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葉書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覺到時間的流逝。

        如此清晰的、麻木的、刻在骨節的痛楚。

        她卻沒有絲毫辦法。

        葉書辭走到窗邊,  能看到遠方燈火與霓虹，看到灰白的墻壁，看到老舊的屋頂,  甚至遠處的炊煙。

        只能看著時間一點一點走到八點，九點,  十點,  直到晚上十一點，才聽到門鎖松動的聲音。

        她在房內已經呆滯，聽到門鎖聲沒有任何心理波動了。

        葉書辭靜默起身,  像個機器人一樣麻木,  輕手輕腳走到書房，蹲下身看著四分五裂的手機。

        屏幕碎裂,  電池不知道丟到何處，找了半天才找到,  勉強拼湊好之后,  卻無論如何都開不了機了。

        幾滴熱熱的東西掉到了手臂上，是她的眼淚,  幾乎灼燒掉皮膚。

        第二天早上，唐笑照例給她準備了早餐,  卻一句話都沒理她,  哽在葉書辭喉嚨里的那一聲“媽媽”也怎么都沒叫出來。

        葉書辭背著書包來到校服。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沈賜。

        餐廳是沈賜提前訂好的,  是很難訂的一家火鍋店,  她喜歡吃火鍋,  所以他請她吃火鍋。

        多好的計劃，就這么被破壞掉了。

        語文老師到得很早，她們大聲地朗讀著，整個學校傳遍了朗朗的讀書聲。

        葉書辭怎么都學不進去,  她屢次想伸出手，敲一敲沈賜的肩膀，跟他解釋一下失約。

        葉書辭咬了咬唇，手怎么都沒敲下去。

        她有勇氣棄考也要守護愛著的少年，卻沒有勇氣解釋昨天的事情。

        明明是她受了委屈。

        好不容易捱到下課，沈賜端著水杯去接水，葉書辭耗盡了全身力氣才叫住了他：“沈賜。”

        沈賜轉眸，淡淡笑了笑，像平時一樣：“怎么了？”

        他沒主動問她昨天失約的事情。

        “對不起，昨天，我……”葉書辭猶豫了下，仍舊沒想到合適的解釋。

        做錯的事情要自己承擔后果，她最討厭辯解的人，可這一刻，她竟然想著該如何狡辯。

        干脆說實話吧。

        可沈賜估計會很過意不去吧，無論重來多少次，她都不會后悔所做的決定。

        沈賜挑了挑眉，無所謂地笑了：“肯定有什么急事耽誤了吧，沒關系的。”

        少年簡單利落的一句話化解了她的尷尬。

        葉書辭點點頭，也就沒多說什么。

        可她再深想一想，更覺得自己對不起沈賜了。

        再大的急事也不是放人鴿子的理由，現代社會聯系個人這么方便，還能連手機都壞了？

        不巧的是，她的手機的確壞掉了。

        “小辭，我看到你媽媽了。”姜曉慌里慌張地找到葉書辭，“你學習那么好，老陳怎么也犯不著叫你家長啊，怎么回事？”

        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葉書辭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

        唐笑正坐在老陳對面的位置，桌上擺了一杯茶。

        “葉書辭媽媽，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也明白身為家長，在孩子高三時候的急切心情，但是呢，您知道教育是具有連續性的，這馬上就要高考了，讓孩子轉學真的意義不大，何況您有沒有考慮過孩子的意見呢？”

        葉書辭站在門外，大腦閃過一道白光，腳下軟綿綿的，幾乎下一秒就要倒下。

        唐笑居然想給她轉學。

        唐笑態度強硬：“陳老師，我是小辭的媽媽，肯定任何事情都是從她的角度出發，最近孩子學習的勁頭很不足，競賽的事情我也給您說了。”

        身為老教師，自然什么家長都見過。

        老陳不徐不疾道：“可是我認為葉書辭同學的做法也沒問題啊，何況也沒耽誤考試，這孩子我教了好幾年了，她的性格我也很清楚，看似溫婉，其實很有自己的想法。”

