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敬神明
北冥脩順著看過去,明白了熒悔的意思,不愿疏散的人可能都聚在了木塔里頭,心一沉:“真是瘋了。”
熒悔表示同意:“嗯,誰!”
一粒石子從斜側方籬笆后打出來,熒悔抬起劍柄,鏗一聲響,飛旋而來的石子以三倍的速度反撲,拉過一道流暢線條,打在不遠處落荒而逃的人影上。
看起來還是個小男孩,他一下子栽倒,很快爬起來扎入了一旁的灌木叢中。
事有輕重緩急,熒悔沒追過去,她挪開視線,移向木塔。
木塔在半山腰一處凹地,背靠一座山壁,天靄沉沉,木塔高聳,如同一副立著的巨大棺材。
踏入凹地,渾濁河水已經漫到腳踝。
侍衛率先上前,推開木塔門,里頭烏泱泱幾十號人紛紛往他們看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每個人長得都很像,倒不是說五官,而是個個都似乎被抽了魂兒,面黃肌瘦的臉配狂熱的眼,透一股喪勁,盤腿坐在三四人高的神像前,手里也都拿著個葫蘆或是水瓢。
北冥脩被這場面驚了一驚,真有人自己不怕死,還要拖家帶口不怕死。
心里在這瞬間升起更深重的憂慮,他突然明白父親為何要花費數十年時間開化子民,明白父親為何不崇祖靈,明白父親為何要他跟著九公子下山。
好歹是云中官方認定的下一任云中王,很快沉穩下來,打了個手勢上前,輕言溫語同這些人闡述利害關系。
倒不是真要費口舌相勸,因著若是能勸得動,這些人早該在兩個月前從這里遷走。
這是他們此前商量好的,緩兵之計。
他在人群中滔滔不絕、吸引走大多數目光時,熒悔緩步往側邊走。
槍打出頭鳥這一套在前兩個聚落用得順溜,基本原因還是出頭鳥少,快準狠地提溜一個能夠起到殺雞儆猴的效果。
但若是滿林子都是撲扇亂飛的山雀,除非她是千手觀音,否則斷然做不到把這么多人同時丟到河里洗洗腦。
何況,這不是一群山雀,而是一群禿鷲。
她的目光上移,定在神像那張怒目微笑的臉。
此時,寂靜的人群中爆出一聲高喝:“你在干什么?!”
說的是熒悔。
她垂頭,手搭在斗笠上,嫌礙事似的,往后掀,緩緩地展開一抹笑。
木塔,游走的暗光,繚繞的煙霧,無邊的水汽,少年的微笑。
極清極美的麗色,一眼驚鴻。
行,要的就是這一刻,熒悔抬手指天:“看!
人群有一瞬的呆滯,木愣愣抬頭。
“這都信。”她忽而躍起,腳下兩個借踏,飛身上到高處,翻到半空的瞬間截云鏗地出鞘,銀龍乍現,在空中拉出一道寒冽劍光。
速度奇快,等人群反應過來,熒悔已經悠悠落地,仰頭和那張怒目微笑的臉對視。
“脖、脖子……”人群開始躁動。
有人驚恐不已。
像是傳染,驚恐的神色一個傳一個,都是一副天將塌陷的樣子看著神像不斷傾斜的頭。
隨著一道巨大的“砰”響,神像的頭顱轟然落地,將置滿供品的條案砸得稀爛,脖頸處一道毫無瑕疵的利落斬痕。
還是那樣微笑怒目,看著眾人。
竟是個砸場子的!
人群瞬間沸騰。
一個接一個站起,手里的家伙事滿天亂飛,朝熒悔砸過來,連帶北冥脩也被砸得四處亂跳。
熒悔一手持劍柄,格開七八個水瓢葫蘆,一下就撂翻了圍過來的人。
她一把將北冥脩往后頭侍衛身邊推:“拖出去!”
“阿九!”北冥脩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高喊,便被侍衛往外拖。
出木塔的一瞬,眼前亮,可心頭高高吊起。
他們的來路上,河流已經看不出原本模樣,水流漲上河岸,結成一重鋪天浪潮,渾濁泛土色,一道粗壯樹干被濁流裹挾,自高山洶洶而下。
跳起來,高聲大喊:“阿九!小心!第二重水來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濁流到達木塔處。
攜沙帶石,氣勢萬鈞。
被泥流卷下的大樹以暴戾之勢擊向木塔,橫掃半邊塔身,發出一聲巨響,緊接著響起咔嚓裂木聲,整座木塔自右側塔壁處破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繼而往下傾頹,不過須臾,半邊塔身都塌了。
昏暗光線從斜邊打進來,似一柄尖刀,扎進昏蒙木塔。
雨點鼓著勁,噼里啪啦砸入塔內。
熒悔一個縱身,手撐在樹干上,往旁一翻,落地時水已經涌入塔內,直淹到小腿,渾身被雨澆得濕透。
一手拽一個被水流沖得東倒西歪的人們,推到安全的地方。
人群驚惶,哀嚎遍地,來不及反應的女人和孩子首當其沖被木塔碎塊壓在底下。
抬手接住一根從上墜落的斷梁,左掌一沉,斷梁懸在角落處一個瘦弱男孩身前,熒悔將右手伸給他,“起來!
