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翊。”

        他正算著信江一年內積壓糧食的余數。心中正惱裴愈總將這種麻煩事丟給自己。今年陳糧比往年多了不少，要是倒賣，這些糧食色澤不好，時間又長，怕是還沒到一旁的臨安郡，就受潮發了霉，多是要虧本。可要是白白喂了家畜，他又舍不得。

        正煩悶著，她的一聲喚，讓他當即離開了桌旁。

        “你醒了，有沒有不適的地方，我叫太醫來瞧瞧。”

        “不，不用。”她抓住他的手，動作有些慌亂，牽扯到肩上未痊愈的傷，一陣刺痛彌漫開來，霎時白了唇。

        “能不能扶我起來坐一會。”楚妧細聲問他。

        他點頭，輕柔攬過她的肩扶她坐起。

        “我睡了多久？”她怕他會自責，便告訴他，她只是好好睡了一覺，沒有性命之憂，也不會離開他。

        “兩天。”

        “呼，那還不算太久。要是我太長時間不理阿姐，她會生氣的。”楚妧笑著對他道。

        北堂翊聞言不語，只是低頭看著手指上的玉扳，極輕地嘆了口氣。

        “阿楠，不要再為我冒險。”好久，北堂翊吐出這么一句話。“我若無法護你周全，那最一開始就不該讓你在我身邊。”

        楚妧聽后怔住了，“怎么算是冒險，我這個人最惜命了，要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怎么會舍身擋箭。況且，若是只能活下一個人，那個人要是你。”

        她收起滿心的笑，語氣平靜，波瀾不驚。

        “北堂翊，你知道，你倒下意味著什么，你手中十萬焱軍無活命之時。你可以坦然結束你的一生，可你不能自私地為他們做選擇。朝廷把你當做心腹大患，而一支不忠于他們的軍隊，對他們來說更是威脅。焱軍愿意追隨你，認得是你北堂翊這個人。所以，不能讓他們失望。“

        ”可我不能看著你倒在我眼前，阿楠，若是對不起他們，那便讓我來生去報恩，去還債。在這一輩子，我已經欠你一條命了，就允我，做你的守護神，可好？“北堂翊握住她的手，任憑楚妧蔥白的指尖輕輕柔柔劃過他的手心。

        在那一刻，好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

        楚妧在心底動搖，掙扎。理智告訴她不能答應，你終究會回去，你無法永遠留在他身邊。可心告訴她，如若不應，會悔終生。

        “好，莫要負我。”

        他一向憑心而行，她也是。在所有無正確必選項的瞬間，她只愿聽從心意，理智告訴她什么是最小損失，而心告訴她，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

        “這是阿婆給我的七歲生辰禮，尺寸應該是有些大，等回到信江，我命人給你打造一個獨一無二的，這個，給你留作紀念可好？“

        楚妧抬頭，只見他手心靜靜躺著一枚銀戒，在暗光下渡著柔澤，閃過她眼的那一綹光不偏不倚打在戒指里端的名字，“阿許”。

        “阿許？”她遲疑著叫了一句。

        “嗯。”

        他淡淡笑著回應她。

        “為什么是阿許呀？”

        “阿楠，你覺得它好聽嗎？”北堂翊沒有回她那一句話，只是揉揉她的頭發，問著她。

        “好聽啊。北堂翊，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我名翊字溫許，阿許是我的小名。”

        他將戒指穿過手中的紅繩，俯身將其戴在她雪白泛著粉紅的頸，紅色很襯她，這是北堂翊第一次見到她就認定的。

        說來奇怪，那時他不知道她的為人，她的性子，更不知自己以后會如此死心塌地地愛她，可只一眼，他便想冒犯她。

        所有的所有都脫離了他的計劃，焱軍從不缺軍醫，更不曾讓除將軍外的姑娘進過營。只有他知道，那一晚是借口，是沖動，是破例。

        “好看嗎"

        "好看。”

        “北堂翊。”她突然正色道，“這是你送我的，不能反悔收回。”

        他聞言啞然失笑，“不會的，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

        她或許知道他是愛她的，她應該知道，畢竟她一向明白他所想所念。

        “你在干嘛"楚妧看著桌上的紙墨，側頭問他。

        “信江的積糧問題，我正在想如何解決。今年收成好，糧倉余糧多，只是時間長了色澤不好，賣不出好價，若是賣給別的郡，來回路費折算就虧本了。正好你醒了，不如幫我想想。”

        “我想想。”楚妧歪頭想了想，眼睛一亮，立刻看他，“不如發給無家者，年老者，貧疾者，反正都是陳年的糧食，倒不如發給百姓，馬上要過年了，就讓他們也過一個好年。”楚妧正說著，抬頭望他。他仍是高馬尾，黑衣，幾根垂下來的墨青發絲襯著他的臉越發蒼白。或是幾日未曾休息好，他眼圈一片疲憊的淡紅，隱隱泛著鴉青。

        “好，我這就寫信給裴愈說，讓他去辦。”

        與此同時，遠在信江的裴愈突然打了個噴嚏，他吸吸鼻子，奇怪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覺得有人要給我找活干。”

        “北堂翊。”

        他提筆的身形一頓，半晌緩緩抬起頭，頗為無奈地問：“又怎么了，公主殿下。”

        她不語，只是這樣盯著他。

        “不如我給西洲王也寫一封信，就說今年信江豐年大吉又正好碰上戰事順利結束，留你和金媱將軍在信江過個年如何？”

        他仿佛是看透她心中所想，見她不說話，就順其為她說了出來。

        “真的嗎，這可是你想的你說的，父王要是問，跟我和阿姐可是一點關系都沒有。”楚妧先是心中一喜，緊接著便迅速“撇清關系”。

        “好，我說的，邀請西洲的五公主來我這過年，必不會虧待她的。”

        他輕輕笑她，勾起的嘴角掩蓋所有的疲憊與不甘。

        他本不會就此放過北堂決，可，在現在，他不愿再拿她冒險。

        或許是他選擇的這條路太難走，太殘暴，已見過初雪，便不想再一個人這樣永遠走下去，那是看不到未來的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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