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你怎么不早點說啊?
御劍一路北上,不知不覺又是一整天時間,抵達雍州邊界入了城,瑰流站了一天的雙腿酸澀不已,于是走走道就捶捶腿肚,結果一個重心不穩就撞到了王姒之,而那對爪子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不偏不倚恰好觸到王姒之“某處不太平”的地方。
好在王姒之只是罵了句“色胚”,懶得和他計較。
雍州四處環抱大山,地處險要,是京城揮師南下的必經之地,也是南北商行要道,可用“咽喉”二字來形容,朝廷曾多次撥款興建此地,故而這里酒樓林立,繁榮盛極。
瑰流已經一整天滴水未進,見酒樓如見青樓,用四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欣喜若狂”,連下榻的客棧都沒事先找好,拉著王姒之就往酒樓走,招呼店小二點了一桌子當地名菜,又要了兩壇上好的花雕酒,等到店小二笑著攤開手示意交錢的時候,瑰流摸摸袖子又摸摸衣兜,尷尬咳了咳,不是沒摸到錢,而是只摸到一個癟癟的錦繡囊子,是的,這一路所攜的盤纏花光了。
沒錢吃什么飯?想吃霸王餐不成?
于是店家帶著整座酒樓上上下下好幾十號仆役,把瑰流和王姒之哄了出去。
今夜滿月當空,高高懸掛。瑰流蹲在街邊,長吁短嘆,一陣寒風吹過便攏了攏衣袖,當下他又餓又乏,別說窮的叮當響,壓根就響不起來。
“姒之,你餓不餓?”
“不餓。”王姒之言簡意賅,望了眼皓月當空,說道:“今晚月色真好看。”
瑰流干脆后仰趴下去,就這么趴在大街上,也不怕別人笑話,自嘲道:“想不到本太子也有沒錢吃不起飯的一天。”
“你真的很餓?”王姒之問道。
“一天沒吃飯,不餓才怪吧?”瑰流沒好氣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王姒之想了想,說道:“你會不會下棋?”
瑰流呆呆望著清寂的月亮,輕聲道:“我只想吃飯。”
王姒之輕輕踹了踹他的身子,“會下棋,或許你就有飯吃。”
“真的假的。”瑰流一臉狐疑,坐起身子。
王姒之說道:“我很小的時候來過一次雍州,有一條又小又暗的巷子,里面全是擺黑棋的,贏了就能從他們手上拿錢,若是輸了就得雙倍付錢。”
瑰流驚訝道:“像你這樣的大家閨秀還去過那種地方?”
“只許你勾欄聽曲,就不許我陪我爹去下棋?”
““那王叔叔最后贏了還是輸了?”瑰流小心翼翼問道。
想起了那段不好的回憶,王姒之臉色不太好,輕聲道:“我爹喜歡賭大的,起先贏了很多,但是后來碰見個落魄書生,三盤皆輸,賠了幾千貫銅錢。”
“幾千貫?”饒是連瑰流這位不缺金子銀子花銷的太子都有些咂舌,呼出一大口氣,喃喃自語道:“王叔叔啊,有錢也不能這么個花法啊。”
“不過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也不知道那條巷子里還擺不擺棋。”王姒之有些猶豫不定,想了又想,然后蹲下身子一臉認真對瑰流說:“要不然你還是要飯吧。”
面對近在咫尺的絕美臉龐,瑰流眨了眨眼睛,“你要飯不是比我更合適嗎?那些富家公子哥出手闊綽,咱不多要,一塊銀兩就夠咱倆吃住這個晚上。”
王姒之不甘示弱,笑吟吟道:“你不是餓了嗎?憑你這張天下第一的臉,喝頓免費的花酒難道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正好沒有睡的地方,你還可以在芙蓉帳度上一晚春宵,如此來看,倒是一舉兩得了。”
“好啊,你不生氣就行。”瑰流站起身,拍拍衣服灰塵,裝模作樣的環顧四周,“咦,這青樓在哪呢?我怎么沒看見。”
王姒之“極為體貼”的微笑道:“剛才進城第二個街口右轉。”
瑰流恍然大悟,“不對啊,我家小姒之住哪啊?不行,這可不行,我還是得去下棋,還是得去下棋。”
這也就相當于瑰流主動敗下仗來。
王姒之顯然心情很不錯,紅唇掀起一抹弧度,雙手捧著雪球兒,率先邁開長腿,柔的像是狐媚的聲音直直在瑰流腦袋里打轉,“和我來。”
雖然王姒之對于那條漆黑陰暗的小巷有著深刻的印象,但那畢竟是很小時候的事,十幾年時間,連雍州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別說巷子里那些隨時可能流動的棋人。
憑著小時候的印象,繞了好幾個大圈子,王姒之才找到小巷。只是在繁華的雍州,越來越破敗荒涼的小巷子顯得格格不入。
“就是這里了,要進去嗎?”漆黑深邃的巷子,連王姒之都有些猶豫不定。
“到都到了,不進去看看可就白折騰了。”瑰流摟住王姒之盈盈一握的腰肢,笑道:“知道你害怕,沒事,有我這位武評第十的大宗師保護你,是不是突然感覺很有安全感?”
王姒之只是冷笑一聲。
于是二人踏著薄紗似的月光走入小巷,走了很長一段的路都沒看見一個擺棋的攤子。
瑰流不禁有些懷疑,“你確定當年來的是這里?”
