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圣賢書,讀書人
一家渡頭,撐船的是一襲飄飄白衣,相貌俊郎。他腳邊坐著一個女子,一雙杏眼,看誰都是柔柔怯怯的。她內心有些緊張,青蔥手指不斷揉捏著兩邊的衣角,不敢抬頭,因為一抬頭就會看見那位自家男人口中的大人。
輕舟長棹,撥山萬重。
清風徐徐,吳佩弦站在船頭,雙手負后遠望。這位金印紫綬的江南道御史,自那日返鄉后又夜登客船,本該早就回到任職之地,可當下卻身在霜花城郊外。
先前一切不過是掩人耳目,甚至騙過了朝廷。今天小舟南渡,才是真的要返回江南道。
他腰間懸無鞘長劍,其上散發著淡淡血腥氣。收回視線,目光掃過撐船的白衣男子和柔怯女子,他心里并無太大波動。
但是如果天下人知道這二人的身份,怕是連皇帝陛下都要震驚至極。
這位充當船夫的飄飄白衣,名動江湖,位列天下武評第十二。
這位性子柔怯膽小的女子,身份更是駭人聽聞。二十年前,一個名叫南詔的小國不斷騷擾攻伐大靖王朝邊境,戰火導致流民百姓多達十余萬人,皇帝瑰啟聽取宰相莊天機的意見,“殺人安人,殺之可也;攻其國,愛其民,攻之可也;以戰止戰,雖戰可也!保杀笈e南下,在經過長達兩年之久的戰火紛飛后,南詔滅國,百姓全都遷入大靖王朝。
而女子身份,正是南詔公主,也就是一個亡國公主。
如今整座天下都以為那位南詔公主早就死去,畢竟當年連尸體都見到了,那位南詔皇帝自刎前殺死子女和皇后,甚至連滿朝百官都未得幸免,如此一來就沒有任何人能夠投降。傳聞他死前曾怒吼道:“生是南詔的人,死是南詔的鬼。”
那位南詔公主的確本該殉國,但在那場混亂中,有人以驚天手段來了場偷梁換柱,隨后更是瞞過了皇帝陛下的眼睛和整座天下的關注。這一切所為,吳佩弦一人而已。
“她沒死!
吳佩弦沙啞開口,寥寥三字,驚天動地。
“一劍貫穿胸膛,何況她只是個女人,沒有活命的可能!睋未滓抡f道。
吳佩弦視線遠眺,“他昨夜背她登山了。”
白衣男人笑道:“怕是登山途中那女子就死了!
吳佩弦語氣淡然,“人死不能復生,對于道家來說的確如此。哪怕是可以還魂救命的金丹,也只能救活人不能救死人。所以即便他去道家洞天,也一樣救不活她。但是佛家典籍有過晦澀記載,佛生金蓮一百零八瓣,養于人間最高處天池,采擷所用,可使人起死回生!
白衣男人輕輕撥動長棹,搖搖頭,“傳聞道家還有九仙飛天,觀之者亦可飛升,這些不過是典籍傳說而已,不可聽信!
吳佩弦臉色平靜,“昨夜梵柯山金光漫天,一百零八佛朝大頂,萬鐘齊鳴,裊裊梵音不絕于耳,這是我親眼所見!
白衣男人愣住了,停下手中劃漿動作,喃喃自語:“這是真的?”
很快他就清醒過來,搖頭道:“真正的好棋,從不在于神仙手一招制勝。她王姒之死了是錦上添花,不死也改變不了接下來的走勢?偠灾,那位太子最后的結果,只能是必死無疑!
吳佩弦不置可否,坐在舟頭,長劍橫于膝上,靜靜打坐。
古代名劍“扶乩”,大巫師殉劍祭之,所傷之人,傷勢無法愈合。
五百年前大隋王朝,那位修得無垢體魄的天下第一,遍求二十年治愈傷勢的辦法,訪問名醫仙士無數,最終還是因為重傷不愈,死于此劍之下。
能讓“槍道中興之人”的謝射去攔路,能讓武評第五十的酒癡去搶酒,能讓武評第十二的拳法宗師撐舟,這位金章紫綬的江南道御史,其實力如何,恐怕無人知曉。
吳佩弦緩緩開口:“茶商白家準備妥當了?”
白衣男人說道:“一切都準備好了,以防萬一,那位陰陽家大修士煉化了一尊鬼物,實力差不多相當于武評三四十名的宗師,殺他一個四品初期綽綽有余了。這場圍殺之局,他必死無疑!
吳佩弦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始終悄悄聽著二人言語的南詔公主挪了挪身子,緊緊貼著白衣男人,感受到他身上的溫熱后,她開心的抬起頭,對他甜甜一笑。
他眼神溫柔,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練拳萬里所謂何事?
