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誅仙
領頭武將甚至沒看一眼那具尸體,這位實乃大奉王朝懷化大將軍的武官,淡漠看了一眼瑰流,緩緩調轉馬頭,輕描淡寫道:“砍下頭顱者,封開國郡公,食邑兩千戶。”
暗中調兵遣將,軍兵偽裝平民,買通靖王朝邊關,最后瞞天過海來到這天子腳下的京畿之地,這就是大奉王朝的驚人手筆。
鹿泉鐵騎,懷化大將軍的親軍,號稱“天下騎兵第三”。昔年大奉王朝與大靖王朝兩線作戰皆潰,唯有鹿泉鐵騎十次沖殺十次皆勝,且在傷亡慘重的情況下,硬生生用三千輕騎拖延住一道萬人軍陣。
等了十幾年,還真是一場好等。
這位功高震主的大將軍,暴怒咆哮,
“起矛!!”
鹿泉鐵騎的動作如出一轍,高高舉起漆黑長矛。
天地間不知誰先咆哮了一聲,悍然向前沖刺。
鐵騎馬蹄,聲如炸雷,震徹整座綠帶城。
鐵甲錚錚,如黑色潮水狂涌,高堂之上的那道芥子身影眼看就要被數千人的巨勢淹沒。
明明已是滿城皆敵,明明已經身處絕境,但這個白發年輕人仍是巋然不動。
懷化大將軍猙獰笑道:“你以為你是那萬人敵?”
瑰流嘴唇翹起,“我是你爹,干你老母。”
很難想象這是那位歌詠《八聲廿州》的溫潤公子說出的話。
還未等那位被罵娘的懷化將軍有所反應,一道金色長虹,筆直撞向浩浩蕩蕩的千人軍勢,面對千萬鋒利長矛,硬生生從密密麻麻的黑色鐵甲中撞出一條血路。
他渾身浴血,甚至連臉龐都模糊不清,披散長發也黏粘在一起,有猩紅緩緩滴淌。
他模糊不清的臉看不見任何表情,卻帶著一股極其可怕的戾氣,渾身彌漫著的是如同暴虐之君的帝王氣。
這個白發年輕人,嘴唇顫抖,有著極其小聲的自言自語。
“只要我能殺一個人,就能稍微彌補心中愧疚。能全部殺干凈,她們就能夠乖乖陪在我身邊,做紅袖添香的丫鬟,不用再做死士。”
撞,硬生生的撞,無論面對多少鋒矛。
那道被黑色潮水淹沒的身影愈發凝滯,動作漸漸變得極為緩慢。
可這算什么?輕雪、桃枝、秋荔、金梔,哪個不是次次如此陷入死地?
滿城皆敵算什么?
舉世皆敵的心態,那年十五歲中秋他就有了!
所以這個男人只會一往無前!
名刀淥水炸鞘,青色刀氣滾過,連斬十三波沖殺。
最后一波由百夫長組成的精悍沖殺,他沒有躲,也躲不開。
全身被長矛貫穿,他握刀一掃而過,滿地頭顱滾落。
如同被血池子撈起,血衣血發,滿臉血污,這個白發年輕人終究以慘絕人寰的姿態,沖破了鹿泉騎軍的沖殺!
他一步就來到懷化將軍面前,不給他半點反應的機會,死死掐住他脖子,將他高高拎起。
那是張猙獰笑容,“砍下一顆懷化將軍的腦袋,封王,食邑萬戶。”
這位功高震主的武將,沒有半點惶恐,艱難出聲,說出一句驚駭世俗的話,
“我們大奉還有仙人。”
毫無征兆,一把金色拂塵破開天幕,三千金絲剝離抽出,形成一道貫穿天地的雪白光柱,作出鎮壓之勢。
瑰流掐斷那柔軟脖頸,不再刻意壓抑磅礴驚人的帝王氣運。
他呵出一縷縷金色氣息,一手撐天,腳下亮起六道巍峨的金色光柱。
你以天道規矩鎮壓我,我就以人間規矩反之!
這場仙人和帝王之爭,注定山河失色。
那道縹緲身形震怒開口,聲音從天地間響起,響亮如洪鐘大鼎,
“違背天道,還不速速去死?!”
