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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桓臺初相遇 尋影月下逢


二人略做修整,又佩戴了可遮住面容的斗笠后方再次進入桓臺。

        桓臺的客棧、酒館等場所都集中在南市,所以趙溯扶著婆婆仍是先到了南市。選了客棧住下后,趙溯吩咐小二將飯食送到婆婆房中,一并將玄鐵陰陽劍卸下,放入房中,隨后踱出客棧。

        隨意找了個小攤位,趙溯點了一份素面,坐好后仔細觀察著來往人群。此時已經接近酉時,桓臺“鬼市”逐漸蘇醒,不時有頭戴面具的人在南市穿梭而過,應該是去往北市的了。

        “哎,你聽說了嗎?懸意門宗主賀一章竟將大弟子趙溯驅逐出師門了?”旁邊的一桌食客,邊吃邊交流著武林中的信息。

        “不會吧?聽說這趙溯不是今年就要接任宗主之位了嗎?還是跟那盒冰精丸有關?”

        “可不,據懸意門傳出的消息說,這趙溯取了冰精丸后竟攜帶著逃跑了。”

        “太不值了吧,這冰精丸倒是仙品,但怎么能跟宗主之位相比呢?”

        趙溯心中苦笑,果然是師父的手筆,先下手為強,將一切原由全推到他的頭上,讓他無處申辯。

        十二歲進懸意門,如今又是十二個年頭過去了,趙溯已經將懸意門視作自己的家一般。十六歲那年,山門前的迎客松被雷電擊中,趙溯和師弟們一起栽了一排新樹,還記得小師弟說,咱們師兄弟一共八人,就栽八棵吧,齊整地栽上兩排,代表我們八人永遠在一起。

        如今,那迎客松還在山門前生長著,自己卻已經被逐出了師門。天大地大,卻不知何處為家。

        “店家,拿壺酒來。”趙溯突然想嘗嘗酒的滋味。他常看到師弟們偷偷地跑出去喝酒,但他卻一次也沒有嘗試過,他冷靜克制,因為他是大師兄,他肩負著振興懸意門的重任。

        酒來了,趙溯拿起酒壺,如同倒茶一般,將酒壺里的酒優雅地斟到酒杯當中。酒杯剛端起,尚未入口,只見黑影一閃,酒壺已經被一個黑衣人抄在手里,桌子對面多了一人,正拿著酒壺大口喝著。

        趙溯僅一愣,便恢復了常態,仔細觀察那人,面目猙獰,如同夜煞一般。說是喝酒不如說是倒酒,眨眼的功夫,一壺酒已經飲干。趙溯不驚不怒,將手中的酒杯遞給那人道:“兄臺,可是不夠,這還有一杯。”那人看了一眼趙溯,也無二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小攤主這時彎著腰束著手殷勤地走過來,對著趙溯對面這位,一臉恭敬之情地招呼道:“沈七爺!七爺今天怎么看得上小店的酒了?您老還能喝幾壺,小的這就給您送過來!”

        那沈七爺仿佛沒見到這小攤主的人一般,仍盯盯地看著趙溯。小攤主低眉順目地笑道:“得了,是小的多話,先給您拿三壺來?別看咱家攤位小,但這白夜醉,可是我祖傳的秘方,這批酒是三年前陳的,今天剛起的窖,您老賞臉嘗嘗?”說著話,已經轉身麻利地遞上來三壺酒,又端上四碟下酒的小菜來。

        趙溯雖多年行走江湖,但卻很少來桓臺,他處理的江湖事務多集中在門派當中,真正江湖上的秘聞,他卻很少打聽。

        看得出沈七爺在桓臺應該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但趙溯卻不知其身份來由。不過,無論是武林名宿,還是販夫走卒,趙溯都同樣彬彬有禮,此時,面對這位沈七爺也是如此。

        趙溯淡淡一笑,心中暗忖:估計這位沈七爺也是為了冰精丸而來。

        “沈七爺,幸會。”趙溯一抱拳,以江湖禮儀打了招呼,靜待對方開口。

        那沈七爺仍是面無表情,道:“幸會?你并不知我是誰。”這位沈七爺的聲音低沉有磁性,卻與他的面容不符。

        “確實如此,但相逢何必曾相識呢?”趙溯仍以江湖上一慣的切口與沈七爺交談著。

        “你不記得我罷了。”沈七爺的話語雖冷淡,但卻另有深意。

        趙溯一慣不喜歡探人隱私,所以也并不細問,只打著哈哈道:“那就恕趙某眼拙了,但沈七爺此次前來,怕也是有事要問?”

