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他們動身抵達了碼頭。

        秦沐向船員問了路，轉了幾圈，才找到一艘看著很有些年頭的小艇，小艇上只有一個水手，正叼著煙坐在船沿，手中舉了個木牌——

        444號小艇，去往14區。

        這數字可真吉利。

        這款游戲是末日背景，分為三種區域，分別是安全區，半喪尸占領區和喪尸占領區。

        其中1－5區都是安全區，玩家要留在安全區需要每日支付高額的房租和伙食費。

        6－10區是半喪尸占領區，新人一般剛進入游戲就會在那里，半喪尸占領區風險與收益并存，一般支付不起安全區房租的人，或者缺乏物資的人會選擇定居在那里。

        而11－15區，也就是喪尸占領區，通常被玩家列為禁地，只有被驅逐、流放的玩家，或者孤注一擲的搏命徒才會選擇去那兒碰碰運氣。

        “你好，買票，去14區。”

        水手抬眼，看到兩人的臉先是愣了一瞬，目光劃過他們身上的高階戰術服和背后的激光槍后，眼神就變為了隱隱的畏懼。

        能帶著這樣裝備的人肯定不會是缺錢的主。

        不缺錢還去14區，肯定是接了高難度任務的玩家。

        “單人票本來是10星幣的，不過我看著兩位面善，就不收錢了——兩位別看我這艘船破，其實開得不比那些大輪船慢！”

        秦沐領著洛淮坐上小艇，離船啟航看起來還要一些時間。

        “您開這艘船多久了，一直都是來往14區嗎？”

        “開了兩個月了，一直都是去14區。沒辦法，安全區房租貴，只能干這種辛苦活賺錢，偶爾還要去半喪尸占領區做點任務才夠長時間留下。”

        “那您在14區待過嗎？”

        水手面色一變，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那種鬼地方我在船上看了都發怵，哪敢下船過去……”

        “那兒跟半喪尸占領區很不一樣？”

        “6－10區好歹表面上看起來還是人類為主的社會，14區就不一樣了……在海上離碼頭幾百米遠就能聞到尸臭和血腥味，聽說那里的喪尸不僅吃人，缺少食物的時候還會同類相殘，我載過去的人，就很少有能回來的。”

        水手說完，大概是怕他們嫌晦氣，連忙補了一句。

        “當然當然，兩位一看就是大公會的高手，肯定能滿載而歸，平平安安！”

        離船啟航還有半個小時的時候，陸陸續續來了不少乘客。

        面如死灰斷胳膊斷腿的。

        赤著上身紋滿紋身看起來一拳能打八個她的肌肉壯漢。

        哭哭啼啼被人押著上船的女人和孩子……

        秦沐越看越覺得心驚，總覺得這跟她以往認知里的游戲大不一樣。

        不遵守游戲規則，被安全區驅逐流放到14區她可以理解。

        一些認為富貴險中求的玩家打算去那兒她也可以理解。

        可是為什么——

        她攔下了一個抱著小孩子的中年女人：“阿姐，我想問問，你為什么要帶著孩子去……”

        不等女人說話，押著她過來的男人已經冷笑道。

        “這個小賤人背著我偷漢子，生出來的也是個野種，這種人還想我養著她好吃好喝住在安全區？做夢去吧！”

        秦沐這才意識到這幾個人是游戲里的原住民，也就是npc，并非是進入游戲的玩家。

        一陣陰森的寒意忽地隨著撲面而來的海風滲入了衣領，順著脊梁骨蔓延開來，她背后出了一層冷汗。

        這個游戲的背景世界真實到有些可怖了。

        她撿到的青年也好，這些走投無路被趕去14區的人也好……

        原本應該是為玩家提供游戲體驗的npc，現在卻和玩家一樣構成了這個世界的主要部分。

        不論是身份還是情感邏輯，都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而不是堆積起來的數據。

        “船滿員，準備出發了，沒交船票的自覺滾下去，不然船開到一半，我一樣扔你進海里。”

        水手的話將秦沐的思緒拉回，她身邊已經坐滿了人。

        只是大部分都面色灰沉，一副赴死的絕望模樣，尤其是那個抱著孩子的女人，眼珠子驚恐地瞪大，眼白比瞳孔多出許多，看起來有些駭人。

        “求求你，行行好吧，讓我帶著孩子去14區，別把我扔進海里……”

        她緊摟著懷里看著只有三、四歲的小孩兒，小孩兒跟著一起號啕大哭起來。

        “他才三歲啊，才三歲，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水手一改之前對秦沐客氣恭敬的態度，罵了一句臟話：“我又不是做慈善的，你孩子可憐，你干嘛背著你老公偷人？沒錢坐船問你老公要去啊！”

        “他不會管我的，他巴不得我和孩子趕緊死——”

        “那我可沒辦法，要么下船，等安全區的審判官把你擊斃，要么半路把你和孩子扔進海里，你選吧！”

