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醫院很快被警方封鎖。
現場的目擊者需要留下來作筆錄。
阮棲坐在醫院門診大廳的公共塑膠椅上,抱著纖細的手臂,臉色有些蒼白。
輪到她作口供的時候,警方那邊基本上已經核實到死者的監控,監控里,作為最后一個接觸死者的人,阮棲的問題要比其他人多一點。
她情緒已經穩定,至少思緒沒有方才混亂,說話條理清晰:“我當時……正在跟朋友發信息,注意力都集中在手機上,所以跟她撞到了。”
“手機掉地上,我第一時間去撿手機,也沒有怎么注意到她的表情,只留意到她有抱著一個布偶,因為趕時間,我也沒有多想。”
口吻有些沉重,聲音里帶著幾分自責。
敘述大致跟監控視頻一致,民警又問了她幾個問題,類似于有沒有察覺到死者情緒不穩定之類的。
阮棲搖搖頭,表示時間太短,自己沒有多留心。
“阮醫生,可以問一下,你為什么趕時間嗎?”最后,民警問。
阮棲嘴唇張了張,覺得喉嚨有點啞,半響才說:“我想……買雙鞋。”
民警眉毛動了一下,似乎有些詫異。
筆錄結束時,天色已經黝黑。
阮棲走到到停車場,有些心事重重的拉開車門,坐到駕駛座上,卻遲遲沒有發動汽車。
暮色四合,晚風清冷。
因為突發的事故,停車場人煙稀少,靜悄悄的。
阮棲在那種平靜里,感到的卻是復雜的煩亂,心緒不寧。
她承認自己正被一種內疚的情緒裹挾,總是忍不住想起跟那個女人撞到場面,如果,如果當時她有留意對方的情緒,或者干脆跟她斤斤計較撞掉手機的事,是不是悲劇就不會發生?
而她僅僅只是為了買一雙鞋……
她猛得拍拍自己的臉頰,深吸一口氣,提醒自己不要再發散性思維,專心開車。
車鑰匙剛插進去,對面車輛按了一下喇叭,有車燈射過來,對方打的遠光燈,十分刺眼。
阮棲下意識抬手遮了遮眼,強光里,看到一道高挑的身影走過來。
車門被人敲了一下。
季時屹手上擰著她的韓版西裝外套,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新換了一件亞麻的姜色襯衫跟淺藍牛仔褲,十分隨意的穿著,卻把雙腿襯得更加筆直修長。
露天停車場燈光昏暗,季時屹一張臉仿佛自在閃光效果,眉目清晰、氣質卓絕。
做筆錄前被季時屹那么一推,阮棲吧唧摔地上,雖然是挺疼的,但腦袋也當即清醒了幾分。
她當時屁股蹲坐在地上仰望著季時屹,想的是這個男人還是披著那張頂級模特的皮囊,毫不留情地干著缺德事。
那絲不小心吐他身上的愧疚感,立刻因為他沒有風度的動作一掃而光。
她拍拍屁股站起來,既不感到抱歉,也沒有絲毫想要敘舊的意思,別扭丟下一句:“是你自己要管閑事的”。
大概是這句話惹到他,被季時屹抓住纖細的手腕,冷冷的找她負責:“給我找件干凈的衣服。”
那種頤指氣使的口吻,一如當年,簡直一丁點兒都沒有改變。
阮棲當時就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她都多少年沒翻過白眼了,剛想拒絕,卻聽對方輕飄飄的威脅:“不然,我也糊你身上。”
有一種人,說得出就是真的做得到的,多缺德,都能干得出來,說的就是季時屹。
阮棲當時就氣得無話可說。
她沒好氣地脫下外套扔給他:“這樣行了吧。”想了想還特意補了一句,“穿完扔掉就行,不用還了!”
她轉身的一剎那,覺得初戀的濾鏡簡直稀碎,跟季時屹的重逢無論從現場環境還是內心感受,都是十級的災難現場。
而現在,災難還在繼續。
外套基本都是她精心淘的,價格也不便宜,阮棲當時撂下話,也只是不想跟對方多糾纏,這會兒見季時屹準備把外套還給她,雖然可能弄臟了,但洗一洗也不是不能穿。
她向來節儉,降下車窗,伸手去拿。
季時屹倒是爽快的還給她,又瞟了一眼她副駕駛。
他眼神太明顯,阮棲秀氣的眉毛皺了皺:“你看什么?”
“在對面看到你副駕駛有人,還以為你跟人聊天,是我看錯了?”他口吻隨意,最后一句有點自我懷疑,但是仿佛又挺不可思議的。
阮棲:“??”
