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有些人是最好的
看過梵柯山極為壯麗的云海日出,瑰流倒頭就睡。王姒之并沒有那么勞累,所以當這個天亮才睡的男人鼾聲如雷的時候,她早就如往常一樣起床。
梵柯寺雖然香火旺盛,但住處卻很簡樸。寺廟上下總共一百余人,全是通鋪而睡。考慮到經常有香客會留宿吃齋,老住持便領著和尚們修了近百處草廬,以此滿足留宿的需要。
毫無疑問,瑰流和王姒之住的也是簡陋草廬。簡陋到什么程度呢?里面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還有一個燒炭取暖的火爐,只有這三樣,再無其他。王姒之起初擔心住起來會冷,不過當她睡了一夜,就知道自己多慮了。草廬蓋的嚴嚴實實,密不透風,還有火爐取暖,雖然簡陋,卻是又溫暖又溫馨。
當然,畢竟是太子殿下遠道而來,老住持自然會刻意偏袒。雖然住的都是草廬,但瑰流所居這處臨溪臨水,泉眼叮咚,風景極好。草廬后面不遠處,有一處熱氣騰騰的溫泉,白雪覆蓋周圍,終年霧氣繚繞。
住慣了四方天井的院子,過慣了優渥的生活,王姒之就像是初到鄉野的稚童,看什么都覺得新奇。她很喜歡這處茅廬周圍的風景,尤其是那處遮掩在白雪之間的溫泉。
草廬里的男人還在呼呼睡大覺。她梳洗完,吃過廟里送來的齋飯,閑著無事便想打點下包袱里的物品。她的動作很輕,生怕把床上的男人吵醒。
王姒之打開沉重包袱,第一眼就看見那幾壇酒,她知道這是他豁出命也要護著的,便將它們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地上。包袱里有很多瓔珞簪子和胭脂水粉,全是在霜花城最好的鋪子買的。她忽然撇了撇嘴,拿起那幾本艷情小說,轉頭看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男人,心里有些不滿。
什么嘛,還看這種東西。
她隨意翻開其中一本,發現里面還夾著一張栩栩如生的春宮圖,下意識看了幾眼,然后連忙合上書,臉紅的不行。
低頭看見手上的鐲子,驀的,她內心一顫,有些黯然神傷。
三禮六聘,明媒正娶,鳳冠霞帔,十里紅妝。
天下女子誰會不心動?
可自己是罪臣之女,長得又不是最好看。可他是日后的天下共主,是世間最尊貴的男人。
她真的好怕,
害怕失去他,害怕自己配不上他。
害怕皇后娘娘冷著臉說一句:“門不當戶不對,你們二人不合適。”
然后這段愛情就會無疾而終。
草廬里,女子怔怔出神,不知怎的就紅了眼眶。
很愛很愛一個人,或許就會患得患失,愛而不得時思之如狂,擁有后又害怕會失去。相比男人,女子更容易胡思亂想,這也是為什么大多女子都喜歡聽那些山盟海誓,而且不止一遍,要千遍萬遍。
她不知道事實恰恰相反,其實是皇后娘娘執意要她嫁入瑰家,而她爹寧愿一頭撞死,絕不嫁女。
終有一天她會知道這件事,只是她會如何選擇?
皇宮某處偏僻的庭院。
吳君志竟坐在屋檐上,愁容滿面,抬頭望天。
“朱粉不深勻,閑花淡淡春。細看諸處好,人人道,柳腰身...”
一遍又一遍呢喃,卻不能緩解他心里的惆悵。
這是什么鬼地方?
老子要回春仙樓啊...
高坐屋檐上的吳君志,完全沒有注意到院子里已經站了一個人。
那道聲音冰冷道:“下來。”
吳君志連忙循聲看去,差點嚇破膽子摔下去。
他慌不擇路,甚至不顧摔傷的危險,一躍而下,重重摔在地上,正好跪在女子的雪白衣裙前。
“吳君志拜見公主殿下!”
瑰清面無表情,白皙玉手纏繞煞氣。
第一眼見到這個男人,她就動了殺心。
感受到凌厲殺意,吳君志不敢置信,猛然抬頭,喃喃自語,“你是要...殺我?”
瑰清瞇起眸子,青蔥玉指抓向他的天靈蓋。
“公主殿下這是要殺人?”
瑰清微微皺眉,轉身看去。
院子門口站著一位女子,一身桃紅衣裙,身姿嫵媚。
“你不是應該在護送他嗎?”瑰清冷冷道。
女子瞥了眼吳君志,微微一笑,媚聲道:“太子殿下有令,讓奴婢先行回來。這里由奴婢照看,就不勞煩公主殿下費心了。”
瑰清語氣陡然森冷,“你要攔我?”
女子輕輕踏前一步,手指紅絲纏繞。
氣氛劍拔弩張。
吳君志癡癡看著二人,連性命攸關都拋到腦后。這兩個女人怎么能這么好看啊。若是打起來,肯定更有一番別樣風采。
庭院里,兩種不同的氣機瘋狂碰撞,各自劃分出領域。
瑰清手纏煞氣,手心朝上。
桃枝手纏紅絲,手背朝上。
遺失千年的兩種殺人手法,放在今日,皆為天下最頂端。一個天殺,可破仙人無垢之身。一個地殺,世間武人體魄猶如白紙脆弱,便是重裝鐵浮圖也能輕松破開。
上一秒,秦芳還在春仙樓與狐媚子聊天。當下就不得不移步到宮中庭院。
看見劍拔弩張的二女,究竟為何事,她了然于心。
嫵媚女子見是皇后娘娘到來,驚訝之余連忙斂袖彎腰,施禮柔聲道:“桃枝見過皇后娘娘。”
瑰清不言不語,收斂了煞氣。
吳君志跪在地上,一直就沒起來,他連忙恭敬道:“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秦芳瞥了一眼他,微微挑眉,輕吐一字,
“滾。”
“好嘞。”吳君志如遇大赦,連忙朝庭院外跑去。
桃枝一步向前,倔強攔在他身前。
秦芳面無表情,“吳君志,我讓你回屋子里。”
“......”
