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略顯蕭條的街市，買了早餐一路回到家，文烈書院之中,才剛剛是上課的時間。

    封已經在半途中與他分開,這個時候,想必已經在書院中糾集幾名可靠的同伴商量有關陳騰的事情了。起來,對書院中的這幫孩子,寧毅并沒有下很大的功夫,多只能算是閑暇時的消遣。不過,只要有可以做的事情,一個個的團體就會出現,如今原傾向于寧毅這邊的一群孩子給自己的團體取了個名字叫“永樂青年團”，如此現代化的名字自然歸功于寧毅的引導,屬于封的那弄孩子則組織了“正氣會”與對方抗衡。

    兩個團體的形成,某種程度上來無非也是黑幫結社的形式，“正氣會”那邊插香斬雞燒黃紙歃血為盟的形式一個不缺,“青年團”在寧毅的隨口建議下沒有這些形式,但在內部反倒是比對方更加親密融洽的,互相以“師兄弟”“同門”來看待。

    兩邊雖然針鋒相對,但摩擦并不太大,這些學生家中又都是方臘系統(tǒng)的中上層人員,對于家中孩能進行這樣的結社,他們也是喜歡的。行俠仗義除暴安良,即便現在,方臘軍中仍舊是有喊這樣的口號,如今兩邊都只是處理了幾件俠義之事,當進行調查,了解黑幕以及為幾個苦主伸冤平反時，這些家長其實也都有順手的幫忙，若非如此,一幫孩子其實也干不出太大的事情來。

    如今出現的這件事,理所當然是理所當然,意外也是意外。寧毅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好是壞，只是上午時分，又有兩個孩子過來找他。這次卻是他所教授的丙班中兩個最出色的學生,一個叫楊志武,已經有十五歲,算是這幫孩子的領頭，另一個叫陳細砣的才十一歲,還沒有取大名,但人卻是頗為聰明。兩人過來跟他報告“正氣會”恐怕遇上大麻煩了。

    書院不是什么嚴肅的大環(huán)境，“青年團…正氣會……互相恐怕都安插了間諜,對于那邊調查的事情,這邊自然也有察覺。這次的事情太大,他們便過來詢問寧毅的意見。寧毅叮囑一番將他們送走,大概快到午時,有人在外面敲門,打開門,進來的便是陳凡。

    天光明媚安靜,書院那邊隱約有讀書聲傳來,這時候嬋已經從前面醫(yī)館回來準備燒火煮飯,跑來跑去忙忙碌碌的。陳凡自己去廚房用木瓢取了碗水喝,隨后過去屋檐下寧毅對面坐了。寧毅正在將磨細的石灰倒進一只裝有古怪粉末的木碗里：“怎么樣了？”

    “還活著，命能保下來,以后難……你怎么到哪的？”陳凡笑笑,倒還算弄朗。

    “封過來找我,知道這事情抗不下,不過還是去晚了。”

    “早知道我該攔住的�！�

    他這樣，寧毅便知道他是從頭到尾一路跟著。相對于寧毅,陳凡或許才是對書院這幫孩子最為看重的人。寧毅雖然只當是消遣,但意識形態(tài)不同,他給這幫孩子灌輸的想法也不一樣,如果僅僅是灌輸迂腐的儒家思想或者是簡單的行俠仗義想法,陳凡恐怕不會對這幫孩子多看幾眼。立意不同,最后人會停下來的地方,會到達的高度也不一樣,為國為民,或者為身邊的人。有時候起來很簡單,但人如果真心信了,最后的結果,恐怕是很不簡單的。

    寧毅如今對這幫孩子做的,無非也就是這樣。簡單的知行合一,怎樣的事情是對的,這樣做那樣做就會對國家對社會很好,一讓人做一,告訴他們這就是很偉大的事情，再以子曰詩云的各種理論來不斷論證其正確性,以錢希文這類人的事跡來烘托煽動。每一其實都不出奇,也相對的按部就班,但是當所有的因素都恰到好處時,對人的人生觀形成造成的洗腦效果,終究是很恐怖的。

    當然，若非此時這世道對于文人的尊重,若非這原就是一幫淳樸的農村孩子,心中有著“城里先生便非常非常厲害,的自然是對的”這種想法。事情也不會這么快的出現效果。

    在后世,這其實并不能算是嚴格的教書行為,它的關鍵詞應該是“政委”以及“煽動”。講課的目的并不為了識字,不為了做文章,它唯一針對的,就是思想,一切或高深或樸實的思想理論,最終都為了讓人形成虔誠的信仰。它不需要門檻,只要稍有理解能力的人,都可以聽,都可以學,所以它的最終目的,不是造就什么學究天人的當世大儒,而是造就一批真正敢于犧牲的士兵。

    要讓人敢于犧牲,需要給予的,到底無非也就是一份對方真心認同的價值感與榮譽感而已。但要讓人真心認同,又是何其艱難,這幫孩子不過是剛剛起步，在儒家以及江湖俠義的思想烘托下有了個雛形，之后會是一個怎樣的結果,終究還是難。

    他在江寧時教的多是務實派的技術類學生，這時候則是單純洗腦,算是當初無聊時想的“如何造反”這個課題的部分延續(xù)。陳凡當然想不到這么多,但他卻發(fā)現了其中可用的部分。因此一直在旁關注。寧毅想了想,將一碗水倒進生石灰里，看里面沸騰翻滾起來：“那個古桐觀,到底是……”

