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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有一大片黃花盛開的地方掛著兩個蜂箱。

        蜜娘嚼著巴虎的話,  立在馬背上尋找大片黃花盛開的地方。草原上沒有踏平的小道,放眼四望,前后左右都是一樣的,  半腿高的草里面藏著窸窸窣窣的老鼠,嚙齒咀嚼的灰毛兔子,馬蹄踏過驚起一行草下波浪,最后戛止在空中的老鷹嘴里,  被拖起才能看清是灰毛兔子還是灰毛老鼠。

        馬往高處跑,大黃趴在馬背上漸漸也習慣了,  梗著脖子往前路望,  風中花香濃郁,  它忍不住接連打幾個噴嚏。越過山丘,  東南朝向的緩山坡上鋪了厚厚一層的旱地蓮。可能是緩處風勢小,旱地蓮的種子沒有被帶走太遠,  山丘下的旱地蓮稀疏,  但長勢頗壯。

        這就是巴虎嘴里一大片黃花盛開的地方了,蜜娘跳下馬帶著大黃游躥在旱地蓮里,  她像是闖進了一個花田,蜜蜂忙忙碌碌的采蜜,  而她是來驗工的土地主。

        旱地蓮的花朵是藥材,  蜜娘還記得黃大夫教的藥草辨認,旱地蓮的花朵曬干后治口瘡、喉腫、牙疼、耳痛,  是清熱去火的好物。蜜娘還沒找到蜂箱已經先想好了賣蜂蜜時的說辭,  慣常吃肉的牧民就沒有不上火不牙痛的,  只要有效就不愁賣。

        蜂箱是六月初放的,只要有蜜蜂入住,花源充足的情況下,  三個月可以釀大半箱蜂蜜。蜜娘再次把自己包的嚴實合縫,揭了蜂箱后面的擋板一看,里面的蜂蜜巢已經快滿了,蜂箱里住滿了蜜蜂,也該分箱了。

        這次她只掰了指頭長的一條,走回山坡上了才取了斗笠嘗了嘗,是旱地蓮的香味兒,清甜,不齁嗓子。

        “汪——”大黃用狗鼻子拱蜜娘的手,狗屁股都要扭開花。

        “知道了,你也要嘗。”剩下的半截蜂蜜巢一掐兩半,狗嘴里塞一個,馬嘴里塞一個。就她去看蜂箱的這會兒功夫,大黑馬扯了不少旱地蓮花朵嚼,山坡頂上禿了一片。

        她記得早上它還舔了一把鹽,胃口真不錯,甜的咸的混著來。

        還有兩個蜂箱蜜娘不打算去找了,她胸前的衣裳濡濕,這還是她這一個月來第一次感覺到漲奶,加上濕的位置異常,她忍不住一直揪了衣裳想給晾干。挺不自在的,還是早些回去算了。

        蜜娘戴上斗笠又下去了一趟,這次直接割了一扇蜜巢,被蜜蜂圍追堵截的大黃跟馬都不敢靠近她,一直翻過山丘跑遠了蜜蜂才放棄追殺。

        “走了,回去了,過半個月咱們再來。”蜜娘把蜂巢用面巾包著系在馬鞍上,看大黑馬呲著嘴唇子要來咬,啪啪給了它兩下。打了之后又后悔,怕它記仇捉弄她,又抱著馬頭輕輕摸了幾下,溫聲細語道:“回去了用這蒸甜饅頭,出鍋了給你留一個。”

        她也說到做到,晌午吃了飯就用蜂蜜水和面,半下午的時候面就開了,之后揣面是巴虎的事,上鍋了又有蜜娘接手。

        巴虎看蜜娘走兩步要扭一下,洗著手上下打量她,她一進灶房就不裝了,直接撇開腿走路,還扯著褲子,如果不是那么愁眉苦臉,還挺像薩滿法師在作法。

        “大腿蹭破皮了?”

        蜜娘“嗯”了一聲,坐椅子上了癱直了兩條腿,“上午的時候不覺得,睡了一覺起來腿都不是我的了,酸軟得厲害,下床的時候差點歪倒在地上。”大腿內側紅了一片,好歹還沒泛血絲,就是褲子擦著疼。

        巴虎倒了混濁的水,換了一盆搓掉手指縫的面痂子才出去,沒多大一會兒拿了瓶金瘡藥進來,關了灶房門讓她把褲子褪了,“我給你撒些藥粉,今晚洗澡的時候注意點別打濕了,明早就好了。”

