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坐望棋盤
香檀小閣樓內,兩個窺探者通過銅鏡親眼目睹了那只狐妖的所作所為。
眼看那狐妖已經用手撬開了瑰流的嘴,就要貼咬上去吸食精氣,狐媚子忍不住驚呼一聲,下意識用力抓住瑰清的手臂。
瑰清瞇起眼睛,紅唇掀起一抹弧度。
只見那少女的確是閉上眼睛,狠狠咬住了瑰流口腔中的那份柔軟,卻沒能如愿以償吸吮到男人體內的精氣。
而就在她疑惑睜開眼眸的時候,男人的臉龐開始迅速腐化,變成一團爛泥。然后整個身子都開始腐爛,眨眼間就變成了黏糊糊的黑色泥狀物。
她來不及吐出嘴里的泥垢,感覺后頸刺痛冰涼,后背被人用力踩住。
此時,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響起,“你還真是饑不擇食啊。”
正是瑰流,一襲白衣,腰懸春官玉佩,手持真正的誅仙劍,此刻道氣浩蕩,儼然有千萬氣象。
“這可是蓮花洞天孕育了千年的泥壤,怎么樣,好吃嗎?”
少女怒了,劇烈掙扎,一身磅礴妖氣猛然炸開,卻不知為何像是被某種東西束縛住,因而沒有對瑰流造成任何影響。
“別白費力氣了,封山符箓就貼在你后背上,而且還是最高的紫金品秩。當初那個已經生出九尾的狐妖都掙脫不開,最后被王樺清鎮壓,更別說你這個尚未圓滿的七尾狐了。”
瑰流盯著少女背后的那道符箓,暗暗嘆氣。
封山符箓的畫法早在五百年前大隋王朝時期就失傳了。大境皇宮兩百多年底蘊,也僅僅只有一個普通品秩的封山符箓。而眼前這道封山符箓呈現紫金之色,是最高的符箓品秩。須知,自從王樺清死后,當今天下似乎還沒有人能夠畫出紫金品秩的符箓,而且就連降一品秩的紅色符箓都鮮有人能畫出來。
蓮花冠道人祭出這道符箓的時候,直言不諱道:“在仙家修士眼中,這道符箓甚至比一座世俗王朝,或是道家洞天、佛家福地都要有價值。蓮花洞天這么多年來之所以還算中規中矩,不至于被別的洞天欺負打壓,是因為他們都知道我掌有這道符箓。”
哪怕蓮花冠道人并沒有表現出太心疼,但瑰流不行。用它來鎮壓一個境界相當于八境后期大修士的狐妖,簡直是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其實這一路走來,對于蓮花冠道人的處處幫扶,瑰流愈發感到愧疚。
甚至他會懷疑,自己這條命,到底值不值別人這么幫?
忽然感到一股疲憊感涌上心頭,瑰流放下一直架在少女脖頸上的誅仙劍,收回踩在她背上的腳,怔怔望向那座煞氣彌漫的更漏客棧。
眼下被封山符箓鎮壓的少女,一成妖氣也用不出來,甚至幻化不回狐貍,也就和尋常少女沒什么區別。她自然也知道這個情況,所以沒有選擇逃跑,只是靜靜坐在原地。
只是她心里猶有不甘。
“告訴我。”
瑰流淡然道:“這世上想殺我的人實在太多了,所以每一天,我都必須小心地活。從沂城出發后,我并沒有選擇這條最快通往邊陲的古道,而是完全背道而馳,寧愿繞一些遠路。但光這么做顯然不夠,像蒲芥子那種大修士,還有你這種大妖物,很快就能發現我的行蹤。所以我投放了兩個誘餌,混淆視聽。不過我屬實沒想到,誘餌竟然剛出道就崩殂了。也萬萬沒想到,來截殺我的人不是蒲芥子和京房,也不是其他陰陽家大修士,而是你這只狐妖,確切說是你們更漏客棧。”
瑰流干脆也坐了下來,說道:“不過想必你們更漏客棧和陰陽家也沒什么區別,都在幫大奉叛軍做事。”
“所以說啊,看似是世俗王朝的政權斗爭,實則是比哪一方高手多。”
少女沉默不語。
瑰流笑道:“知道你在想什么。那兩個傀儡栩栩如生,充滿生命氣機,連你這個嗅覺最敏銳的狐妖都沒察覺出異樣,說明制作這兩個傀儡的人一定是個九境的大修士。”
瑰流當然不會告訴她,其實這個制作傀儡的大修士不是九境,甚至不是十境,而是十二境,僅次于神道共主和酆都之主那種級別的十二境修士!