    陳凡看著碗里的反應張了張嘴，隨后笑起來：“可別告訴我你猜不到？當然是很壞的事情。

    “我能想到,只是看得不多。何況聽包天師無惡不作,我怎么知道古桐觀到底是干嘛的�！�

    “這幫孩子找對了地方。”陳凡微微壓低了聲音，神情稍稍嚴肅起來，“他們查的是城中一些婦人失蹤的事情……包道乙這人好斂財聚產確實是出了名的,是道士,實際丟又貪花好色，正常的不愿意來，喜歡欺負良家女子。聽他年輕時曾與一富家千金定親,后來家中出事,對方也反悔了,嫁了人他藝成之后回去殺了人家,將那女子……嗯,反正他最喜歡侮辱良家女子,是貞潔自持的就喜歡,哭得厲害興奮……這兩年已經到了在街上看見一個喜歡的,晚上就叫人抓走的程度了。他是護國天師，誰能拿他怎么樣？”

    “喔……倒是一無傷大雅的低級趣味……”寧毅大概也猜得到了,這時候面無表情地了頭，片刻后,才道“他每天晚上就算兩個,這又能有多少,大家拼死拼活打江山,如今的享受一下,想必也不是什么大事每次破城死的人,零頭都不止這，上面的人估計也是這么想的,這個沒錯吧。”

    陳凡笑了笑,目光有些冷：“還能怎么樣,他就這幾嗜好,是不了的,難道翻臉嗎。不過他有這種興趣,下面的人當然也要跟著沾光他看上誰家老婆,明目張膽地綁走了,手下的人看上的也總有三四個吧,當然是順道抓走……”

    陳凡到這里,頓了頓,想要繼續(xù)張了張嘴似乎又不出來了。他是看似大大咧咧心腸卻頗熱的人，捏了捏拳頭,想要轉移情緒,指著碗里的石灰道：“用這個太卑鄙了,成不了高手……你不是逢人就人送匪號血手人屠的么？”

    “立了牌坊當然要當婊子哪有人立了牌坊不當婊子的真是……”寧毅揮手笑笑，“何況我跟厲天佑的梁子還沒完,現在厲天閏回來了我得心,隨身帶兩個石灰刨……對了你是高手,我如果照著你打過去,怎么打最好？”

    “呃……呵……哈哈哈哈……”陳凡在那兒愣了愣,隨后忍不住大笑起來，搖了會兒頭，“正面扔恐怕不行,我總能躲開,今天早上那招就不錯。天黑,人家不認識你，你喊看刀,恐怕一般人都得中招,石灰要是進了眼睛,你又在旁邊,死定了。不過如果是一般情況,發(fā)暗器有幾個要訣,我雖然沒練過,但聽師父過,首先呢”你下午沒事的話,我陪你練練……”

    陳凡身也是不拘節(jié)之人,兩人圍繞怎么扔石灰了一陣,隨后齤庭院里安靜下來，陳凡坐在那兒,看著樹葉枯黃落下。事實上,古桐觀的事情,終究是讓人心中有些冷的,但事情牽涉包道乙,即便是陳凡,也沒法自己可以怎么樣。

    寧毅也并非什么天真之人,古桐觀里發(fā)生的事情，并不是杭州這幾個月里發(fā)生的事情里最壞的,更壞更壞的還有很多,他只是沒有親眼去看,不會以為沒有。城破的這段時間里,餓死的,燒死的,經受各種虐待屈辱而死的人不計其數,一旦沒有了秩序束縛,人之殘暴可以窮究想象。而即便是城未破之時,這些事情,其實也在許多黑暗的角落不斷發(fā)生著。他在此時,也只能盡量安靜冷漠地整理那些生石灰而已。

    “最近周圍的人都在猜,四季齋上,是誰幫你殺掉湯寇的�！标惙蚕氲揭粋�話題,偏頭笑道，“前兩天我,為什么不是你親自出手,示敵以弱,躲在黑暗里暴起一刀就把人砍了,當時只是玩笑,不過今早我忽然想到……會不會是真的？”

    寧毅微微愣了愣,隨后笑著了頭,拍拍對方肩膀：“哈哈,太感動了,我每次這樣都沒人信……”

    “……想過以后我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滾�！�

    陳凡哈哈笑起來，過得片刻,方才道：“如今發(fā)生這事情,那幫孩子怎么辦？”

    “能怎么樣？人力有時而窮，要么一撅不振,要么就該學到,做事情是要有分寸的。”

    陳凡看著他好一會兒：“他們你十步一算,王寅跟我?guī)煾付疾钤谀闶掷锍蕴�，你一想法都沒有？”

    “有一天劉西瓜你……她陳凡不笨,只是聰明得不明顯而已�！睂幰銓⒆雷由系臇|西收起來，“聰明得不明顯也是聰明人,我能做什么？想法是有,能告訴你的,一個都沒有。”

    “刻薄的女人一輩子嫁不出去……”

    陳凡聲嘟囔了一句,事實上,他是極有主見、有辨別之人,方才那樣問,也不過是問問而已。

    當天下午陳凡陪寧毅練了一下午用生石灰陰人的方法,古桐觀的事情,暫時只好拋諸腦后。陳凡估計是在用莫大的隱忍克制著自己,寧毅如今備戰(zhàn)厲天佑,他需要外部壓力,但即便是這樣,也不可能處處烽煙。給那幫孩子引導的觀念才剛剛成形,唯一可慮的,恐怕是會受到稍稍的挫折該如何引導了。

    無論是陳凡還是他,都是這樣想的。但世事總是難如所料。

    只在第二天,報復就已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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