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街道上的年味仿佛又厚重了一些，雖然城市里的氛圍遠不如小鎮子和鄉村，但終歸還是為這座鋼鐵都市戴上了鮮艷的紅色。

超憶魚的身體每況愈下，除了上次所見的頭發掉光外，此時的她已經完全無法咽下任何食物，只能靠營養點滴維持生命的體征，她本就比安詩晴要稍微有肉一些，卻在短短一段時間暴瘦了數十斤。

等器官完全衰竭的那一刻，超憶魚也會以皮包骨的模樣永遠離開這個世界。

而——

葉峻華無法為她做一些什么。

或許安詩晴有遺愿清單，可超憶魚卻沒有，她安安靜靜的躺在病床上，任由醫生護士擺弄自己那仿佛七八十歲皺巴巴的身軀，那副模樣就像是在平靜的接受最后一刻的到來。

這段時間葉峻華每天都往私人醫院跑，也去找了一趟安詩老爺子。

“實驗體的死去，對我來說其實是一件經歷過很多次的事情。”安詩一郎在公寓里坐著，他端著一杯早已冷卻的清茶，眉頭深深的皺著。

“明明是經歷過很多次的事情，但對我來說，我似乎無法平靜的面對這件事。”安詩一郎其實自己也清楚，他對待安詩晴和超憶魚，都平等的把兩人當做自己的孫女。

雖然一開始是奔著給安詩晴的心臟找合適素材的目的才讓超憶魚誕生，但隨著相處下來的日子，毫無疑問這個老人對超憶魚一樣產生了孫女的感情。

不然他也不會當初無法接受讓超憶魚為安詩晴換心臟的方案。

“有辦法嗎？葉峻華。”安詩一郎看向葉峻華，不再稱呼他小子小鬼之類的程度，而是十分鄭重的詢問——但是安詩一郎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他這段時間找遍了全世界的專家教授，除了一些天馬行空的方案外，就沒有一個能夠現實實施的辦法。

“沒辦法……”葉峻華雖然不忍打破老頭子的希望，但還是如實開口。

“奇跡之所以是奇跡，就是因為它的不可復制性。”

安詩一郎似乎明白這一點，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原本身材瘦小的老人，此刻看起來似乎腰背又佝僂了不少。

“對不起。”葉峻華說。

“這跟你沒有關系，你能救回小晴，已經是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了。”安詩一郎苦笑著，“當然了，如果你能把那個孩子都救回來，我愿意把我全部的家業都給你，兩個孫女也給你。”

故作輕松的玩笑話卻沒有起到作用，葉峻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終究還是搖了搖頭。

安詩一郎在跟葉峻華聊完也離開了，雖然知道不可能，但他還是選擇去尋找辦法。

哪怕只是維持超憶魚活下去的辦法，他都愿意去試一下。

但葉峻華很清楚，如果超憶魚是以那樣的姿態活下去，一輩子都要掛著點滴躺在病床上的話，那她寧愿去死。

與安詩晴最大的不同，那便是超憶魚比安詩晴更早預見自己死亡的到來，清楚自己所謂的結局。

傍晚。

葉峻華買了一束花，來到了病房門前。

“咚咚。”輕輕的敲了敲，里面并沒有什么回應。

葉峻華推開門——

干干凈凈的病床上，此刻超憶魚正坐在那，就連鼻子都戴上了呼吸裝置。

或許是注意到了葉峻華，她看了過來，超憶魚已經沒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就連起身都需要依靠病床上的電動設備。

暮氣沉沉，與曾經那個單人制服歹徒的超憶魚仿佛并不是一個人。

病魔最可怕的地方不止是摧毀人的身體，也摧毀著人的精神。

如今的超憶魚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她也沒有躲避葉峻華的力氣，就睜著渾濁的眼眸靜靜的看著他。

“想不想看個電視？或者游戲直播也好。”葉峻華在床頭坐下，然后跟超憶魚交談著。

“……”超憶魚并沒有回應，此時她臉上兩頰已經凹陷進去，似乎做回應都很難。

就連醫生自己都說，以超憶魚如今的情況，恐怕做個檢查都不行，只能盡量這樣躺著。

見超憶魚沒有回應，葉峻華仿佛自言自語的繼續說些什么東西。

聊了一下其他的情況，聊了一下快到的春節，聊了一下最近可能要出的游戲。

以超憶魚的性子，或許她會笑一下，然后說等自己死了，游戲出了就燒給她。

但此時的少女已經連回應的力氣都沒有，只是眼角擠出一點情緒。

葉峻華坐著陪了超憶魚一會，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注意到對方的嘴仿佛動了動。

“嗯？你要說什么？”葉峻華看到超憶魚想要說話的樣子，便湊過去。

超憶魚見到葉峻華靠過來，一向膽子大的她，此時似乎有點難為情。

這個難為情并非是害羞，而是她此刻的模樣有點丑陋，甚至超憶魚都沒有勇氣再照鏡子，但盡管如此，葉峻華還是靠的很近，似乎完全不在意她的模樣。

“你說吧，我在聽。”

“說慢點也沒有關系。”

聽到葉峻華的話語，超憶魚看了看他，似乎放松了不少。

可張開嘴的那一刻，她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都發不出聲音。

嗓子沙啞，就連吞咽口水都無法做到。

足足十幾分鐘，她才艱難的發出聲音，

“死了……

還有……

一個……

沒……事……”

葉峻華聞言，深深的看著她。

“怎么可能會沒事呢？”葉峻華緩聲說著，“你就是你，你是獨立的你，你的靈魂、你的人格都是屬于你自己的。”

“你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葉峻華忽然伸出一根手指，“說起來，當初我還給你想了一個名字來著。”

“你說安詩憶怎么樣？雖然我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超憶魚聞言，她的眼角忽然露出笑意。

她動了動嘴。

“你說……的話……”

“還有名字……”

“我記住了……”

“因為……我……記性很好……”

“所以……”

“你要……忘了我……你可以做到的……”

“大叔……”

“名字……”

“很喜歡……”

“還有……那家伙……”

少女的眼中溢滿淚水，她幾乎是用盡全部的力氣，朝著葉峻華擠出最后一抹笑容。

緩緩閉上眼，她單薄的身姿仿佛吹散的燭火，沒有了生氣。

一滴淚水，無聲的劃過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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