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命運而言,休論公道
許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經(jīng)營的三座軍鎮(zhèn),足足上萬兵力,到最后卻沒派上任何用場。
而那場從元祐七年吳佩弦死后就開始謀劃的棋局,按照時事不斷進(jìn)行推演和修正,千算萬算,最后卻還是百密一疏,棋盤上憑空出現(xiàn)了兩枚棋子,一個是天上那位,一個是道祖弟子。
而鬧出如此之大的動靜,那位已經(jīng)坐上龍椅的大奉叛軍首領(lǐng)是不可能不知曉此事的。一個亡國將領(lǐng),本就擁兵自重,早就成了在帝王家臥榻之側(cè)酣睡的外人,故而那位皇帝早就有鏟除他的心思,只不過眼下礙于“統(tǒng)一”大業(yè)尚未實現(xiàn),境內(nèi)絕不能起內(nèi)亂,這才遲遲沒有動手。
但換作是誰,都無法忍受這蹬鼻子上臉的舉動,你一個小小的城門校尉膽敢私圍殺太子?以為先斬后奏,就能功過相抵?眼下,面對大靖王朝的威脅,朝廷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zhǔn)備,仍需休息喘氣,你許溫今天若當(dāng)真舉著那大靖太子的頭顱昭告天下,不就是把大奉往火坑里逼呢嗎?
所以大奉叛軍朝廷在聽說此事之后,上下震怒一片,更有甚者聽說那許溫勾結(jié)三教九流,不遵王道之法,當(dāng)即磕頭跪拜,求皇帝陛下即刻出兵圍剿。
最后,皇帝陛下沒有答,也沒有不答。
因為他坐在高高在上的龍椅,一眼所望,那些義憤填膺,怒罵抨擊,視新江山如骨肉的朝臣,全都是侍奉過大奉正統(tǒng)皇室的名臣。
“人孰不欲富貴?一旦有以黃袍加汝之身,雖欲不為,其可得乎?”
八王之亂,進(jìn)京路上,黃袍加身,才得以坐上這張龍椅,所以這個道理,他比誰都懂。
許溫可以殺,也可以不殺。殺為下策。不殺為中策。撫慰是上策。至于那上上策,是“多積金、市田宅以遺子孫,歌兒舞女以終天年,君臣之間無所嫌疑,先以散官,其后過蒙拔擢,寵命優(yōu)渥,以敵制敵。”
所以鬧出此事之后,許溫沒有丟掉性命,只是被罷免了官職,又怕他率兵投敵,故而賜良田、市宅、黃金和美人。此外,皇帝悄悄派人與他見面,雙方有過一番不為人知的長談。
沂城,天子腳下,周家府邸炸開了鍋。
因為周家的掌上明珠,失蹤好幾日,今天可算是回來了。
主母張氏這幾天可謂是煎熬人壽,差點就失心瘋掉,這會兒看見閨女安然無恙地回來,哭得驚天動地,下人怎么勸也勸不住,最后竟是哭暈了過去。
管事連忙叫來醫(yī)生,又派人去皇宮將此消息帶給家主。
于是,正忍著極大悲痛替皇帝批紅的周家主,突然得知女兒平安無事回來,一瞬間老淚縱橫。
他放下墨跡模糊的奏章,站起來,腿腳都不利索了,急沖沖往外走,生怕再晚回去一會兒就看不見閨女了。
淚眼模糊的他,根本看不清眼前的路,于是在跨過門檻的時候,把一個抬腳剛要進(jìn)屋的人給撞了。
一旁的周家下人差點被嚇?biāo)溃瑩渫ㄒ宦暪蛳拢嗳磺笄榈溃骸氨菹吗埫菹吗埫 ?br />
而皇帝陛下非但沒有動怒,反而連忙扶住作勢要跪的近臣,笑道:“我一個四品武人,哪有那么弱不禁風(fēng)。都快快免禮。”
周家主連忙擦拭眼淚,作揖行禮,說道:“陛下......”