“一定是這里。”王姒之肯定道。
“那就再往里走走。”
兩人又繼續深入,不知走了一炷香還是兩炷香的時間,仍沒見到一個擺棋的。眼前是無盡的漆黑,環境是如此狹小陰冷,王姒之皺皺眉,有些心生不適,說道:“別走了,我們回去吧。”
說著,她要轉頭離開,卻不知怎的被瑰流一把拉住。
“你看見他了,對吧?”
王姒之低頭輕聲道:“你贏不了的,他就是當年連贏我爹三盤的落魄書生。”
“信我,別說三盤,便是三十盤我也能全贏。”
王姒之緩緩轉回身,仍低著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紅唇輕咬,小聲道:“對不起。”
“笨蛋,說什么呢?要說對不起的也應該是我,做男人的,沒理由讓自己女人跟著自己受苦受餓,連個住的地方也沒有。等以后......”
瑰流不再說下去,突然欺身上去,把王姒之逼到墻壁上,一只大手牢牢牽制住她的雙手并將其高高抬起,另一只手捏住她下巴,然后便是閉眼親了上去。
王姒之忍不住悶哼一聲。
良久之后,二人才終于“剝離”,王姒之覺得嘴唇酥麻癢癢的,她知道這是瑰流刻意的“杰作”,但即便再難忍,她最多只是抿抿嘴唇,因為她深知如果讓這個男人得逞,他肯定會瞇起那雙丹鳳眸子,用一臉欠揍的表情再加上輕佻的語句對自己說道:“欲求不滿是吧?”
而瑰流見她半天沒有反應,笑著由衷夸道:“行啊,還真是厲害。”
結果換來的就是王姒之“欲求不滿”的用力一腳。
在小巷子深深的盡頭,瑰流和王姒之終于憑借慘淡月光看清楚那個棋攤。
就如王姒之所說,擺攤的是一位落魄書生。
落魄到何種程度?連蠟燭或油燈都買不起,所以還讓別人以為這里壓根沒有棋攤。
瑰流不打招呼就一屁股坐下,說道:“依你的規矩,贏了給多少?”
書生答道:“最少五個銅錢,先押在我這,你若輸了直接變成我的,也省得麻煩。你若贏了,我雙倍給你。”
瑰流從棋盒里捏起一枚白子,“先下棋,贏了我再給你。”
“先給錢,否則不下。”書生斬釘截鐵道。
安靜了片刻,瑰流撲通一下站起身,對著月光要讓眼前這個掉錢眼里的書生好好瞪大眼睛清楚,大聲道:“你給我好好看看我這衣服,幾個臭銅錢,難不成我還能不給你?”
書生顯然是老江湖,不吃你這一套,冷笑道:“你若真有錢又何必費力展示衣服,一切都不如銅板砸桌的聲音有說服力。費了這半天時間,敢情是個分文沒有的窮光蛋啊,趕緊走趕緊走,別在這礙我眼。”
見被拆穿,瑰流不慌不亂坐下,將雙指捏住的白子重重落在天元上,微笑道:“連油燈都買不起,又那么迫切要我給錢,你也一分錢都沒有吧?”
書生哈哈大笑,“這么來看,是窮光蛋對窮光蛋了。”
瑰流已經捏住第二枚白子,笑道:“誰說不是呢?”
黑子落盤。
書生修長的雙指也捏起第二枚黑子,盯著氣焰囂張的瑰流,笑道:“小巷擺棋十幾年,我沒輸過。”
瑰流落下一子,說道:“整天和一幫老怪物下棋,我沒贏過。”
瑰流頓了頓,補充道:“不過,我沒死過。”
王姒之站在瑰流身旁,觀棋不語。
只見雙方落子飛快,縱橫十九道上,密密麻麻盡是黑白。
借著微弱月光,王姒之勉強看得出來,是書生稍稍領先。
但棋盤之爭如兩軍對壘,局勢轉瞬變化,很快瑰流又占據了優勢。
王姒之不知道的是,瑰流從小就在秦芳的教導下學習下棋,少年時又經常在欽天監和國師拼棋,如今實力遠超九段,堪比國手。
方才瑰流說了一句看似匪夷所思的話,讓人摸不到頭腦。
什么叫“整天和一幫老怪物下棋,不過我沒死過?”
吳佩弦,謝射,姚眺,于家昕,哪一個不是老怪物?
這一路游歷,何處不是棋盤?何時不在下棋?
九段?國手?和一句“沒死過”比起來,狗屁都不是。
棋盒里的黑白棋子已經所剩無幾,棋盤滿滿當當全是黑白顏色,到后來,兩人落子極為艱難,每一步都需要字字珠璣,如履薄冰,小心再小心。
一局便是一個時辰。
以書生勝半目收場。
但緊接著第二局,瑰流殺出一招妙手,極為短暫就迫使書生投子認輸。
要進行第三場的時候,王姒之忽然出聲打斷,“等一下。”
二人都疑惑看向王姒之。
只見王姒之攤開手掌,里面是一塊銀錠,月光下看起來是那么寒冷,又那么的炙手可熱。
瑰流和書生不約而同咽了口唾沫。
王姒之看向瑰流,眨眨眼睛,真誠又無辜道:“我忘記我身上也有帶些盤纏了。”
瑰流聞言,好像丟了魂,從石凳上癱軟到桌子底下,用死人語氣陰惻惻道:“姒之,你怎么不早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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