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鹿鈴
大陣之上,烏河跪倒在地。
被“絕靈”大陣鎮壓兩百余年都未曾隕落的大妖烏河,而如今嘴角溢血,氣息微弱,全身上下皆是醒目的劍痕。
“你你快些殺了我吧。”
李歲緩緩走到烏河身前,便聽他聲音沙啞的開口。
“烏河,你作惡多端,今日結果亦是你咎由自取。”
言罷,李歲不再猶豫,抬手間就欲徹底將烏河斬殺。
“唰”
突然,那倒塌的鎮妖石中,飛出一道流光落在李歲掌間,似乎是在阻攔他。
“這是”
李歲一時錯愕,卻見眼前亮起刺眼的金色光芒,而四周竟是景象大變。
萬物凋零,青葉森林中滿是衰敗之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道人被另一個年輕道士攙扶著向鎮妖石走來。
那個年輕道人的樣貌,赫然是懷安道人年輕的時候,而這個老道人想必就是青葉道人。
落葉紛飛。
鎮妖石前,青葉道人揮手讓懷安退下,伸手觸碰粗糙的石面。
那只手的皮膚宛如干涸的河床,枯裂的樹皮般。
只此一眼便知曉青葉道人已時日無多了。
“烏河呀,你本是那湖邊小龜,年輕時我曾與你日夜相伴,可你修煉成形之后卻沾染了人間罪惡,墜入魔道,犯下了大錯。”
青葉道人面色悲憫,眼眶濕潤。
“千錯萬錯,唯錯在我當年任你離去,孰不知人間世間險惡,你本性善良,卻最終落得如此下場,被萬人唾罵,我若殺你,心中有愧,若不殺,便難以給天下人一個交代。唯有將你封印于此,愿你日后能知我苦衷,改過自新。”
青葉道人神情落寞,一時間思緒萬千,蒼老的身軀立在秋風中一動不動。
良久,他喚來懷安,兩人隨即緩緩離去。
走出好遠,那青葉道人再回首望向鎮妖石,哀聲作別。
“我走了,老朋友。”
此時,青葉道人卻是若有所感的朝李歲這里望來。
四目相對,李歲不由愣住。
按理說這畫面早已過去百年,青葉道人怎么可能會發覺百年后的自己?
可那老人分明是看見了自己,只見他先是皺眉面帶疑惑,隨后便釋然一笑,最終只是向李歲點了點頭,隨即轉身離去
李歲身形微顫,待其緩過神來,眼見身前的烏河依舊那般氣息虛弱,面容慘淡,似乎并不知曉方才在李歲身上發生的事情。
回想方才青葉道人在石碑前的真情流露,以及離去時的滿心遺憾,少年終究是嘆息一聲,沒有痛下殺手。
李歲看著烏河,輕聲念道:“因果盡散,往事如塵,今日我散去你一身修為,將你重回初始,就此去吧。”
下一秒,無數青色符文自李歲手中出現,在烏河四周流轉,眨眼間便將他緩緩包裹,而烏河仰首大笑,他的身影亦在青色符文中開始消散。
“天道無情”
最后,烏河目光絕望的說出此話,轉而化為一道青色流光劃破天空,消失不見。
李歲沉默不語,他走到法陣中間那碎裂的鎮妖石前。
“前輩,因果已了,您且安息吧。”
四周寂靜無聲,卻見元凈悄悄來到了李歲身后,喚了一聲。
“仙師。”
“元凈。”
李歲應聲,看著眼前的黑臉大漢,開口道:“我知道你要說什么,靈野原一事,我日后必會調查清楚,還你一個公道。”
元凈搖頭,悲聲道:“不是為我,是為靈野原上所有死去生靈,仙師,他們是妖沒錯,但就因為是妖,就該死嘛?”
李歲沉默不語。
“人妖之間的恩怨由來已久,若是惡妖也就算了,但那些無辜的小妖又有何錯呢?懷安道人說萬物平等,元凈心里深以為然,仙師您心懷大善,所以元凈這里想多說一句。”
“你且說來。”
“人與妖就像黑白之棋,一眼即可分辨,但善與惡,還請仙師日后務必小心斟酌。”
“我自是明白,元凈,我呢,向來便是以善惡區分事非,無在乎對方是妖或是人。”
“仙師真是個通透之人,元凈在此,先謝過您的大恩。”
元凈恭敬回應,俯身朝李歲深深的行了一禮。
李歲頷首,一時間卻是思緒萬千。
最終,元凈拜別了李歲,轉身離去安葬鹿野,李歲亦前去鹿野的領地,尋找被庇佑在結界里的百姓們。
不久,李歲穿過一條幽靜的小路,轉而來到一片花草盛放的山坡前,看見其上此刻正圍坐著一群衣著樸素的凡人。
“快看,有人來了!”
人群中有個眼尖的少年指著李歲喊道,眾人聞言隨即面帶欣喜,急忙朝山坡下的李歲跑去。
“您您是來救我們的嗎?”
“小哥小哥,外面的妖怪可是除去了?”
“那只金鱗巨蟒,還在森林中嘛?”
眾人蜂擁而至,七嘴八舌的向李歲問個不停。
“各位,森林中的妖物皆已除去,你們可以安心離去了。”
李歲擺手,指向身后的小路。
“真的?!”
有人驚呼出聲,而后便匆匆謝過李歲,迫不及待的朝那里跑去。
“快些走,我阿爺此時必是著急的不得了!”
“走走走,我娘子怕是已經急哭了!”