        “我相信這個孩子不會走錯路的。”

        老陳的聲音深沉又有力量，聽得葉書辭鼻子一酸。

        自己的媽媽不理解她，可是老師卻可以理解，她何其不幸，又何其幸運。

        “可是老師，我認為必須給她轉學……”

        “媽媽，我不同意轉學，”葉書辭強行壓下鼻腔的瑟意，大步走了過去，眼底倔強，聲音也倔強，少女脊背筆直，“這里有我喜歡的老師和同學，我不想去別的學校。”

        唐笑沒想到她會公然作對，指著她：“你……”

        葉書辭語氣鏗鏘有力：“媽媽，我不會去的，如果您非要我轉學，對我高考成績只會影響更深。”

        這場鬧劇草草收場。

        下午放學的鈴聲打響之后，老陳突然來到葉書辭的位置旁，溫聲道：“你們倆跟蔣大力同桌倆換一下位置。”

        蔣大力的位置在教室的被南頭，葉書辭的位置在最北。

        老師下的命令不得不聽，林雪原也沒什么意見，換好座位之后還奇怪地問葉書辭：“怎么光給咱們倆換座位啊？”

        葉書辭抿緊嘴唇，說不出話來。

        她現在距離沈賜很遠很遠，一南一北，仿佛隔著一道鴻溝與天塹，烏泱泱的人頭中，她需要伸長脖子才能看清少年的方向。

        葉書辭晚飯也沒吃，直接去了老陳的辦公室，少女眸色倔強：“老師，我能問問您，為什么要給我換位嗎？”

        老陳嘆了口氣，目光深深看向葉書辭：“葉書辭，你成績穩，其實坐哪里都一樣。”

        老陳的目光中似乎帶了一絲憐愛。

        不需要多說，她立刻明白，這并不是老陳的主意，而是唐笑的授意，唐笑擔心她真的跟沈賜有什么，特地找老師把他們隔開了。

        葉書辭吸了吸鼻子，聲音幾乎顫抖著問：“老師，我這樣真的錯了嗎？”

        老陳哀嘆一聲，拍了拍女孩瘦弱的肩膀：“你沒錯。”

        只是大家都有太多的無奈。

        第二天中午，葉書辭主動約著姜曉，周子奇，還有沈賜吃了頓飯。

        葉書辭請客。

        幾個人去了食堂三樓，要了幾個小炒，周子奇嘖嘖感嘆著：“葉書辭，怎么回事啊，這次這么大方了？”

        葉書辭垂下眸，扒了一口米飯，側眸過去，看到沈賜線條利落、鼻梁高挺的側臉，眼角眉梢都是少年氣，心口突然變得無比難受。

        她故作輕松地抬起頭，笑容有點勉強：“我可能以后中午沒辦法跟你們一起吃飯了。”

        沈賜夾菜的動作微微一頓，漆黑的眸猛然抬起。

        姜曉最為激動：“啊，小辭，怎么了呀！”

        只要大家沒別的事，他們四個總會在一起吃飯，是最好的朋友。

        葉書辭眨眨眼睛，努力將內心的酸澀壓下去：“我媽媽以后每天接送我，說為了讓我吃好喝好，補充營養，備戰高考，一天三頓飯都在家里吃。”

        距離高考只剩下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唐笑是百貨公司老員工，這些年兢兢業業，因此請個長假也并不費勁。

        葉書辭勾唇，嘲諷地笑了笑。

        周子奇說：“大人怎么那么固執呢，咱們學校高考食堂窗口明明很健康營養。”

        沈賜抿緊嘴唇，一言未發。

        葉書辭送了聳肩，安撫大家：“媽媽肯定也是為了我好吧。”

        “就是這段時間，咱們四個人要變成三個了，我還挺不舍的。”

        “沒事啦小辭，你媽媽手藝那么好，還車接車送，反正比你之前騎車子舒服多了對吧，凡事要往好的方向想。”