        饒是知道這些人是npc，秦沐的心還是忍不住揪了起來。

        她拿出了20星幣遞給水手，盡量裝作不耐煩的模樣：“我替他們付船票，趕緊開船吧，不要耽擱了。”

        她知道這時候如果表現得太有同情心太有錢，船上一些窮途末路的人可能會動歹心。

        這對母子也可能會纏上她。

        但是20星幣的船票是她唯一能給的東西了。

        到了14區她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做完任務她也會回來，不可能一直留在14區。

        這對母子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女人抱著孩子千恩萬謝地坐到了角落。

        幾個人的目光掃過她身上的衣著，見到她腰間的激光刀和背后的槍，一些貪婪的眼神都收斂了起來。

        一路安靜。

        幾個小時后，一望無際的海面盡頭出現了一小片陸地的黑影。

        船上陡然起了一陣騷動，像是垂死前羔羊的掙扎，又很快平息下去。

        “姐姐，你口渴嗎？喝點水吧。”

        秦沐側臉微笑一下，接過了青年遞來的礦泉水抿了幾口，腥咸的海風果然如同水手說的那樣，逐漸染上了腐臭和血腥味，連帶她手里的水似乎也變得不干凈起來。

        “一會兒下了船你跟緊我，不要亂跑亂看……緊張嗎？”

        青年彎著唇點了點頭，又迅速搖了搖。

        “我不緊張。”

        “不緊張就好。下了船你就可以解開繃帶了，反正那邊……應該也沒有什么人。”

        入眼的陸地面積逐漸增大。

        海灘上的情景已經可以看清楚了。

        碧波金灘，椰林暖陽，幾只海鷗在海灘上走走停停，偶爾啄食著什么，聽到船的引擎聲又很快振翅飛遠。

        整片海灘不見一具尸骨、一灘血跡，跟水手口中修羅地獄的樣子簡直大相徑庭，比安全區看起來還像旅游勝地。

        只有一塊礁石上用血紅的涂料寫上去的歪歪扭扭的“14區”幾個大字明晃晃地提醒著他們，目的地到了。

        “14區已經到了，下船吧下船吧，都趕緊下去……”

        船剛在碼頭停穩，水手就像是避瘟疫一樣著急地趕人下船。

        輪到秦沐時，對方的態度才好了些許：“兩位慢走啊，您別看這地方現在是這樣……捕獵的陷阱都知道吧？外面看起來那叫一個漂亮，誰踩進去誰知道！”

        秦沐笑著向他道了謝，最后從包里拿出300星幣塞到了他手里。

        水手受寵若驚：“您這是……”

        “我希望您今天送完最后一批來這里的乘客以后，可以把船在港口等三天。這筆錢算是我的定金，三天后我還會給你300星幣。”

        水手捏著手里的錢，一咬牙。

        “成，我信你肯定能回來。那我今晚開始就把船停在這附近等三天，二位要是想坐船離開，就大聲叫我的名字，我一聽到就把船開過來——我叫阿山。”

        “好。”

        阿山開著小艇駛遠了。

        幾個壯漢帶著武器也先一步離開了，沙灘上只剩下七、八個人面面相覷。

        “這里真的是14區嗎？看起來怎么比安全區還好……”

        “好多海鳥，還有樹木可以做船，下海抓魚也餓不死吧？”

        “我看在附近的山上開一塊田地也不錯……嚇死老子了，老子還以為喪尸占領區有多恐怖，這不就是個普通的荒島嗎？”

        秦沐把背后的槍抓到了手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洛淮，朝著14區的中心走去。

        從海灘可以看到中心區域的建筑輪廓。

        和普通的城市也并沒有太大的差別，高樓大廈聳立，仿佛一個度假勝地的海濱。

        “現在還不知道高階喪尸療養的地方在哪里，不過應該處在14區中心，任務時間只有三天，我們得盡快確定位置。”

        秦沐輕嗅著風中無處不在的尸臭味，微擰了眉心。

        “附近沒有看到尸體和血水，怎么……”

        手腕上傳來了青年微涼的體溫，對方已經摘下了眼睛上蒙著的繃帶，玫色的紅眸緊盯著地上的某處。

        “姐姐，你看腳下。”

        秦沐低頭，挪開了鞋底。

        金黃色的沙粒里隱隱混雜著幾顆暗紅色的小粒子，但是不仔細觀察根本發現不了。

        她面色凝重了一些，俯身用槍托挖開一點沙子，才挖了兩下，大約幾厘米深，她就看到了一捧猩紅色的泥沙。

        仿佛剛剛浸透過鮮血，還帶著潮濕的溫度。

        喉口瞬間有些發澀。

        秦沐又往旁邊挖了兩下。

        到處都是這樣，海灘表面上那一層金黃色的沙粒只是偽裝，底下血紅的泥沙才是14區真實模樣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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