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京城多風雪
鵝毛大雪漫天飄落,一夜之間,京城染白。遠眺城外之景,風雪千山,蜿蜒曲折,氣勢雄渾壯闊,讓人不由心生蒼涼之意。
雪勢極大,皇城御道來不及清掃,車馬不通,早朝便暫且停歇。官員們也就不用夜半起床,能夠安安穩穩睡個好覺。
皇帝瑰啟勵精圖治,建極綏猷,參臨早朝數十年如一日,不曾缺席,此次停朝也是破例首次,其可見雪勢之大,影響之重。
辰時初,本該天亮破曉,卻是夜色籠罩。直至巳時初,天色方才蒙蒙亮,但仍然昏暗陰沉。不少戶人家點上蠟燭,開始煮水燒飯。于是京城萬家燈火,透出點點燭光,愈發顯出天色陰沉。這哪里像是清晨白日,反倒是像極了黃昏過后將要入夜的凄寒暮色。
大雪紛紛揚揚,拍打肩膀,給人以厚重之感。雪與人膝齊,行走自然十分艱難,偌大京城,縱橫交錯的長街,只有寥寥數道身影,更不必說鱗次櫛比的店鋪,一眼望去皆是上鎖打烊。就連京城那幾家最為熱鬧的酒樓,都冷清寂靜,無人光顧。
偌大的京城,沒有往日的繁榮熱鬧,在陰沉天色下,被大雪籠罩,沉寂無聲。
“萬徑人蹤滅”
眼下京城之景,唯有這般形容。
一家小酒館內,店伙計破天荒得以清閑,正趴在桌子上打盹,看起來睡的十分香甜。
恍惚間,一陣動靜傳來,他以為是在做夢,但還是極不情愿睜開了眼。
朦朦朧朧間,他看見一個男子,竟自己走到酒缸前,隨意舀了幾大碗,然后隨處而坐,喝起酒來。
店伙計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連忙揉了揉眼睛。這大雪紛飛的天氣,全京城的人都在家歇著,況且還是大清早,怎么可能有人出來喝酒。
難不成自己還在做夢?店伙計心想,干脆又倒頭睡去,不一會便又有鼾聲響起。
那白發男人始終靜靜喝酒,不曾發出一點聲響。
冰雪覆蓋他的身體,從頭到腳,仿佛這人是在雪地里躺了一夜。店內爐火旺盛,溫暖如春,男人全身上下漸漸濕透,冰雪融水滴滴答答,流淌滴落。
又一碗烈酒入喉,男子突然輕咳兩聲,緊緊捂住嘴,隨后又拿起一碗酒,仰頭一飲而盡。
酒碗放下,碗沿沾著猩紅血色,帶著淡淡的血腥氣味。
店伙計睡得真香,突然感覺肩膀一沉,然后就被拍醒。他迷迷糊糊看向眼前男人,猛然清醒,才發現剛才不是自己做夢。
“十碗酒,多少銀兩。”男子聲音沙啞,不帶一絲情感。
他連忙堆積笑臉,“小店都是上乘佳釀,價格自然也貴些。一碗酒十文錢,十碗酒便宜些,一共是九十文錢。”
佳釀是假的,無非是最廉價的酒水,還不可察覺的摻了些水。要宰客是真的,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腰懸瑯玉的富貴公子哥,這要是不從他身上割幾塊肉下來,都對不起老天爺給的機會。
白發男人自言自語:“一座酒鋪能有多大?九十文錢換一座天下,怎么看都是值得的。”
砰的一聲,他將一枚黑色玉牌拍在桌子上,說道:“用一座天下再換你十碗酒,換不換?”
店伙計當微微一笑,有些含而不露的譏諷,“客官還真會開玩笑。您是皇帝陛下,還是他老人家的兒子?若是沒帶夠銅錢,小店也可以賒賬的,只是需一物作為抵押。”
白發男人沉默不語,解下那枚天下孤品的玉佩,隨意放在桌子上,輕聲道:“十碗酒先賒著,以后我再來喝,當然,前提是要有機會。這枚玉佩是前朝皇室至寶,價值千金,送給你了,就當是酒錢。”
店伙計小心翼翼拿起玉佩,并沒有沖昏頭腦的驚喜,而是一臉狐疑:“這枚玉佩真當價值千金?”
白發男人用手指輕扣那枚黑色玉牌,自言自語:“比俗人高一層,卻還是俗不可耐。便是萬兩金子,又怎么比得上一個天下共主的位置?”
