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替我看看這一劍
斬龍窟位于隴州境內(nèi)的一座孤山崖壁上,,相傳為萬年前的遠古戰(zhàn)場,是最后一條真龍的隕落之地,諸多野史雜談皆有記載此事,再加之很多說書人和鐸人的吹噓杜撰,所以斬龍窟始終都是天下百姓茶余飯后的熱談。
許多天下名士都曾拜訪過斬龍窟,自然留有許多游記,所敘一般無二,都言洞窟石壁厚大,潮濕滲水,即便是盛暑酷熱,但只要走進洞窟深處,就會感到不尋常的陣陣陰風(fēng)。
有兩人行走在以劍氣開辟而成的孤山小道上,其中一人青衫挎劍,正是他出劍開路。另一人頭戴蓮花冠,手持拂塵,像是道家的隱逸仙人。
若是瑰流在此,肯定不會對二人感到陌生,因為當(dāng)初在綠帶城,一人差點和自己聯(lián)袂出劍,一人贈予道家金丹和心法。
無論是世俗江湖還是仙家修士,都知道有對道友,一個是仙家的洞天之主,一個是江湖的劍魁,結(jié)伴游歷已有幾十余年,走遍千山萬水,皆為找尋破境契機,躋身那天下最頂尖之列的八品或八境。
世俗武評,很少有仙家修士的排名,這是因為世俗王朝中的仙家修士極少,大多仙家修士苦于修煉,不問人間寒暑,也不愿意下山落俗。蓮花冠道人恰好就是很典型的特例,不愿做那枯坐修煉的井底之蛙,而是將目光放的很遠很遠,離開自家那座洞天時,無數(shù)仰慕他的仙子相送,而他對天起誓,此番游歷,不破境不歸,并以言出法隨的神通手段締結(jié)契約,也就是說如果他歸來不曾破境,就會遭遇天譴劫難。
只論靖王朝武評,蓮花冠道人位列第七,比青衫劍魁高一名。至于兩大王朝聯(lián)評,蓮花冠道人恰好第十,而青衫劍魁跌至第十三位。
但實際情況是,誰都不曾見過這位洞天之主的神通本領(lǐng),只是山上仙家有傳聞,稱他曾一腳踏斷大江,所以朝廷經(jīng)過反復(fù)討論,決定保守起見,暫定他為天下第八。
對于他破朔迷離的實力,強如大宗師秦芳都曾發(fā)問,看守國運大鼎的小稚童給出一個模糊不清的答案,像是一道讖語,“三輪月落,八百地仙出世。”
從東南滄海走到隴州斬龍窟,這將會是二人在大靖王朝最后的游歷,然后就要乘風(fēng)南下,直去疆域廣袤的大奉王朝。
二人并不急于探索陡峭崖壁上的斬龍窟,而是停步在山巔崖畔。
懸崖邊上,一襲清瘦白衣盤腿枯坐,以短劍簪發(fā),鬢角微霜。山巔大風(fēng),吹的他衣袂飄飄,橫在雙膝上的無鞘長劍也微微顫鳴。
他緩緩開口,聲音極度沙啞,像是許久不曾說過話,“登山所謂何事?”
蓮花冠道人踏前一步,微笑道:“貧道前來仰慕天下第三的風(fēng)流。”
這位枯坐山巔幾十年的白衣男人,便是天下最頂尖幾人之一,五十年前就已入八品,成名比昔年的魔頭秦芳還要早,武評排名也比天下第四的皇后娘娘要高。
他緩緩開口,“此處并無山水形勝,若是為斬龍窟而來,直去即可,我不會出手阻攔。”
蓮花冠道人搖搖頭,笑道:“一座以訛傳訛的斬龍窟有什么好去的。貧道只是心有疑惑,望您賜教。”
白衣男人語氣平淡,“洞天真君的疑惑,我一介修力不修心的草莽武夫又怎能解答上來?”
蓮花冠道人微微一笑,一腳踏入他的山水禁制,感受到漫天撲面的壓迫氣息,連忙又退了回來,高人風(fēng)范沒裝成,只好原地說道:“都說大宗師祖源良自負清高不出世,枯坐山巔五十年,冷眼看人間。所以我很好奇,那位是怎么請動你的?”