        葉書辭的眼中只看得到心愛的少年。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傾灑在地上，照在少年英俊的臉龐上，像鍍了一層金邊，微短利落的頭發泛著金。

        沈賜放下筷子，清越好聽的聲音響起，如泉水汩汩：“葉書辭，那就全盡全力學習，我相信你。”

        少年眉目清雋，所在之處全部是陽光。嗓音帶了點慵懶，讓人全身心都開始酥麻。

        葉書辭渾身仿佛也像是填滿了力量，重重地點頭，她喉嚨干澀，想要說點什么，卻說不出口了。

        然而這時候，林蔚跟好友從這邊經過，笑著跟沈賜打了招呼：“沈賜，你別忘了周末來我家啊。”

        沈賜點點頭。

        林蔚也沒多說什么，輕飄飄的眼神看了一眼葉書辭就走開了。

        葉書辭被她的眼神弄得渾身不舒服。

        沈賜周末要去林蔚家嗎？這都快高考了，所有人都恨不得一秒鐘掰成兩秒鐘用，他們在一起干什么？

        像是心口憑空填了一顆檸檬，葉書辭的心酸得不成樣子。

        多諷刺啊，她被媽媽嚴格管束，被迫遠離暗戀的少年，可林蔚卻在這個節骨眼拼命靠近，她無能為力。

        沈賜看向葉書辭，無奈地說：“林阿姨交代的，林蔚數學基礎薄弱，我去幫忙補習補習。”

        沈賜的嗓音聽起來并沒什么波瀾，很清淡。

        姜曉撇撇嘴：“怎么不去補習班啊？”

        沈賜淡聲說：“林阿姨交都交代了，總得給林阿姨這個面子。”

        葉書辭低著頭默默吃飯，她不敢看沈賜，實在是太過傷心，生怕暴露自己的心思。

        周子奇拍拍沈賜的肩膀：“賜哥真是好人。”

        沈賜揶揄地笑了：“要不我也給你補補？”

        葉書辭的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黏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吃完飯后，周子奇陪著姜曉買文具，葉書辭的心實在太亂，找了個借口自己溜走了。

        她去操場散了會兒步，上樓的時候，突然被沈賜叫住了，少年單手插著口袋，歪頭笑了笑，將一個塑料袋交給葉書辭：“幫我把這個帶給周子奇。”

        里面放了幾聽可樂，她點點頭。

        沈賜目光深深地看著她，猶豫了下，仿佛想說什么，動了動唇：“下面那瓶檸檬果茶，是給你的。”

        “好。”

        葉書辭壓了壓心口雜亂無章的念頭，唇角勉強的弧度，帶了幾分頹廢，沒多說什么，趕緊跑開了，面無表情的擦肩而過都是裝的。

        她似乎在逃避什么，卻又說不清楚。

        明明該開心的，半年的同桌沒白當，沈賜記得她愛吃蝦滑，喜歡拌面，喜歡檸檬果茶，她還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是為什么，怎么都開心不起來。

        唐笑開始了每天接送葉書辭的生活，母女二人在車里大多無話，回到家，唐笑將準備好的飯菜擺出來，葉書辭默默吃完便進屋學習。

        對于唐笑的做法，葉書辭無法茍同，像是折斷翅膀的鳥兒，卻還要努力學習飛翔。

        四月以來，全面斷網，葉書辭唯一的快樂便是周天去找奶奶。

        唐笑再怎么限制她，卻不能阻斷她跟奶奶的血肉親情。

        然而葉書辭想不到的是，她在去奶奶家的路上，經過了一家面館，她無意間看到了葉青云的身影。

        葉青云依舊拿工作忙為借口，很少回家。

        葉書辭能理解父母的苦心，她想好了，等到高考結束之后，坦然告訴父母，她接受他們離婚，并且愿意祝福他們。

        此刻——

        葉青云正小心翼翼地為一個年輕的女人擦著嘴角，兩人笑得開心，滿臉幸福。

        原來真像唐笑說的那樣，爸爸真的有了新歡。

        她的生活當真是糟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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