一道金色光柱轟然倒塌。
雪白光柱逐漸緩緩下壓。
瑰流嘴角滲血,仿佛身扛重物,直不起腰,他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那道縹緲身影冷笑不止,猛然揮袖,“你不是心憂天下嗎?貧道就把你喂給那尊陰物,然后親眼見證它禍亂人間。”
第二道金色光柱毫無征兆崩塌。
瑰流的身形猛地下墜,七竅開始流血,肌膚寸寸綻裂,鮮血模糊了他的雙眼,更是模糊了整個身體。這一幕,慘絕人寰,極盡悲慘。
極遠處的高屋檐角之上,站著兩個人。一人頭戴蓮花冠,一人青衣挎劍。
“那是?”挎劍之人皺眉道。
蓮花冠道人笑道:“天道規矩,眾生不可逾越,否則就會遭受天譴。這位仙人,是我們道門的一位祖宗,五百年前在龍潭飛升,以仙人之姿斬盡魔教之人,隨后登天而去。道門也因此得天道饋贈,故而力壓佛道和儒道,盛極不衰。”
挎劍之人輕嘆口氣,心中劍意逐漸退去,放棄了出手救人的念頭。
第二道光柱崩塌以后,很快第三道,第四道光柱也隨之崩塌。如空中樓閣的帝王氣運,終究無法和無垢仙人抗衡。
此時此刻,瑰流反而內心平靜。
寓形宇內復幾時?曷不委心任去留。
只是有些可惜,還有很多遺憾,很多未完成的事。不能陪輕雪去夭江畔看燈盞了,不能陪桃枝看荷花了,也沒有機會去贖那位慵懶溫柔的女子了,看不見明年漾月湖的二十四橋明月夜,喝不到十年一齡的江南燒春,采不到桃花黃鸝,吃不到秋天里的螃蟹,再也看不見父王母后,再也不能坐在沁瑰宮和瑰清對弈,再也沒有機會告訴她,其實自剮那天,自己從來沒有怨過她。
瑰流輕輕呢喃,“放下了。”
第五道光柱轟然崩塌,整座城都震顫不止。
只有一道光柱獨木難支,便再無什么能夠攔住那座巨劍山,生死已成定局。
頭戴蓮花冠的道人神色漠然,“走吧。”
挎劍之人突然皺眉,“那尊陰神怎么辦?”
道人轉過頭,嘆氣道:“沒聽我家老祖宗說嗎?把太子喂給它,然后任它禍亂。不過不用擔心,京城那位不會坐視不理的,這畢竟是京畿之地,她的家門口。”
他說完,又嘆了一口氣,然后率先轉身離開。
“我已經忍你很久了。”
挎劍之人緩緩握住劍鞘
劍推鞘一寸,劍氣彌漫。
“你不配這頂蓮花冠,你的老祖宗也不配飛升仙人。”
蓮花冠道人猛地回頭,下意識看向某處,惶恐震怒道:“你瘋了?!得罪老祖宗,你我都得死!”
“那我便瘋給你看。”挎劍之人淡然出聲。
這位天下公認的劍道魁首,生平迎敵無數,鮮有人能逼他推鞘七尺。
接下來一聲清寒,劍鞘分離,七尺長鋒清涼如水。
與此同時,他終于不再苦苦壓抑一身凌厲駭人的劍氣。
天地間,一道劍氣,悄然縱橫掃過。
輕描淡寫般,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
悄無聲息,那道貫穿天地的雪白光柱被一砍而斷。
那道縹緲身形的頭冠法器,也被一斬為二,隨之化作天地靈氣,湮沒無蹤。
雪白光柱撤去,瑰流頹然倒地,生死不知。
“孽障,我殺了你!!”
那位仙人暴怒咆哮,甚至不惜再不能重返天門的代價。施展了道門無垢神通,從天上引下磅礴道氣,重重壓勝,擺明了要與其搏命。
挎劍之人被壓勝在一座芥子世界,一身劍氣也完全被壓制,微弱不堪。
“還不去死?!”
一道掌印重重拍出,在芥子世界十分渺小,但卻是天下江山的微小縮影,蘊含著無窮的巍峨巨力。
頭戴蓮花冠的道人轉過身子,不忍再去看接下來的畫面。即便是劍道魁首,天下劍道第一人,可面對擁有驚天神通的仙人,也只有死的下場。這就是天道,這就是道法自然。
天地間忽然吹過一陣涼風,吹開綠帶城的巍峨樓門。
一道樊籠劍陣,將那道天下山岳化為的芥子掌印牢牢困住。
劍氣何來?
和掌印一樣,天下來之!
那道仙人之姿的縹緲身影毫無征兆向后掠出,一掠再掠,千里之外又百里。
蓮花冠道人猛然瞪大眼睛,因為他看見一道極其細小的劍氣橫斬而去,而且速度極快,眨眼間就轉瞬即逝。
千百里外,縹緲身影暴怒咆哮,但仍是抵御不住這一劍的攻勢,飛升之后苦心修煉五百年才修得的無垢金身就這么被輕而易舉的破開。
一道身影緩緩浮現,站在瑰流身邊。
與那道目光對視,蓮花冠道人猛地打了個寒顫,一顆道心險些就要崩碎。
哪怕那劍道魁首生性狂放不羈,自認劍道無敵于世,竟也肅然起敬,對著那道身影作揖行禮。
已經在鬼門關游蕩的瑰流忽然感到被一股巨力拉扯,眼前走馬觀花般浮現起一幕幕難以忘懷的回憶,然后便聽見一句低喝聲音,“速速歸來!”