天地間忽然彌漫劍氣,哪怕這位大宗師不會使劍,劍氣也粗糙不堪,但八品武人的巨大壓迫是極其恐怖的。
“你要攔我?”
白衣男人緩緩開口,殺意彌漫。
蓮花冠道人讓開一步,退到青衫劍魁身后,笑道:“不是攔,我只是出于好奇,所以問問。來見你祖源良,也不是我的本意,而是我這位道友,執(zhí)意要向你問劍。”
白衣男人站起身,將那柄無鞘長劍插在地上,雙手拄劍,說道:“不怕死?”
青衫劍魁淡淡開口:“畏死之人,豈能長存。”
蓮花冠道人暗暗點頭贊嘆,不愧是敢和趙秉聶都掰掰手腕的硬茬子,先不論實力,就這份心氣,是真的猛啊。
為了不被波及,他干脆御風(fēng)云海之上,低頭遙望人間那處懸崖畔。
青衫劍魁推鞘一尺,鞘藏山河,剎那天地失色,直接打碎了祖源良的山水禁制。
二人開始對撞。
第一次碰撞,大地顫抖,青衫劍魁倒退二十丈,劍鞘上沾滿血污。
拳法大宗師祖源良后退一步,順勢拉開一道拳架,自他為中心,拳意層層擴散激蕩,大地顫抖不止。
千百年來的拳劍之爭,更是意氣之爭!
————
從光陰長河后走出的瑰流,像是變了一個人,整天郁郁沉沉,沉默寡言,而且經(jīng)常夜不能寐,久而久之,他神色枯槁,黑眼圈濃重的嚇人。
王姒之自然是心急如焚,于是登門找到老住持,但老住持只是搖搖頭,也并不知道瑰流在光陰長河中究竟目睹了什么,才變得這么抑郁消沉。
日子一點一滴的過去了,金梔的傷勢恢復(fù)了許多,雖然身子還很孱弱,但也可以下地慢慢走走了。她的身體狀況正在逐漸好轉(zhuǎn),但瑰流的抑郁癥狀越來越嚴(yán)重了,之前幾天里好歹還能開口說幾句話,現(xiàn)在是連嘴都不張開了。不僅如此,他經(jīng)常深夜不寐,在窗邊一站就是整整一夜。白天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除了酗酒便無事可做,甚至連溫養(yǎng)穴竅飛劍的事情都停擱了。
四個丫鬟很擔(dān)憂,王姒之很著急,就連老住持都直氣的哎呦,說再這么糟蹋身體,一身佛門氣運可就都白瞎了。
可這個男人依舊不為所動,如行尸走肉。
終于有一天,王姒之爆發(fā)了。
那天晚上,王姒之好說歹說,把瑰流哄好躺下睡覺,結(jié)果半夜她就聽到稀稀疏疏的穿衣服聲。她當(dāng)時候已經(jīng)有些怒意,只是壓抑在心中,聲音顫抖著問他要去哪。瑰流回答說睡不著,出外面走走。
想到這段時間以來,整天整夜為他擔(dān)憂難過,悄悄的哭,悄悄的難過,悄悄的委屈,明明不堅強卻要故作堅強,所有的難受滋味一起狂涌心頭,那一刻,王姒之爆發(fā)了。
動靜之大,不僅惹來了四個丫鬟,而且驚動了老住持和大奉國師。這兩個境界高到需要仰止的老人,都親眼看見那副震撼畫面,天地間到處蔓延著一縷縷血絲,緩緩流淌進王姒之的體內(nèi)。除他倆之外,四個丫鬟因為境界不夠,并未能洞悉這一現(xiàn)象。
但是她們都看到了琉璃紅眸和銀絲披散的王姒之,還有她那冷艷如毒的氣質(zhì)。
最后的結(jié)果,是王姒之吸食了瑰流的全部氣機,迫使他疲憊睡去。
然后她沉默不語守在床榻,一守就是五天五夜。
睡醒之后的瑰流,精神狀態(tài)好了許多,黑眼圈也沒有那么重了,但是情緒依舊不高。