“去幫我熱一壇當歸酒。玉佩你收下,明年夏日去江南道找一家劉姓玉商,他最低都會給你開一千兩金錠的價格。當然,若是不急,你可以吊吊他的胃口,二三千兩金子也極有可能。這些錢足夠你揮霍幾輩子,便是去春仙樓贖那頭牌女子都未必不可能。”
店伙計有些激動,小心翼翼收下那枚玉佩,心情十分舒暢,連步伐都十分輕快。他從柜臺高處拿起一壇十年齡的當歸酒,簡單拂去表面灰塵,開始用火爐溫酒。
門簾微掀,忽然又走進一人。
是個桃紅衣裙的女子,嫵媚天成,不笑也極誘人。
她怔怔看向眼前的男人的背影,當她看見那滿頭白發后,她紅唇緊咬,淚流滿面。
一切都靜悄悄的,只能聽見寒風呼嘯。店伙計并未察覺到女子的出現,仍在悶頭溫酒。
白發男人伸出一只手,揉揉她的小腦袋,眼神溫柔。想要邁出一步,卻被一臉倔強的她攔住。
他輕嘆喘息,稍稍用力撥開她的腦袋,義無反顧跨過門檻,走進風雪之中。
店伙計依舊在忙碌溫酒,不曾注意身后發生的一切。
女子淚眼朦朧,久久不動。
她忽然覺得那枚玉佩戴在這個人身上有些礙眼,于是向前伸出手,憑空一捏。孤品玉佩當即粉碎,化作一縷縷暖煙,逐漸飄散無蹤。
店伙計總覺得氣氛怪怪的,連忙轉身看去,發現鋪子里空無一人。憑著老道經驗,他下意識摸向腰間玉佩,卻只摸到硬邦邦的銅錢袋子。
果然,天下哪會有掉餡餅的的事兒?自己就不應該相信那番云遮霧繞的鬼話。一塊玉佩能值幾個錢?還千兩黃金,真是被鬼迷心竅了!
他暗罵自己大意糊涂,猛地竄出鋪子,卻發現白茫茫的雪地里連個人影都沒有。無奈之下,他懊惱走回鋪子,看了一眼桌上的那十個空碗,想到這頓酒錢只能由自己賠付,心情頓時極其糟糕。
“十碗酒的錢都要跑路,你娘的真不是個東西。”
他暗暗賭咒,那人必定困斃于風雪。
沒辦法,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或許這就是命。
他看了一眼窗外飛雪,無奈嘆口氣,打算再睡會兒。一想到這雪估計要下好久,一整天都不用待客,他心里還有稍許慰藉。
剛要趴在桌子上,他眼角余光突然瞥見了什么,這才想起男人臨走之前好像留了些什么。
下一刻,他相當驚駭,一個激靈,差點把桌子掀翻。
他眼神惶恐,滿臉的不敢置信,顫抖著捧著一枚鎏金雕刻的黑色玉牌。同時,他也猛然記起方才男人所說的話。
“一座天下再換十碗酒,換不換。”
店伙計渾身顫抖,萬萬也想不到,剛才那一聲不吭只是默默喝酒的男子,竟真是靖王朝赫赫有名的“瘟神”太子,是儲君,是未來的帝王。
一陣牙齒打顫,店伙計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這東西哪里是炙手可熱,分明就是引來殺身之禍啊!
于是,他一刻都不敢多留,連忙披上蓑衣,冒著風雪狂奔出去,要將這枚玉牌交給官府。
但他不知道的是,他恰恰與那男人相逢而過。
只不過那男人躺在厚厚的雪里,他神色匆忙,不曾看到。
而為尋瑰流,皇宮高手已經全部出宮,瑰啟更是帶著御前侍衛數百人,親自跋涉大雪尋找。至于官署,更不用說,直接出動了上千人。
欽天監的術士們站滿了整座巍峨的觀星臺,遠眺整座皇城。他們能以肉眼看見絲絲縷縷的不同氣運,而瑰流身為太子,所負氣運自然不同于常人,極其容易分辨。
可即便這樣,直至天黑,整座皇城好像都被掀翻了,但依舊沒有瑰流的蹤影。
唯一得知的消息,是一個店鋪伙子,聲稱自己看見了一個白發年輕男子。但更重要的,是他送給官府的一枚令牌。
得知此消息的瑰啟,立刻趕往那家店鋪,掀翻了方圓幾里,一處隱蔽角落都不放過,甚至讓人將厚重積雪都全部鏟除,可仍是沒有瑰流的蹤跡。
直至入夜,浩浩蕩蕩數千人才返還。
瑰啟回到寢宮,雙眼哭得紅腫的秦芳立刻看向他。瑰啟沉默無聲,只是輕輕將她抱住,后者頓時泣不成聲。
所有人都不知道,瑰流其實并未出城。
霧氣彌漫的夭江畔,一顆大樹下,瑰流頹然而坐,胸口緩緩滲出殷紅,竟都結成血色冰晶。
積雪覆蓋滿他的全身,若不走近仔細看,根本看不出這竟然是個人。
大雪下了一天,瑰流就在這顆樹下坐了一天。
他早已昏迷不醒,氣若游絲。
或許只需再待上一個時辰,便會凍斃于風雪。
與此同時,終于得以從官署府內走出的店伙計,仰頭望天,看著紛紛揚揚的漫天大雪,沒來由打了個激靈。
他忽然想起那個賭咒。
萬一他真的凍斃于風雪呢?
店伙計隨即連忙搖頭笑笑,暗嘲自己的想法過于荒唐,便收斂了思緒,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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