一種冷意悄悄爬上阮棲的背脊,她變了臉色。
醫院這種地方,聽到最多的就是各種阿飄的故事。
阮棲腦子里不自覺閃現剛才那個女人倒在血泊里的畫面。
而這會兒天色黝黑,停車場燈光熹微,汽車已經走了一大半,空曠寂寥,安靜到詭秘。
“哪……哪有什么人?你看到什么了?是女的嗎?”阮棲連呼吸都有些紊亂,立刻緊張道。
她向來膽子很小,小時候打雷都要大人哄的,長大一點,誰敢跟她提看恐怖片,她就跟誰急,這會兒小身板都有點發抖。
“沒有,是我看錯。”季時屹清咳了一聲,似乎在安慰她。
已經在瑟瑟發抖的阮棲:“……”
她甚至覺得靠近副駕駛的右半身都有些麻痹,陰風陣陣,仿佛一轉身,就能看見披頭散發、半邊臉都在流血的阿飄。
“我看你一直沒啟動,是車子壞了?”季時屹又狀似隨意道。
阮棲呆呆望著他,秀氣又精致的小臉已經很慘白,有些欲言又止。
這會兒實在沒什么人,她不知道季時屹要是走了,自己還有沒有膽子留在這里,于是只能艱難的,又不太情愿的,撒謊點了一下頭。
“可能……可能發動機出了問題,沒法啟動。”她屏住呼吸,緊張得連纖長的睫毛都顫顫巍巍的,不知道是害怕謊言被他拆穿,還是害怕他真的把她一個人扔這里。
車內光暈昏黃,把她蒼白的小臉映得有點可憐兮兮,那副模樣,似乎生怕他問完就跑了似的。
好在季時屹還剩一丁點兒風度,從善如流地問她:“需要送你一程嗎?”
阮棲眼神亮了一下,明顯一副找到救命稻草的模樣,看他目光頓時友好許多,立刻拔掉車鑰匙,擰起包包,推門下車。
等坐上邁巴赫的副駕駛,阮棲才感覺能呼吸了似的,稍稍放松,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樣。
季時屹用余光瞄了她一眼,正襟危坐,薄唇弧度卻很輕地翹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覺得她還是那么膽小好騙。
“住哪兒?”他啟動手剎時問。
阮棲就很小心的說:“不用麻煩了,可以的話,你送我到附近地鐵口就行,或者把我放大門口我自己打車,謝謝。”
邁巴赫平穩滑出去,他沒看她,口吻淡淡:“真把我當司機蹭車了?”
阮棲:“……”過了半響,眨了下眼睛,“不然呢,你不會覺得我想跟你敘舊吧?”
季時屹指腹敲擊了一下方向盤,汽車已經駛離醫院,他自然沒在門口放下她,很快匯入車流,舌尖頂了頂腮部軟肉:“……也行。”
仿佛懶得同她爭辯一樣。
夜色幽深,城市燈火璀璨,似乎比白日還要繁華熱鬧。
阮棲的緊張感沒剛才那么強烈,被嚇得僵硬的腦子終于回神,慢慢琢磨過味兒來。
她皺眉看向正在開車的季時屹,道路旁邊街燈晃眼,季時屹正專心開車,側臉在光線里明滅,有種電影的質感。
想當年,她的確是被這張皮相所惑,才會屁顛屁顛虔誠跪舔,沒想到再見,對方非但沒有像她詛咒般謝頂、大腹便便,反而宛如陳釀的美酒,眉目間褪去年少的青澀,多一分成熟英挺。
阮棲狐疑:“你剛才真的有看到我副駕駛有人影?”
季時屹面色不改,十分正人君子,輕飄飄的:“是我看錯。”
阮棲總覺得可能是被對方耍,但又抓不住他把柄,暗暗咬牙,剛想再說什么,手機震動,有人打進來電話。
是男友秦羨川。
他猶豫片刻,看一眼旁邊的季時屹,最終選擇大大方方接起來。
“你還好嗎?我刷到醫院的新聞了。”秦羨川正在外地出差,口吻有些擔心。
但他的嗓音卻是溫和的,給人鎮定人心的力量。
阮棲心里一暖。
跟他聊天,嗓音有些頹喪,但又有種親昵的,類似撒嬌的口吻:“不好,我是最后接觸死者的。”
阮棲把情況大致跟他說了一遍,語氣有些自責內疚。
秦羨川沒料到還有這樣的插曲,沉默了一下。
“棲棲,你是不是想多了,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警方還在做調查,我看報道,有消息指出是跟逝者丈夫有關,你不能把這通悲劇的鍋往自己身上攬,不要鉆牛角尖,嗯?”過了會兒,他安慰道。
阮棲其實也不是圣母,但是這種事故,她確實又是最后一個接觸死者的,難免有些難受。
“我知道的,你那邊還好嗎?”