不過是護你一輩子。
傻姑娘,別再顛沛流離啦,和我成家吧。
吳佩弦忽然睜開眼睛。
有人攔江。
還未等他出聲命令,一襲白衣已經沖出小舟,高高砸在水面上,掀起層層驚濤駭浪,仿佛連巨船都會被撞的粉碎,卻不波及身后小舟,因為他知道她會害怕。
他甚至不詢問那人攔江所為何事,直接遞出一拳。
那一拳唯有四字形容,“天地失色”。
這就是天下武評第十二的風采,人人都說江湖拳有飄飄白衣。
江水倒灌,雪白一線,這一幕絕對不會有人懷疑能不能把巨大樓船擊碎。事實上這位白衣拳仙曾一人攔江大奉王朝水師,擊潰幾座巨大樓船,殺了數千人,抱著她沖出大奉武評高手的重重圍殺,就連那位大奉皇帝事后都要由衷贊嘆一句“白衣拳仙之名果然不虛傳。”
攔江之人是個面色枯槁如鬼的中年人。
他不曾出手,但雪白大江卻一分為二,足足劈開幾百丈,就好像一座巍峨巨山劈斷了江水。
白衣男人微笑道:“武評宗師謝觀照,生平僅養形意劍,殺人千里不留行!
枯槁男人緩緩開口,發出一股極其刺耳的金石之音,“白衣拳仙姚眺,三次深入大奉王朝腹地,三年破三境。”
姚眺笑著不說話,渾身氣勢驟然一凝,仿佛江風江水都停滯一刻。他腳踏江面,每一步都激蕩得大江滔滔雪白,步步如此,聲聲如炸雷。
眨眼間與謝觀照擦肩而過,看似沒有出拳,其實二人已經互換一招。
枯槁病容的男人吐出一口口劍氣,不絕如縷。胸膛被洞穿,出現一道慘不忍睹的大窟窿,他沒有立即死去。事實上哪怕是這種是致命傷,但想取走一位武評宗師的命,還是無異于天方夜譚。尤其是頂尖高手之間的廝殺互搏,想要重傷彼此很容易,只要以命搏命就可以,但想要殺人,大多都是慢刀子割肉,很少能有一招就能取走性命。
姚眺這邊僅是雙拳綻裂,滲出血滴。
雙方幾乎同一時刻換上一口真氣,謝觀照周圍三尺驟然爆開凌厲劍氣,姚眺向后退去,待雙方拉開二十丈距離時,白衣姚眺向后拉開一道拳架,以他為中心,江水層層激蕩,怒濤卷霜雪,突然又刮起大風,更是如有神助。
謝觀照抬起一只手,身后劍氣裹挾江水,扶搖直上,有撥云見青天之勢,形成一道雪白龍卷,驚心動魄,讓人難以置信這不是天人所為。
小舟中,南詔公主紅唇緊咬,在心中默默為自家男人加油。
姚眺仿佛聽到了她的聲音,大笑道:“放心,我不會輸!
吳佩弦瞇起眼睛,古劍扶乩之上倒映景物,芥子天地里,竟就是眼前二人的廝殺場景。
據后世記載,那一日夭江之水倒灌。
霜花城那座百年渡頭被沖毀,半座城被淹,有位身披袈裟的老僧手持禪杖,斷江截水。
青錢城的青錢灣,雪白大潮形成一堵百丈高的水墻,拍打上岸的后果不堪設想,一道山河劍氣不知從天地何處而來,將其擊潰,于是永霜十五年冬的青錢城,下了一場魚蝦大雨。
京城,夭江畔那座瀝粉貼金的巍峨高樓,在即將被大浪拍碎之際,一人毫無征兆出現,霸道罡風硬生生將大浪打回江面。
一切都緣于兩個武評宗師的傾力廝殺。
白衣拳仙姚眺,白衣出舟,血衣回舟。
攔江的謝觀照,被一拳重重砸入大江里,生死不知。
小舟隨風飄蕩。
南詔公主為姚眺處理身上傷勢,小心為他包扎傷口。他不言不語,只是歪頭看她,笑意溫柔。
吳佩弦將古劍扶乩輕輕拋入江中。
閉門清晝讀書罷,掃地焚香到日晡。
朝游北海暮蒼梧,有蛟龍處斬蛟龍。
江底一頭蜿蜒而臥的雪白蛟龍,被一柄小小古劍釘在巨大頭顱上,金血流出,染了整個江面。
代表皇室氣運之一的雪白蛟龍,尚未蛻變成天龍,就被一劍而斬。
那位太子再也無法動用氣運,板上釘釘只是個四品初期的武夫。
清風拂面,吳佩弦破天荒開懷大笑。
殺一人救一人,也許是惡。
殺一人救十人,也許還是惡。
殺一人救百人,有人仍覺得是惡。
那么殺一人救天下人呢?難道還是惡?
他吳佩弦不這么認為!
去他娘的公侯萬代,去他娘的萬家生佛,去他娘的千金不坐垂堂!
這個金章玉綬的江南道御史,昔年持劍赴京趕考時,曾在古樹上刻下一行字,“以天下蒼生為己任。”
成為青錢城吳家之主后,他親自提寫楹聯,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他和春闈主考官李子昕一樣,全是讀書人。
只不過是不一樣的讀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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