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葉觀
幾息間,在劍潮中活下來的巨蟒便逃得無影無蹤,留下滿地尸體倒在血泊之中。
李歲看著眼前的景象,良久之后終究是低頭輕嘆一聲,落在地上繼續向前走去。
“李道友!等一下!”
月瑩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月姑娘有何吩咐?”
李歲轉身回應,便見后者朱唇微抿,言語中帶著些敬意的說道:“閣下還請留步,小女子已讓兩位師兄去請我們長老前來此地求援,你不妨再等等,到時我們一起前去查看可好?”
“不必如此麻煩,眼下時間緊迫,不能再耽擱了。”
“道友,此事本就是我們滄海劍派之責,你……”
“姑娘,”
李歲擺手打斷月瑩講話,面色決然。
“伏妖一事乃所有修士之責,如今情況危急,失蹤的百姓生死未卜,絕對不能拖下去了!”
“你……”
月瑩頓時無言以對,李歲也就此轉身邁步離去。
“前程危險,姑娘且在原地等待來援,莫要跟來。”
聞言,月瑩微微一愣,望著李歲的身影緩緩消失在森林之中,最后只得嬌哼一聲,果然再沒向前跟去。
且說李歲只身前往森林深處,心中思量,那黑蟒雖已身隕,可奇怪的是森林中的妖氣卻更加濃郁了起來。
這是怎么一回事?
帶著種種疑惑,再往前走了大概一刻鐘左右,眼前的視線突然開闊了起來,李歲停下腳步,看到眼前的景象不由皺起了眉頭。
但見前方蔥郁的森林中突兀的出現了一座破舊道觀,只是其四周墻體皆已傾塌崩碎,唯有道觀的入口,一面約莫尺高的石門孤零零的聳立,門上刻著精美的浮雕,有云紋,有仙鶴,如今已被風雨侵蝕,斑駁不堪。
石門上掛著一塊歪歪扭扭的木匾,寫著烏黑的三個大字“青葉觀”
隔著石門依稀能辨識出道觀內大殿的建筑輪廓,處處斷壁殘垣中,亂草叢生,幾只野鳥凄聲鳴叫。
“青葉觀。”
李歲輕聲言語,隨即緩緩走進道觀之中。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撲鼻而來。
此時前方一棵光禿禿的老樹下面,正盤坐著一位面容頹廢的瘦小老人,他頭生鹿角,眼神黯然,臉上的皮膚干枯如溝壑,顯然已是氣血衰敗,時日無多。
“少少年人,是你斬了黑云么。”
“那只黑鱗巨蟒?”
老者語氣虛弱,渾濁的雙眸看向李歲。
“是它。”
“的確是被在下斬殺,你是這道觀的主人?”
李歲走到老者身前,才發現這老者已是身受重傷,灰白的長袍上滿是血漬。
“老身并非此地的主人,你可是為了那些失蹤的百姓而來?”
李歲頷首,雖然知曉眼前的老者并非人族,但從他的身上李歲絲毫感覺不到任何惡意,反而感受到一種決然赴死的氣概。
“我是青葉森林的三位妖主之一,名為鹿野,你不必擔心那些百姓,他們已被我庇佑在結界中,暫時沒有危險。”
“你為何”
“我是妖怪,但我也見不得旁人肆意踐踏無辜生命。”
聞言,李歲不禁肅然起敬,他開口還想再說些什么,那老者突然又說了一句。
“我快死了。”
鹿野的氣息開始變得微弱,宛如秋日里飄落的枯葉。
“少年人,我想求你一件事”
他說完此話,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身子向地上倒去。
李歲慌忙上前攙扶,看著老者可憐的模樣,終究是心生憐憫,隨即喚起青元決為他療傷,只見淡淡青光散發著旺盛生機,從李歲手掌間緩緩流向老者,在其周身縈繞,可正如老者自己所言,他已是將死之人了,即便李歲有通天本領,他也活不到今日。
“天命難違。”
少年只得心中嘆息一聲,收起來靈力,神情間顯得些許落寞。
“不必如此,老身本就時日無多了,謝謝你啊,少年人。”
鹿野微微起身,重新盤坐好,繼續開口說道:“這青葉森林中除了我與黑云之外,還有一位妖主名為元凈,但他如今陷入癲狂,神志不清。他也是個可憐之妖,還請你幫我將他制服,老身務必會讓其清醒過來。”
“好我答應您。”
“還有”
鹿野目光悲傷,神情不忍。
“若你見到我那可憐的孫女,還請你看在今日我救下這些百姓的份上,多多庇護于她。”
李歲低下頭,思量許久后,終究是毅然開口。
“好,我答應你。”
“好!”
鹿野笑道,似乎壓在心中的一塊巨石終于放下,他看向道觀外,繼而哀嘆。
“元凈?還不現身?”
李歲看向那里,便見一個體型魁梧壯碩,雙目猩紅的黑臉大漢,正帶著森森殺意望著自己。
“是你殺了黑云!”
“你就是妖主元凈?”
“元凈,不要再錯下去了!”