吳君志垂頭喪氣,緩緩進了屋子。
秦芳看向嫵媚女子,內心忽然有些火氣,但同時又很欣慰。生氣是因為這個小妮子被自己一手帶大,不是女兒也勝似女兒,可越來越不服管教,必須是她主子說話才管用。欣慰的是,這個小妮子出落的愈發嫵媚漂亮,姿容誘人,又是年紀輕輕的武評前三十。真是沒辜負自己的苦心栽培。
“桃枝,你先下去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問你話,若是能說出個所以然,此番你擅自出宮,我可以不作懲戒。”
女子猶豫一下,還是轉身離去。
院子里只剩這對娘倆。
秦芳輕輕拉起瑰清的手,語氣溫柔,“來,陪娘坐會兒,娘有些心里話想跟你說。”
二人在亭子坐下。秦芳看向眼前這個冷冰冰的美人,眼神滿是寵溺。
“瑰清,你告訴娘,你恨你哥哥嗎?”
亭子里無人言語。
不知為何,剎那間,瑰清青絲如瀑垂落,直至腰肢。
而秦芳手里已經多出一支淡雅簪子,做工可能不是那么精細,但能夠看出極其用心。
雖然瑰清不語,可答案已在此中。
秦芳握著她的沁涼小手,柔聲道:“你哥哥呀,看似潑皮無賴,一天天沒個正經,但對待身邊人,真是好到無可挑剔。還記不記得你八歲那年跌落湖中,染上風寒,重病不起幾個月,娘日日候在你身邊?那時你哥哥陪你爹巡獵天下,正在廣陵檢閱水師,你爹得到你重病不起的消息,再憂再愁也回不去呀。你哥哥心急如焚,帶著幾個仆從連行禮都未裝點,就一路往北趕回。走到一半,在荒山野嶺碰到山賊,仆從都死了,馬匹也被搶走了,你哥哥虎口逃生,硬是走了一百多里的路,走回了京城。臘月冬天呀,你哥哥還穿著廣陵道的單薄冬衣,來不及換,就是著急回家照顧你。等娘找到你哥哥時,他都已經凍得嘴唇發紫,說不出話來,渾身都是凍瘡啊。所以最后他也染上風寒,一臥床就幾個月。那段日子呀,娘日夜照顧重病的你倆,經常偷偷摸眼淚,感覺日子太難熬了,所有的苦都被我的孩子吃盡了。”
“還有前幾年,你哥哥兩年游歷結束,從隴州回家。知道你在江南道避暑,想都沒想,就調轉馬頭遠赴江南,我和你爹是又氣又恨呀。還有上次,你哥哥隨你爹離家千里祭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沁瑰宮找你。清兒,你仔細想想,你哥哥每次遠游回家,是不是一定會先去找你?然后才能輪到娘和你爹。”
“前些日子發生一件事,娘一開始打算瞞著你,但現在想想,還是跟你說說好。”
秦芳眼眶微紅,柔聲道:“你哥哥知道你喜歡喝酒。前幾日在青錢城,他翻閱古志,真就找出幾壇劍南春燒。當晚他遇到了那武評上的酒癡,照理說把酒交出去,也就沒什么事了。可你哥哥,偏是死心眼,將幾壇酒護的死死的。結果被打的半死,差點就喪了命。后來娘親涉足光陰長河,親眼看到那副畫面,哭得整個人都抬不起腰。你哥哥渾身是血,經脈寸斷,整個人奄奄一息,可哪怕就是那副樣子,他都沒把酒給交出去。旁觀者認為他傻,分不清命和酒誰重要。可娘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嗎?他知道你還在生他的氣,他是想把這幾壇劍南燒春作為遠游的禮物送給你呀。”
秦芳語氣低落,“你哥哥經常和娘抱怨,說你總是冷冰冰的,看不見你笑。清兒,算娘親求求你,這一次你哥哥回家,對他的態度好一些,還有那幾壇劍南燒春,是你哥哥用命換來的,千萬別像之前似的,全都扔掉不喝。你哥哥知道了,雖說不會說什么,但肯定會很傷心很傷心的。上次你把他送你的手鐲丟掉,那是他跟著宮中工匠學了三年,做出的最好的鐲子。你哥哥你還不知道嗎,什么事都是一晃眼而過,從來不放心上。可唯獨那次,他盯著摔碎的鐲子,在地上坐了整整一個晚上。娘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你哥哥一整晚沒睡,娘也跟著熬了一宿。”
“娘告訴你這些,不是想讓你對你哥哥如何改變。而是娘想讓你知道,你哥哥是這個世間上最愛你的人,為你付出最多最多的人,在這點上,哪怕娘和你爹,都比不過你哥哥。”
“這是關于你哥哥。還有一件事清兒你誤會了,也怪娘沒和你說。吳君志和他爹不是一丘之貉,他的的確確是你哥哥的幕僚,所以可別殺他。”
秦芳將那支淡雅簪子放在桌上,笑道:“好啦,娘說完啦。”
秦芳站起身,邁出亭子后便消失了。
一人獨坐亭中。
她深低著頭,紅唇緊咬,看不清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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