結(jié)果王姒之又是心力交瘁又是疲憊至極,染上了風(fēng)寒,病倒了。
也就是自她病倒后,瑰流像是突然換了一個人,不再沉悶抑郁,但也不像以前那么燦爛開朗,除了守在床榻邊照顧王姒之,就是安靜坐著,白發(fā)的背影總是略顯佝僂,顯示不出一絲朝氣。
很難想象,這個男人也曾盡情放聲道:“人生不快意,我一刀斬之!”,也曾一拳打退浩蕩紫氣,是那般的瀟灑風(fēng)流。
其實從光陰長河出來后,瑰流原本趨于圓滿的心態(tài)再一次破裂了。
兩次是因為一件事,全是因為瑰清遇刺。
第一次,是因為不被家人信任,萬分悲慟絕望之下,自剮一刀,心境徹底破碎。
這一次,是因為他在光陰長河親眼目睹陳鷺瑤一點一滴魂飛魄散,看見她滿臉淚水,輕輕哼唱那首自己教給她的歌謠。在此之前,他在光陰長河里走遍了她的一生,目睹她從襁褓嬰兒到魂飛魄散前所經(jīng)歷的一切。
他不明白,為何命運是如此弄人?
如果陳鷺瑤進京城的時候,沒有恰好和吳佩弦擦肩而過,她就不會成為任人操控的棋子。她是不是就不用哭著和爹娘道別,不用讓兩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等待了七八年之久,結(jié)果只等來自家女兒的最后一面。
他不明白,為何自己總是帶給身邊人災(zāi)禍。
莊冰妍,吳君志,白姓小姑娘,明明都可以生活的很好。桃枝,輕雪,金梔,秋荔,都可以做紅袖添香的丫鬟。娘親明明可以躋身九境巔峰,成為武評第一,成為五百年來的世間第一人。退一萬步來講,如果自己沒有給她唱那首歌謠,沒有推她蕩秋千,沒有陪她吃上那碗陽春面,她陳鷺瑤沒有喜歡上自己,而是繼續(xù)做那冷漠無情的殺手,是不是就可以不用死了。
她才十八歲,正是人生中草長鶯飛和楊柳依依的好時候,本該活的天真快樂,活的無憂無慮。
卻被當(dāng)做棄子,被硬生生逼死。
你吳佩弦口口聲聲說為了四海升平,為了蒼生百姓,到頭來卻連一個十八歲的女子都不肯放過。
在你眼里,天下人命是蒼生,難道一條人命就應(yīng)該被視為草芥嗎?
去你媽為萬世開太平!
你吳佩弦錯在先,我瑰流錯在后,所以我會提著你的頭顱,親自去跟她的爹娘道歉,也親自跟她道歉。
山巔殺機驟起,那道白發(fā)身影開始狂奔,腳步沉重如牛皮大鼓,聲聲如炸雷。
如敲喪鐘。
瑰流白衣飄搖,縱身躍下萬仞懸崖,白發(fā)狂舞,仙人天魔混淆不清,竟有如殺神般的暴戾氣息。
“去你媽為萬世開太平!”
他大袖飄搖,眉心浮現(xiàn)紫金棗印,身后更是驀然怒放一大片紫金蓮花,搖曳生姿。
梵柯山幾乎所有香客都感覺到不似尋常的寒意。
始終沒有把她如何放在心上,直到親眼看見她點點滴滴魂飛魄散,這個男人細語呢喃,“陳鷺瑤,替我看看這一劍。”
云海滾滾下垂百丈,迫近地面,從未有人想過仙人御風(fēng)之景會來此人間。
天地間驟然唯有光明,一座座巍峨山岳轟然震動,皆拔出一道清亮如雪的劍氣。
瑰流沙啞笑道:“下輩子不要喜歡我了,不值得。”
一劍過后,天地寧靜。
梵柯山腳下的那座客棧轟然崩塌。
(https://www.dzxsw.cc/book/39682207/4104807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