽”差點脫口而出。

但他沒說出口，沐秋煙打斷他。

沐秋煙像對待所有迷路的陌生小朋友那樣，輕揉陸向陽的頭，淡淡道：“小朋友，你認錯人了。”

說著，她瞥見不遠處的警察，將陸向陽交給對方。

做完這一切，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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