“多謝這位小仙師,大恩大德自當沒齒難忘。”
這些可能并不知道,其實,救下他們的人正是這森林中的妖主鹿野,到如今他們可能也只會覺得自己是被妖怪囚禁了這里。
李歲心中一酸。
眾人離去,山坡上只剩下了李歲落寞的站在那里。
清風吹拂,滿山坡的青草搖晃不止,宛如潮水,少年滿懷心事,卻是一動不動。
他此刻,自是可憐那死去的鹿野。
“仙師,您見到我爺爺了嘛?”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稚嫩的聲音,李歲尋聲看去,便瞧見身旁正站著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少女,其面容秀麗,身著金色刺繡錦衣,寶藍色的眼眸宛如琥珀鑲嵌般,美麗靈動,她頭頂亦長著一對小小鹿角。
“你是鹿野的孫女?”
“對呀,我叫鹿鈴,仙師認得我爺爺嘛?”
少女笑容燦爛,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李歲一時竟難以開口。
“爺爺說讓我照看好這些凡人,說等有人來接走他們后,他便會回來接我離開。”
“去哪?”
“爺爺說帶我去平州,去中州,去吃喝玩樂,嘿嘿,仙師哥哥,森林外面是不是有很多好玩的呀,哎,我一直在森林中生活,從未出去過”
李歲啞然。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緩緩開口道:“小鈴,你你跟我來,我帶你去見爺爺。”
少女咧嘴一笑,匆忙點頭回應。
李歲面帶不忍的轉過身,仰頭長嘆,只得帶著鹿鈴離開了此地。
黃昏之時,在元凈剛為鹿野安置好的墳墓前,少女鹿鈴一時呆在了原地。
元凈看到李歲帶著鹿鈴前來,不禁愧疚的低下了頭。
少女來到鹿野墳前,并沒有哭鬧,只是抬手揉了揉鼻子,在墳前靜靜跪了下來。
李歲沉默不語,元凈亦是。
落日的余暉透過周圍的樹木,照在鹿鈴身上,似乎是將她同身下的土地隔絕開來。
少女鬢角的發絲被染成了金黃色,其腰間垂落的紅色發帶格外醒目。
“爺爺”
鹿鈴終究是在墳前輕聲呼喚,而后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清風吹拂,不知何處飄來片片花瓣,飛舞在鹿野墳前,鹿鈴哽咽不止,若有所感的朝李歲看去,卻發現他竟不知何時已站了在自己身旁。
是他為鹿野喚來了這漫天飛花。
“你爺爺臨走前,讓我好好照看你。”
鹿鈴雙眼通紅,哭的梨花帶雨。
“跟我走吧?”
李歲蹲下身子,少有的露出一絲祈求的神情,語氣溫柔。
鹿鈴沒有吭聲,只是抽泣的看著李歲。
“以后,我做你的哥哥,我替你爺爺,帶你去中州,永州,去東時國,去太華國,去走遍天洲”
“你你很厲害嘛”
鹿鈴開口,卻是哭的鼻涕都流到了嘴巴里。
李歲歪頭一笑,伸手為她擦去。
“那當然,哥哥可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那少女的表情似是想笑,卻又是想哭。
最后,鹿鈴抹了抹眼淚,跪在鹿野墳前磕了幾個頭,輕聲說道:“爺爺,您放心阿鈴已經長大了,以后會跟在仙師的身邊,照顧好自己的”
鹿鈴起身來到李歲身前,強撐起一絲笑容。
“謝謝你。”
“不用謝我。”
“小妖鹿鈴,愿意跟您離開這里。”
“等下。”
李歲應聲回道。
“仙師……”
鹿鈴疑惑,但只見李歲忽然抬手在自己的額頭前輕輕一點。
她便覺眼前流光四溢,五彩繽紛。
鹿鈴額前的一對小小鹿角竟緩緩消失不見。
“我的……”
鹿鈴驚呼,她急忙捧著額頭,不可思議的看向李歲。
“以后,別人問起,你就說你是我妹妹,記住了嘛?”
“好”
鹿鈴反應過來,隨即乖巧回應。
她心中感激萬分,也對眼前這個少年的修為感到震驚。
“小鈴,我”
一直沉默不語的元凈此時走到鹿鈴身前,看著她欲開口說些什么。
可卻是一時哽咽,難以繼續說下去。
“元凈叔叔,我知道你要說什么,沒關系,小鈴知道這不都是你的錯。”
“我”
“你不要為此介懷,爺爺泉下有知,也不會愿意看到你因為此事而郁郁不歡的。”
“小鈴,是我入了魔,才害死了你的爺爺”
鹿鈴搖了搖頭,上前輕輕拉住了元凈的手,微微一笑。
“元凈叔叔,爺爺必是知曉你的苦衷,他不會怪你的。”
鹿鈴天真無邪的笑容,令這黑臉大漢頓時愣住。
“元凈,不要把錯都怪在自己身上,你也受害者,不是嘛?你以后好好守護這片森林,便是對鹿野最好的報答。”
李歲此時也開口。
“小鈴,仙師在下明白了。”
元凈淚流滿面,悲聲應答。
春日夕陽西下,李歲帶著鹿鈴告別了元凈,向森林外走去,每走幾步,小鈴都會轉身回望。
“小鈴,走啦。”
站在余暉之中,李歲向隔著老遠背對著自己的小鈴喊道。
少女聞聲,隨即轉過身來,看到遠處燦爛的霞光中,那個溫柔的青衣少年正笑著朝自己招手。
“來啦,哥哥。”
最后一次,鹿鈴回首眺望,而后便是釋然一笑,轉身走向李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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