男孩十來歲,夾在角落,目光驚恐萬分,目光透過她的臉,看向她的身后。
耳邊風在攪。
呼!
這樣好躲,可她卻沒動。
后背生生受了一擊。
木棍擊背,發出沉悶鈍響,疼痛傳來的時候,她心底現出四個字——
民心向背,民心竟是這樣向背的。
熒悔彎了下右掌:“小孩兒,再不起來我要挨第二棍了!
灰天濁地,北冥脩隔著破爛塔身看到這一幕。
玄衣少年彎著身,一手抬梁,一手搭給梁下的人,習武之人最要緊的后背空門就這樣暴露出來,而在他身后,一記悶棍重重擊下。
北冥脩往日的和善氣度再也持不住了,抬腳踹在塔壁上,翻身入內。
一貫帶著的和氣笑臉冰冷一片,又是一腳向熒悔身后傻愣的男人踹過去,吼道:“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們都想死在這嗎?!”
熒悔拉起男孩,直起身,扭了一記脖子,扯皮拉筋的痛感自右肩傳到左腰下,扭頭看向北冥脩,兇起來兩只眼眶都是紅的,兔子一樣,但還是很能唬住人。
偷襲的男人被踹了一腳,跌坐在水中,指著熒悔,眼里盡是蒙昧:“他……他毀了神像,你們根本不懂,沒有神像,天會降罰,焦竹山會像千年前那樣毀于一旦。”
“你看看身后,焦竹山已經快毀在你們手上了,”熒悔指向山上,“這不是天罰,這是天災,水患過后,屋舍可以重建,但,人沒了,就是沒了火種。”
她淡淡睨他一眼:“你想死,請便。不過,別攔著想活的人。”
說話間,水已經漲到膝蓋,一個婦人腳下還被條桌卡著,手里卻將稚兒托得高高:“救救!救救我的孩子,我可以死……請你們救救他,他才四歲啊!”
身后侍衛剛拖出一個男人,立即上前一手抱孩子,一手將卡住婦人的條桌抬起。
北冥脩一邊罵,一邊從渾水斷木中撈人,一身月白錦袍黃一塊,灰一塊,臟得不像樣。
熒悔抬起里頭最重的幾道梁木,余光瞥到一道瘦弱身影跌跌撞撞往神像摸過去,是她方才救起的小男孩。
北冥脩眼神一訝:“是你。”
他指的是村口朝他們丟石子的男孩。
水已經到了男孩的大腿根,他爬上神臺,狠狠踹了一腳神像。
“阿沖!兔崽子你做什么!”方才向她揮棍的男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指著男孩就要沖過去。
熒悔用劍鞘將他一點,男人霎時又往后栽倒,嗆了幾口水,嘴里胡咧咧:“小兔崽子你敢!”
北冥脩干脆抓了一角浸了濁水的破布,塞到那男人口中。
男孩一手扒下神像手里的水瓢,回頭時一張臉惡狠狠,瞪著眼像頭小狼崽:“我有什么不敢!你們都瘋了!守著一個破神像,吃的都給他,干凈水也給他,你管過我娘嗎?我娘在天上看著你呢!”
熒悔幾步踩水過去,將男孩從神像上拎下來,指左側鬼鬼祟祟摸向塔門的人:“去把那個人敲暈!
“欸!漂亮哥哥!”
“……”特殊時刻,熒悔按著拳頭,忍了這個稱呼,提醒道,“往頭上敲,手重點。”
“欸!”
阿沖摸過去,就是這個人,就是這個人來了,爹才越來越鬼迷心竅,阿沖一腔牛犢子般的怒氣,揚手往那人頭上就是狠狠一記,鬼祟男人還未反應過來,身子就軟軟地倒在了半塌的塔壁上。
在滾滾濁流中,滿地拖著他們生機的廢木里,眾人才清晰地體會到,死神將近是什么感覺。
有了第一個不敬神明的孩子,很快就有第二個不敬神明的母親,第三個搭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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