鹿野無奈的對著大漢哀求道。
“都給我死吧!”
元凈大喝,瞬間渾身燃起詭異的紫色焰火,帶著無盡殺意朝李歲沖來。
“青元決禁!”
面對迎面而來的滔天殺意,李歲淡然開口,只見隨著口訣響起,一道青光破空而出,直接擊中元凈。
那黑臉大漢便是動作一滯,宛如石化般,竟是被禁錮在了虛空之中,動彈不得,他雙眼狠狠瞪著李歲。
“你是誰!解開!解開!我要殺了你!”
元凈滿身暴戾之氣,朝李歲瘋狂嘶吼,后者絲毫不為所動,只是將目光投向鹿野。
“老人家,交給你了。”
說完此話,李歲面色凝重立在鹿野身旁,微微作揖。
“謝謝。”
鹿野強撐起一絲笑容,顫顫巍巍的走向元凈。
他每走一步似乎都用盡了渾身氣力,當鹿野走到其身前之時,已是呼吸沉重,面色蒼白不堪。
最終,這個瀕死的老人抬頭看著面目猙獰的黑臉大漢,輕聲說道:“元凈,你還記得懷安道人嗎?”
元凈像是記起了什么一般,嘴里的嘶吼聲戛然而止,他愣聲開口,
“懷懷安。”
“往事成塵,萬般皆應放下。”
“往事”
“元凈,快醒來吧,你不怕道人泉下有知,因你心寒嗎?”
“不不!人族都該死!統統統統毀滅!”
本已是安靜下來的元凈對著鹿野咆哮不止,儼然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表情瞬間痛苦萬分。
鹿野低頭嘆息,他自知此時的元凈已被心魔完全占據,再如此下去只會落得個身死消道的下場。
“道人啊,您在嗎?”
鹿野閉上眼睛,哽咽的呼喚道。
李歲微微一愣,就在老人話音剛落之時,他心有所感的朝道觀的石門看去。
春日里的陽光明媚,落在青葉觀的廢墟之上,四周寂靜,只有陣陣風聲吹過。
“元凈”
一道溫暖和藹的聲音響起,鹿野隨即難掩內心激動之情,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悲聲道:“道人懷安道人是您嗎?”
元凈啞然無聲,一道白光閃過,李歲便發覺自己對元凈施展的禁制竟被人解開,而元凈卻毫無反應,只是他那寬闊的肩膀突然無力的聳拉了下去,亦是跪在了地上。
李歲正要再次施展禁制定住元凈,忽然那道觀石門上的木匾“砰”的一聲摔在地上碎成兩半。
便有一個慈眉面善的老道士緩緩在門口顯現了出來。
他白袍如玉,銀發似雪,可身影虛幻縹緲,顯然只是一道靈身。
“少年,謝謝你。”
老道士對著李歲開口,對他擺手示意,李歲看著老道士,不由的愣住,這老道士給自己的感覺干凈,通透,溫暖無比,可想而知此人生修為是何等超然。
老道士來到元凈身前,像是面對自己的孩子一般拍了拍他的腦袋。
“元凈,往日怨恨,你不是已經放下了嘛?”
元凈身子不停顫抖,沒有作聲。
“諸般因果皆有時,你忘了我是如何教你的嘛?”
“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邪故故能成其私”
元凈應聲回應,脫口而出。
“你看,你這不是記得一些嘛?瞧你如今一臉兇相,快快醒來吧。”
老道人抬手點在元凈額間,隨即便見耀眼白芒閃動,元凈一雙猩紅的眼睛瞬間恢復如常。
“道道人!是是嗚嗚嗚。”
恢復神智的元凈此刻竟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
老道人輕嘆一聲,轉眼看向鹿野,他擺手笑道:“小鹿呀,可還記得那百年前你銜花入我道觀之中?”
“記得,道人老身記得”
鹿野此刻淚眼婆娑,哽咽不已。
“如此,便讓我陪你走完這最后一程吧。”
“好”
暖陽溫煦,柔柔春風之中,老道人走到鹿野身前,輕輕拉過他那雙布滿褶皺的雙手,
“走啦,小鹿。”
老道人輕聲喚了一句。
“好好”
鹿野眼眸濕潤,腦海中已是走馬觀花的閃過無數往昔畫面。
回憶停在了百年前的某個春日里,青葉觀內一個年輕俊秀的小道士站在樹下朝自己招手
恍恍惚惚之中,李歲只見到兩道身影互相攙扶著走出了道觀,在石門之下停住了腳步,他只覺隔著一座石門,那兩人像是走到了另一個時空里,而后便見那鹿野蒼老瘦弱的身影緩緩化作一只梅花小鹿,它嘴角銜花,仰起頭來看向一旁的老道人,后者微笑著蹲下身子,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來,接過了那一片落花
“呼”
便有一陣春風吹過,兩道身影亦頃刻間化為點點流光消散于原地。
李歲頓時揉了揉眼睛,當他再看向一旁的鹿野之時,卻發現那老人此刻嘴角帶笑,面容間安詳無比,已然沒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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