原來許久之前,瑰清就走了一趟蓮花洞天,在道祖的應允下拿道了初生之土,又采擷了兩個蘊含生命氣機的百年蓮藕,輔以其他材料制成了傀儡。然后今天,瑰流短暫回家又分別的時候,她將其交給了他,并囑咐今晚啟程的時候就要使用。
所以瑰流也有些心有余悸,幸虧自己聽進去自己妹妹的話了,沒有亂來,否則這會兒已經被這只狐妖給吸成干尸了。
但不管是瑰流,還是七尾狐妖,其實都心知肚明,一盤棋決定不了真正的輸贏。
今夜,一共有三場手談。
瑰流與狐妖的手談已經結束,勝者為瑰流。
接下來的兩場,分別是蓮花冠道人與更漏客棧的二掌柜,女子帝師與更漏客棧的大掌柜。
而賽制,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三局兩勝,倒是有些像田忌賽馬。
如果蓮花冠道人勝過了那位二掌柜,女子帝師卻不敵那位大掌柜,七境的蓮花冠道人仍然很有可能不敵九境的大掌柜。
反之,如果蓮花冠道人輸了,但只要是女子帝師贏了,那便是徹底地贏了。那位善用火法的二掌柜,僅是八境中期,不可能勝過九境中后期的女子帝師。
這么一看,即便瑰流贏了這盤棋,卻完全起不到任何幫助。
因為封山符箓只有一道,而他只是個三境的小修士,根本無法參與到大修士之間的廝殺。
眼下唯一能做的事情,便只有等待。
瑰流干脆從馬背行囊上取出一壺酒,席地痛飲起來。
少女則跪姿打坐,身后隱約有七尾的虛影,凝脂肌膚散發著淡淡玉光。
瑰流一邊飲酒一邊看她,突然想起自己幼時隨娘親學習《詩經衛風》的時候,曾經討論過狐妖。
他至今記得那幾句,“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衣裳。”
狐妖,善以媚態誘人,蠱惑人心,剝心而食。
三尾即為五十歲,能變婦人。
六尾即為百歲,能變美女,神巫。
九尾即為千歲,千歲即與天通,又稱“天狐”或“仙狐”。
而狐妖想要修煉出尾巴,不一定要殘害人類,吸食精氣或剝心而食。還有一種較慢的辦法便是寂照清輝,吸收月華。只是妖族和人族本就互相沖犯,各存偏見,所以大多狐妖都選擇前者較為殘忍的修煉辦法,只有極少數狐妖才選擇很有時限的寂照清輝。
瑰流又飲了一口酒,笑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人一旦吃慣了大魚大肉,就會覺得糠糟難以下咽。我想你們狐妖應該也是這個道理吧,一旦享受慣了剝人心吸人血,就會忍不了吸收月華的枯燥和無趣。”
瑰流又灌了一大口酒,問道:“話說你腳踝上的銀鈴是什么寶貝?還有這山路多崎嶇啊,你不穿鞋,不怕劃傷腳嗎?”
男人絮絮叨叨個沒完,少女終于忍無可忍,身后的七尾驟然明亮,又轉瞬黯淡。
“呦,就這么想殺我啊。”
瑰流笑瞇瞇道:“不覺得有趣嗎?如果我方輸了,我就會被你剝心而食。如果你方輸了,你就會...就會怎么樣呢,要不你猜猜?”
少女面不改色,說道:“做你的金屋藏嬌或是妻妾奴婢,一輩子也摘不掉符箓。”
瑰流一口老酒差點沒噴出來。
“你真敢想啊。我還能把一個妖怪當做金屋藏嬌,妻妾奴婢?但凡稍微有點靈智的動物都不敢和你同處一室吧?除非一只蟲子,倒有可能主動往你嘴里爬。”
一壺酒已經見底,瑰流隨手將其丟棄,來到少女面前,學著她先前的動作,捏住她的下顎,輕輕吐氣打在她臉上。
“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太美了,太嫵媚了,太蠱惑了,我沉淪你的美色已經無法自拔了?那我現在告訴你,你現在滿臉污泥,唇角、下顎、鼻子,到處都有,丑的要死。再看你一眼,我都怕把我剛喝進肚子里的酒給吐出來。”
少女目光兇狠,透出濃濃恨意。這一次,她身后七尾驟然明亮,前所未有的刺眼,瑰流甚至已經隱約察覺到了妖氣。但幾乎是同一瞬間,貼在她身后的紫金符箓發出更甚的光芒,將七尾妖光輕松壓制下去。
不僅如此,少女七竅流血,疼的渾身顫抖。
瑰流卻依舊死死捏住她的下顎,沒有心生一絲憐憫。是啊,為何要心生憐憫?能夠生出七尾,媲美八境大修士的狐妖,得吃多少人的心臟,吸干多少人的精氣?
看著她痛苦不堪的神色,瑰流腦海里浮現的卻是一個人,或許是男人,或許是女人,或許是稚子,或許是老嫗,被活生生地剝開胸膛,被活生生地拽出血淋漓的心臟,而狐妖捧著尚且還在跳動的心臟,目光貪婪,吃得滿臉血腥,神色享受。
瑰流平靜道:“如果我贏了,就把你送去道家正統,不光僅這一道封山符,給你再貼上千萬道符,拘押你一輩子。”
少女笑得極其猙獰,“你不見得能贏!”
“這我知道。”
“但我如果死了,你照樣活不下去。”
突然,瑰流感到右邊肩膀被人輕輕拍了拍。
然后一道聲音在耳邊響起,“這位仁兄,還請細說。”
無比熟悉的聲音,瑰流猛地抬頭。
蒲芥子!
“都說了,你娘棋術,不過爾爾。”
京房毫無征兆拍住瑰流左邊肩膀。
突然,天邊火光爆起,黑夜猶白晝。
而全身被燒得慘不忍睹蓮花冠道人,從天上重重墜下,在地面砸出一個大坑,生死不知。
青袍道人安然無恙落在少女身旁,淡然道:“封山符不是隨便能解開的,但是鄒子定有辦法,所以無需擔心。”
少女仰天大笑,笑出了眼淚。
突然,在場所有人都猛地抬頭望天。
一道被漆黑煞氣包裹的身影,如斷線風箏,重重摔向更漏客棧。
又是一道蘊含天地禁制的劍光當頭砸下。
更漏客棧那塊鮮紅大牌匾瞬間裂成兩半。
然后,眾目睽睽下,整座客棧轟然倒塌!
女子帝師,不對,此刻應該稱作“清算人”,身形懸停,雙手拄劍,低頭俯瞰大地,眼神不帶一絲人間情感。
仿佛她就是天地。
而天地,向來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瑰流怔怔望著,輕聲呢喃:“哎呦我個親娘,真是個好活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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