        蜜娘的上半截大腿顏色鮮亮極了,內側一片紅,外側又是暗紅又是淡青,徐徐的呼吸撲在傷口上,她忍不住打個了顫。

        “抖什么?”男人掌住膝蓋給往外掰,湊近了把藥粉給涂在傷口上,雖然沒磨出血但破皮了會流水,不撒藥粉會黏在褲子上,撕下來的時候能疼得人哭爹喊娘。

        “走這一趟可劃算?還不讓我跟著。”

        蜜娘咬唇不吭聲,男人手糙,指腹帶有毛刺,手碰在她的傷口上似癢似疼,而他似乎沒察覺他蹲在她兩腿中間,說話還不抬頭,噴出的鼻息……

        她應該是才睡醒糊涂了,怎么就在灶房里褪了褲子,入眼的是鍋碗瓢盆,火爐子上燉的牛骨湯咕嚕作響。

        “還沒抹好?我腿上的擦傷也不是一大片吧?”蜜娘心生懷疑,她低頭瞟到巴虎的肩膀抖了兩下,探出手掰著他的下巴給抬起來,嘴巴抿得緊,但眼里的壞笑還沒散干凈。

        捉弄她呢?蜜娘氣鼓了臉,一掌把他給推坐到地上,站起身利索提上褲子扎上腰帶,一句話都不說,轉頭燒水準備蒸饅頭。

        “好心沒好報不是?我給你抹藥怎么還推我了?”巴虎沒立即起來,腳勾住蜜娘的小腿,她躲開他再勾,兩人就在地上相互絆腳,最終以蜜娘踩了他一腳才終止這幼稚的動作。

        “真狠心,我前腳才給你上藥,你后腳差點把我的腳踩扁。”男人站起身繼續搭話,瞅著鍋里冒熱氣了,他洗手放上篦子把饅頭撿上去,蓋上鍋蓋了看蜜娘還不吭聲,他撓了撓脖子訕訕出去。

        蜜娘瞅都沒瞅他,對著灶里的火光翻了個白眼,努力板著的臉上漫上了笑。捉弄人嘛,誰不會?

        消失的腳步聲再次靠近,門口的光線一暗,隨著男人進來的還有小嬰兒的呢喃聲,蜜娘皺著眉回頭,“你把孩子抱進來干啥?灶房熱,油煙又大,他受得了啊?”

        肯說話了,但效果好像不太好。巴虎進退兩難,他想說漠北的孩子沒她想的嬌嫩,很多孩子出生在遷徙的路上,滿月前就是在勒勒車上,能抬頭了就被綁在爹娘的胸前背后跟著去放羊。

        但蜜娘這時候像個暴躁得要踢人的母馬,他只得又退出去,一句話沒吭。

        蜜娘咬唇聽著外面走來走去的腳步聲,想喊他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她剛剛是故意裝出來的兇,但巴虎好像誤會了。從她騎馬回來后他就奇奇怪怪的,總有些欲言又止,有時候又熱情太過,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兩人就這么一里一外沉默著,直到饅頭的甜香從鍋蓋下冒了出來,蜜娘搗了下火爐子里火,“吃飯了,準備洗手。”

        “來了。”巴虎吁了口氣,但懷里的其其格還醒著,他一出聲她也跟著睜眼。

        “你先吃吧,我把孩子哄睡了再吃。”巴虎無奈。

        蜜娘沒應聲,她把饅頭挾在木盆里,灌了一水壺的水放在火爐上,走到門口看還在哄孩子的男人,“還沒睡啊?”

        “沒。”

        “天色還早,我們搬了桌子去外邊吃飯,你拿張毛氈鋪在外邊,把其其格抱出去放毛氈上。”

        八月的黃昏半邊天都是紅霞,風聲不疾不徐,捎帶了野花野草的清冽氣,牧民搖著鈴鐺帶著狗在清點牛羊,嘩嘩流淌的河水里偶爾飄下來幾根菜葉,下游還有孩子玩水的嬉笑聲。

        毛氈剛鋪上,屋里又傳來哭聲,這次估計是看到妹妹都不在身邊,哭嚎聲尤其響亮。蜜娘給抱起來的時候吉雅眼里的淚花不斷,不像其其格,他哭不做假,也不能收放自如。

        “不哭不哭,沒丟下你。”蜜娘抱著吉雅走出去坐在毛氈上,指著大黃說:“看狗狗都在笑話你,這個娃娃的可太愛哭了,是個嬌氣包。”

        “我來抱,你先吃吧。”巴虎沖吉雅拍拍手。

        吃吃吃,她是豬啊?只知道吃?