白光刺眼,瑰流猛地睜開眼睛,驚坐而起。
下一秒,他目瞪口呆。
“一個錠子換一條命,這樁買賣怎么看都不虧。”
那是一張笑瞇瞇的褶皺臉龐。
瑰流不敢置信揉了揉眼睛,震驚道:“怎么可能?老前輩?”
“想不到吧?”老人笑瞇瞇道。
瑰流愣了愣,隨即苦笑出聲,“我就說嘛,太安鏢局怎么可能找一個...找一個...嗯...仙風道骨的老人來當鏢師,他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
老人瞇眼而笑,“仙風道骨可算不上,只是某人先前還嫌我聒噪,還用評冊威脅我。”
瑰流陡然大怒,狠狠拍腿,唾罵道:“這種人就應該扒皮吃肉,有眼不識泰山的玩意兒!”
老人笑而不語,轉頭望向那道緩緩掠回的縹緲身影。
無垢金身破碎后,那道身影愈發稀薄縹緲,仿佛風一吹就會散。這般慘淡光景,哪還有半點仙人之姿?
老人忽然抬起一只手,隨后便沒有任何動作,那仙人卻如臨大敵。
“不妨猜猜我是誰。”老人對身邊人說道。
瑰流微微一笑,“老前輩的身份,不難猜的。”
“哦?”老人頓時來了興致,“這么說你知道?”
瑰流眼神驀然充滿敬意,踉踉蹌蹌,作揖行禮,沉聲道:“晚輩瑰流,見過趙秉聶老前輩。”
聽到“趙秉聶”三個字,老人忽然身體一顫,緩緩閉上眼,仿佛緬懷追憶起往昔的崢嶸歲月。
瑰流猶豫不決,但最后篤定內心,輕聲道:“前朝遺老,四甲之秋。兩百多年的歲月,滄海都已化作桑田,更別提如蜉蝣般短暫的人世。眼看國破山河在,身處異鄉為異客,這種生活,一定是很不好受的。”
老人搖頭笑道:“兩百多年了,什么家國情恨,我早已放下。靖王朝錦繡江山,太平盛世,夜夜歌舞升平。反觀當年隋朝,氣數敗盡,民生凋敝,君主暴戾專虐。如此看來,隋王朝的滅亡是冥冥天意,是人心向背,是自身釀成的災禍。既然如此,便也沒有什么值得滿腔熱血的家國情仇了。”
瑰流忽然小心翼翼道:“聽聞老前輩您曾一人敵萬人之師,還是靖王朝戰力最為冠絕的鐵煌重騎,后來更是破鏡躋身那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傳說境界,這些全是真的?”
老人輕描淡寫,“前者為真,后者為假。”
瑰流點點頭,心想還好還好,否則這也太變態了。
但下一秒,他忽然一個踉蹌。
只因老人淡淡的話語。
“躋身那九境,并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五六百年前的江湖乃至千年前的江湖,九境雖然少有,但不是沒有。只不過是近來幾百年的江湖越來越不景氣,費盡千辛萬苦也才出了我這一個。”
瑰流看向這位百年前便無敵于世,如今更是無敵于世的劍神,心里暗暗合計,憑這九境實力,世間所有高手加在一起,似乎也不過是一劍的事,真的就可以隨性而為了。
老人忽然瞥了瑰流一眼,“看你這么對我胃口,先前也一口一個老前輩的叫著,又是天下唯一知我的人,那老夫就贈你一物。”
瑰流這才發覺老人從始至終都抬著一只手。
那一刻,在場所有人,無不感覺到一股極為窒息的劍意。
至高天,遮天蔽日的煞氣被破開,一道極為耀眼璀璨的金色光柱傾瀉而下,重重砸入大地。
“看那邊。”老人笑道。
瑰流猛地瞪大眼睛,原來一道凌虛劍影已經將仙人攔腰斬斷,并連帶著將閶闔天門毀去。
金色洪流終于傾瀉而盡,是一把通體雪白的配鞘長劍。
天空中,終于再也沒有那道法通天的仙人身影。
修得五百年證得大長生的天上仙人,竟就這般隕落,化為塵世的泥埃。
在場之人,蓮花冠道人,青衫挎劍的劍道魁首,數千受傷倒地的鹿泉騎兵,以及瑰流,全都一動不動,呆若木雞。
風聲嗚咽,
死一般的寂靜。
唯有老人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
聲音不大,卻如驚雷般炸耳,
“這把劍的名字,叫做誅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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