        沈七爺卻拿起了酒壺,自斟自飲起來,道:“無事。”

        趙溯不知道這是什么套路,但沈七爺不問冰精丸的事,他也不便將沈七爺就視為奪寶之人。

        二人一時無話,趙溯扶著熱面碗,開始認真地吃起面來。而那位沈七爺就這樣,喝著酒看著趙溯吃面,外人看起來,倒像是一對普通的朋友一般。

        從沈七爺坐定,這小攤里的食客就不再說話,有幾位不時地用眼偷瞄一下沈七爺,又趕緊加快吃飯的速度,不一會兒小攤上的食客就走空了,只剩下趙溯仍不急不徐地吃著那碗素面。

        面吃完了,連面湯都被趙溯端起碗來喝光后,趙溯擦了擦嘴,對著沈七爺一揖道:“如果沈七爺無事,那趙某就告辭了。”

        沈七爺仍是無話,只抬了抬手,只是目光卻從未離開過趙溯。

        趙溯壓低斗笠,起身直奔鬼市而去。

        此時的鬼市已經進入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分,來往穿梭的人均帶著面具,有些手持鬼面,有些在鬼使的攤位前正訴說著需求,有些已經與鬼頭兒交接上了,兩人低聲商議著價格、交貨地點等細節。

        趙溯帶著面具順著人流在鬼市中行進,暗忖:桓臺真是適合自己這樣逃匿的人生活,大部分時間,這里的人都帶著各色面具,彼此不識,交談也方便。

        行到一處鬼使攤位前,趙溯坐下后壓低嗓音道:“你好,我想要知道‘一指神工’古應禪的居所在何處?”那鬼使干慣了這樣的生意,例行公事地問道:“你說清楚些,你是想要找到這個人,還是想要知道他居于何處啊?”

        趙溯一愣:“有何區別?”

        那鬼使頗有些不耐煩地道:“有何區別?這人可能此刻不在居所啊。你是想去古應禪的宅子啊,還是想找到古應禪本人啊?”

        趙溯哦了一聲,道:“我是想找到古應禪其人。”但隨即一想,如果古應禪在我尋找他的時候,他又回到家中怎么辦?又改口道:“我還需要知道古應禪的居所。”

        “咦,我說你這個人,你這是倆問題,要寫兩個鬼牌的,知道嗎?你拿了一個鬼牌來,你……七爺?七爺您怎么來了?”那鬼使正斥責著趙溯不懂行情規矩,一眼看到了站在趙溯身后的沈七爺,驚若寒蟬,嚇得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給他。”沈七爺淡淡地道。

        “什么?”那鬼使明顯還沒有從驚愕中清醒過來。

        “我說,寫給他。”沈七爺眼神凌厲地盯著這鬼使道。

        “哦,好,好的,七爺。快,這位爺,您把鬼面給我吧。”那鬼使幾乎是從趙溯手中奪了鬼面過去,唰唰幾筆,將信息轉換成鬼符,又仔細地吹干,起身將鬼面恭敬地送到趙溯面前。

        趙溯有些茫然,見此情景,趕緊也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鬼面,道了聲謝。

        沈七爺看著鬼使,道:“去散金房,領了終日錢。”

        那鬼使突然臉色大變,向著沈七爺就跪了下去,磕頭如搗蒜般,道:“七爺,七爺,我錯了,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這位爺是您七爺的朋友,多有怠慢了,求七爺恕了小的這一回吧。”

        趙溯不懂為什么讓他去領錢,似乎是件慘事。但此事因他而起,他也并不覺得此人有何不敬,便對沈七爺道:“沈七爺,此事因我而起,那就恕我唐突,為這位小兄弟求個情吧。”

        沈七爺回頭看了一眼趙溯,轉頭對那鬼使,道:“去刑戒房,領八十戒棍。”

        那鬼使喜出望外,高興已極,向沈七爺和趙溯道了謝后,收了攤位便走了。

        趙溯看了一眼沈七爺,心中疑惑,卻又覺得不便開口詢問,那沈七爺卻也不解釋,帶著趙溯向北市深處走去。邊走邊跟趙溯介紹著北市的情況,像是帶著一位朋友到了自家院府一般。一路上,多有鬼頭兒與沈七爺彎腰致意,沈七爺均好似沒有見過一般。

        途經一人,沈七爺突然頓足,看著那人的鬼面,又抬頭看了一眼那持鬼面的帶面具之人。這人似乎也并不認識沈七爺,開口對沈七爺道:“你可是鬼頭兒,我這信息你賣嗎?”這人聲音輕柔,竟是一名女子。趙溯看向鬼面,卻一字不識,便又看向沈七爺。

        沈七爺拿起那鬼面,問道:“出價多少?”