        “不吃,要不都不吃,要不就一起吃。”蜜娘扭了個身。

        巴虎盯著她看了兩息,收回手站在一旁不說話,周遭的熱鬧還在,就連大黑馬都溜溜噠噠過來了,眼見要奔著桌子來,他趕忙吹個口哨命令它滾蛋,別來給他添亂。

        “你掰個饅頭給它吃,它喜歡吃甜的,估計是聞到味兒了。”蜜娘沒想到大黑馬還真趕著飯點過來了,看吉雅收了哭聲,她給放在其其格身邊。巴虎不動手她自己動手,撕掉外皮自己吃,內瓤一半給大黃一半給大黑。

        “你怎么知道它喜歡吃甜的?”馬嚼饅頭時上下嘴唇子撇開,一口還嵌著青草末的板牙大幅度錯開嚼著,狼狽又可笑。

        蜜娘又掰了個饅頭給大黑,之后就坐下吃飯,它也識趣,嘗個味兒見沒人搭理它又踢踏著走了。

        “我打算過兩天帶木香她們去摘旱地蓮回來曬干了賣錢,旱地蓮在結果子了,不提前給摘回來也是糟蹋了。”蜜娘看了眼躺在毛氈上彈腿的兩個娃,“你看你哪天有空,你看著點孩子,我早點過去,晌午就回來。”順便也把蜂蜜給割回來,之后兩個月釀的蜜她就不動了,都留給蜜蜂過冬。

        饅頭挺甜的,但巴虎嚼在嘴里感覺有些泛苦,他說家里不缺錢,摘旱地蓮還賣不了一角銀子。

        “木香她們缺錢,我帶她們過去。”

        過路的人多了,巴虎沒再說話,因為思緒過多也沒什么胃口,吃了兩個饅頭就住手了。

        “可是吃不慣甜饅頭?”蜜娘又給他戳了個牛大骨,“饅頭吃不了多吃點肉。”

        她這時候的表情很溫和,巴虎覺得這是個說話的好機會,但對面幾個嘰嘰喳喳的臭孩子可太煩了,轉悠多長時間了還不走?

        “你們不回家吃飯啊?天都快黑了。”他忍不住黑著臉問。

        “又不是冬天,離天黑還早呢。”說話的孩子看著有六七歲,他見終于搭上話了,舔著嘴角問:“你們吃的是饅頭嗎?聞著可真香。”

        原來是有目的的,巴虎心中的郁氣一散,看蜜娘停筷子了把剩下的五個饅頭都拿過去給三個娃,“這下可以天黑了?”

        小孩兒不懂他的意思,但知道他打架的威名,接了饅頭拔腿就跑。

        “嘿,我做的饅頭還挺招孩子喜歡,趕明兒我賣饅頭去。”蜜娘嬉笑兩聲,她也就順嘴一說,巴虎就當真了。

        “蜜娘,你是不是嫌我無趣,厭煩我了?”他喜歡每次回家家里有人等他,跟他說說話,說說孩子的事,會笑了,會看人了,哪怕說說家里的狗也行。但蜜娘顯然不樂意,她一心想往外跑。

        好大一口鍋砸她腦門上,蜜娘驚訝地看著他,昨晚兩人才干柴烈火的折騰過,過了一夜怎么說出這種話?

        “你別冤枉我,我可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怎么這么說。”蜜娘前傾著身子盯著巴虎,“你今天怎么了?還是覺得做飯的時候我推倒了你?那不是你先捉弄我我才反擊的嘛,我是開玩笑的,也沒真生氣。”

        他是在討好她,因為她喜歡那種姿勢,故意想逗她開心。

        “我沒捉弄你。”

        其其格打了個小噴嚏,巴虎脫了袍子搭在兄妹倆身上,他蹲著看兩個睡著的孩子,其實是孩子絆住了腿,一個出門一個就必須留家里。去年在秋牧場他還能跟蜜娘一起給牛羊拉架,但今年,恐怕是難了。

        “你是不是不耐煩在家里啊?”巴虎問,不等蜜娘說話,他又說:“我在外忙完了活兒都是立馬趕回來,你忙完了你的活兒能不能也立馬回來?”

        “我不等忙完就要回來的,漲奶了就要趕緊回來喂孩子。”蜜娘琢磨了下巴虎前前后后說的,總結出一句話:他是舍不得她離開家。

        “我不在家你是不是想我了?”蜜娘捂住胸口竊喜,蹲下來小聲問:“是不是?”

        好黏人呀,她就出門了半天,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生出她厭惡了他的想法。

        “你一點都不無趣。”可太有趣了。才認識的時候可以說句無趣,憋憋屈屈的什么話都不說,現在委委屈屈試探可太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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