“正準備跟客戶吃飯。你自己調節一下心理,別太多想。洗個澡,早點休息。這邊一結束,我盡快趕回來陪你。”
“嗯。”阮棲乖乖道,掛了電話。
季時屹聽不見秦羨川的聲音,只聽到阮棲的幾句對白。
但敏感的捕捉到她語氣里跟對方非同一般的親昵,忍不住微微蹙眉。
掛完電話的阮棲正右手邊是地鐵口,趕緊提醒駕駛座的季時屹:“就這里就可以……”
過了一會兒,換成微微有些責備的口吻:“你都開過了!”
季時屹卻看她一眼說:“原來你是最后接觸死者的,所以當時才那么的……魂不守舍”
阮棲就想起剛才吐他身上的事,知道他有潔癖,多少還是有一丟丟愧疚:“就是覺得有一面之緣,突然就在我面前跳樓,有點沒辦法接受,我當時其實應該留意到她情緒不對,卻還是……”她換了話題,“對不起,那會兒不是故意要吐你身上的。”
季時屹卻忽然輕笑了一下,那種笑意在氣氛靜謐的車內顯得有幾分怪異。
阮棲下意識皺眉,卻聽季時屹微微嘲弄道:“你真的有那么自責嗎?”
阮棲側目,表情微變,有些不可思議的望向他。
“還是又習慣性在你新男朋友面前凹小白兔人設?”
街道車水馬龍,季時屹的嗓音帶著一絲特有的冷酷,在偏冷的夜色里,宛如一把利劍直戳人心。
阮棲的喉嚨堵塞了一下,像是扁桃體發炎的那種不適感,她嘴唇微微顫抖,良久才吐出兩個字:“停車!”
季時屹沒有與她爭執,緩緩停靠在路邊。
車外車水馬龍,一偏繁華,車內空氣里卻有種劍拔弩張冷寂。
阮棲死盯著季時屹,她眼睛生的很漂亮,看人的時候有種惹人憐的軟弱,這會兒眸色卻很冷:“季時屹。”
“你跟我裝了大半天陌生人,這會兒不裝了?”季時屹聲音譏誚,沒有開內置燈,他臉色其實已經很難看,但周遭車流劃過,光線明滅,阮棲看不到他表情。
“我偽善又怎么樣,也總比你這個沒有感情的冷血動物要好!”她一字一句咬著牙說完。抬手去推車門。
上了鎖,推不動,阮棲這才覺得自己有掉入狼窩的風險,轉過小臉狠狠瞪著他。
季時屹嗤笑一聲,問她:“交男朋友了?”
阮棲:“關你屁事!”
“你故意接電話,接得這么明顯,我想裝不知道也不行。”季時屹抬眼看她,目光含著譏諷。
“是又怎么樣,你還不是故意嚇唬我。”阮棲咬著唇,已經反應過來他剛才就是故意,回懟道,“我們早就分手,我談一百個男朋友都不關你的事!”
季時屹喉結微動,抿著唇,幽藍的眸色冷凝,半響才說:“下去!”
這次阮棲再推門,輕易就推開,想了想,從包里掏出一張二十塊的零錢,按在副駕駛車控制臺:“不用找了,起步價的距離,只多不少。”說完,下了車,毫不猶豫地關上車門。
明明白白的就把他當臨時司機用。
夜色繁華,車流如瀑,城市喧鬧非凡。
季時屹望著阮棲單薄的背影,外套下午給了他,她只穿了一件半袖的印花t恤,她嫌棄他穿過的外套臟,不肯穿上身,這會兒寧愿凍感冒也只放在臂彎里,百褶裙擺下一截小腿纖細白嫩,就那么固執的踩著靴子,頭也不回地遠離他視線。
就像多年前的那個晚上,兩個人鬧分手,她沒有像以往那樣哭,眼睛卻分明紅得跟兔子似的,堅持跟他撂狠話:“季時屹,這次我再也不會找你復合!”
他當時嗤之以鼻,以為又是她作天作地的手段,用不了多久,她又該屁顛屁顛地上趕著哄他,求他復合。
可她沒有,以至于季時屹等了很久,等著等著,直到他出國,她也沒有絲毫回頭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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