還不等他說完,皇帝就打斷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我知道的,去吧。”
“謝陛下。”
周家主快步與皇帝擦肩而過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不遠(yuǎn)處的廊柱旁站著一位面紗遮面的女子,看著有些面熟,總覺得在哪見過,卻想不起來。
若是往日,這位心思縝密的朝臣一定會細(xì)細(xì)思慮一番,但眼下心急回去見閨女,所以沒想太多,轉(zhuǎn)身離去。
“想不到這么危險的事,最后卻被一個少女做成了。這等膽識和見識,比世上大多男人強上太多。”皇帝感慨道。
遮面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他身邊,說道:“出身名門的大家閨秀,像她這樣的心性,的確不多見。也就只有她,若是換其他人第一次深陷那種千人規(guī)模的圍殺之局,不可能不害怕。”
皇帝點點頭,“溫婉秀麗,又是女中豪杰,周家還真是教養(yǎng)有方啊。倘若人人皆如此,則紛亂無所起,大道之行,天下為公。”
“儒家極為推崇的中庸之道,被你這么一說,倒是一文不值了。”
皇帝笑道:“明明德,有仁心,難道我說的就不是儒家所推崇的嗎?說起來,聽溫帝師輔弼先帝的時候,曾枯坐天一閣三十余年,閱盡諸子百家,學(xué)問之深厚,甚至連那些三教大佬都前來請教。生平與人論道,也只輸過一次。”
女子平靜道:“輸給那位大靖皇后,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棋盤之上,有些人先手無敵,有些人收官無敵,但很少有人能在中盤拼殺階段極其出色,故而這位大靖皇后的棋力,依我所看能夠排進(jìn)天下前三甲。”
皇帝點點頭,輕聲感慨道:“所以這天下很多人都想要她兒子死,可次次都沒死成,靠的不是運氣,而是棋力。”
女子搖搖頭,“一個本身就薄弱的棋子,被棋力再高的國手捏在手里也很容易碎掉,所以那位至圣才會說朽木不可雕也,道理如此,不能一味歸根于外物。”
“帝師如此評價,實屬罕見。”
這位皇帝突然想起近日以來一件流傳極廣的道家盛事---蓮花洞天封赦春官。很難想象,一個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就躋身高位,掌管一座洞天的諸多大小事宜,日后會是何等的風(fēng)光無限。
反觀自己,人生已經(jīng)過半。前半生嘗盡貧苦辛酸,為碎銀奔波,后半生突然當(dāng)了個皇帝,本以為可以施展抱負(fù),留名青史,可第二日起視四境,看見的卻是狼煙烽火,生靈涂炭,甚至隨時可能變成亡國之君。
大起大落,大平大折,漸漸的,他便明白了一個道理。
命運而言,莫論公道。
就像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在豪閥望族,爹是紫印玉授的權(quán)臣,娘是地位尊貴的誥命夫人,蒙受蔭庇,長大便可以為官。
而有的孩子,一出生便沒了爹娘,靠著百家飯勉強長大,四處游學(xué)求仕,歷經(jīng)千辛萬苦,卻還是懷帝冕而不見,奉宣室以何年。
所以也就不難看出,在這個世界上,注定有人要承擔(dān)苦難,注定有人要象征幸福。而且為了某些人的美好,有些人就必須扛起負(fù)重和苦難。
那為什么就不能所有人都一樣幸福呢?
道理很簡單,便是儒家推崇的中庸之道,如果失去差別,這個世界就是一潭死水。
那么是否存在救贖之道,能夠擺脫受苦的運命?
當(dāng)然有,比如寒門仕子跳龍門,一躍成為王朝首輔,再比如連筆硯都買不起的窮酸書生,最后成就內(nèi)圣外王,門生三千。
但是這些人,終歸只是少數(shù)。救贖之道,不是能夠勉強來的。
而命運既然無公道可言,是否也就意味著道家所說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是錯的?
這個問題曾困擾他許久,直到有一天夜里,無意間翻閱手邊的道家書籍,從中找尋到了他認(rèn)為的答案。
“夫芻狗之未陳也,盛以篋衍,,巾以文繡,尸祝齋戒以將之。極其陳也,行者踐其首脊,蘇者取而爨之而已。”
芻狗用時尊貴,用后即棄之如弊屣,天地萬物,莫過如此,故而“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只是讓萬物如芻狗那樣走完自己的過程。
不管是榮華富貴,還是窮困潦倒,不管是承受苦難,還是象征幸福,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
就像春日桃花,夏日細(xì)雨,秋日紅葉,冬日碎雪,這些景色富家有,貧家也有,極慰人心。
“帝師以為大靖何時會出兵?”皇帝問道。
“那就要看那位太子什么時候來了。如果我猜的不錯,那位洞天之主應(yīng)該是他的傳道人,也很有可能是他的護(hù)道人。這幾日封赦大典剛過,極有可能是在準(zhǔn)備傳道一事。如果這位太子悟性足夠好,或許只需幾天時間,如果悟性不好,幾個月甚至幾年都有可能。”
皇帝苦笑道:“就怕我撐不住那么久。”
“不會。”女子搖頭道:“封赦春官一事,其實無需這么著急,他大可以幫你奪回江山之后再任職春官。眼下局勢這么緊,他還敢這樣做,顯然是留有后手。”
皇帝笑道:“其實帝師坐鎮(zhèn)這里,朕就已經(jīng)放心許多了。”
見她不說話,這位皇帝又悄悄問道:“有你在,還有那位太子和大靖王朝的幫助,我們的勝算是多少?”
她沒有正面回答,而是說道;“許溫和陰陽家勾結(jié)一事,我若是那位叛軍首領(lǐng),不但不會治他的罪,反而會以他為棧道,與陰陽家勾連。他們想殺大靖太子,我想九州皆同,互相合作,各取所需。”
“當(dāng)然,我與那位大靖皇后聯(lián)袂下棋,輸是不太可能的。就是不知道是勝多少目了。有可能僅贏半目,也有可能大獲全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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