        那女子見沈七爺與眾不同,別人均戴著面具,此人卻不需佩戴,只是面目猙獰,有些嚇人,懦懦地道:“我不知行情,我身上尚有一塊玉佩,不知可夠了?”說著,從衣袖里抽出一塊玉佩來,這玉佩雕花精美,玉質純厚,是塊上等好玉,看來其所求問題應該是極難回答的。

        沈七爺看了眼玉佩,問道:“你緣何要尋此人?”

        那女子似乎不知該不該講,猶豫間,沈七爺邁步欲走。那女子又一把拉住他道:“我說與你知。”

        “我,我與他有婚約在身,他,他現在,身處險境,我,我想尋了他,與我同歸娘家,家母在江湖上有些地位,想著是否可以和緩些解決此事。”

        “所以,你并不是為了冰精丸而尋他啰?”沈七爺此話一出,趙溯不禁一驚。

        此人竟是為了尋他而來?那與自己有婚約的,只有一人,此人竟是赤煉門的大小姐崔晴兒。

        那崔晴兒接著說道:“并不是,我,我是想,他師父,哦,賀宗主可是有什么誤會,那冰精丸也并不是什么神物,他,他怎么會因為這盒冰精丸棄了師門?家母與賀宗主還算有些交情,我想找到他,讓他和我先回赤煉門,再,再共同商議,也許,可以讓賀宗主改變想法,我,我卻不想,他,他流落江湖,受這般的苦。”

        這段話,崔晴兒講起來磕磕巴巴,終是含著羞把意思說清楚了。

        趙溯心中涌起一陣感激之情,這崔晴兒與自己不曾見得一面,卻因有了婚約,竟對自己掛念至此。看她身邊竟無一人服侍,想是自己逃出來的。她既不會武功,又是一個弱女子,不知她是怎么來到桓臺的。

        那趙溯一門心思想著此事,突然見到那沈七爺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見他回過神來,又沖著崔晴兒道:“玉佩我收了,只此人現在處于非常時期,江湖中人都欲知道此人下落,消息我從不賣第二家,卻要價高者得。明日此時,若沒人出價比你高,我便把消息賣予你。”

        崔晴兒聽聞此話,趕忙回道:“不要,哦,不要賣給他人,如果有人出價比我高,你可告知與我,我,我會想辦法的,絕不會讓你虧了買賣。”

        “哦,那你倒說說,你還有什么辦法?”沈七爺略帶挑逗地看著崔晴兒。

        崔晴兒似乎感知到了沈七爺的戲謔,不由后退了半步,道:“我,我還有件家傳的物件。”說著,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來,打開手帕,卻是一件漆黑如碳的玉牌。

        “墨玉。”趙溯不禁脫口而出。墨玉與普通的玉不同,色澤如墨,但于陽光照耀下會呈現出瑩綠色的光澤,因出產極少,故墨玉的價格是普通玉的幾十倍。這么一大塊墨玉足夠購置宅院了。

        沈七爺拿起墨玉,迎著月光照看著,邊看邊道:“看來你對趙少俠用情至深嘛,但只怕世間事未必如你心意。”

        不待崔晴兒詢問,沈七爺已經將墨玉攥在手中,道:“成交,明夜此時,仍到此處收取消息。”

        那崔晴兒似乎放下了心頭大石一般,高興地道:“好的,一言為定。”說著,還舉起了右手,看來,是聽多了江湖事,也想效仿一二。

        沈七爺握住崔晴兒的右手,道:“駟馬難追。”那崔晴兒此時突然意識到自己畢竟是一女子,這樣與禮不合,趕忙抽手,但沈七爺卻略用了些勁道,那崔晴兒幾次抽手反倒越抽越緊。

        趙溯見此情景,揮手一搪,雙方才撤開手來。

        崔晴兒不再與二人搭話,回身疾行,消失在人群中。

        趙溯看著沈七爺,有些猜不出他的意圖。沈七爺不像是個輕浮之人,為何對崔晴兒卻似另有所圖。但看起來不像是愛慕,反倒,像是氣惱。

        難道,沈七爺見過崔晴兒,與她有過交集,所以氣惱她不顧自身安危,出來尋人?

        沈七爺看著趙溯道:“走吧,你的鬼面無須持著了,你要知道的消息我告知你。”

        二人并肩而行,不久走出了桓臺村,向著村外荒山走去。趙溯不再多問,盡管到現在,他還不知道此人是友是敵,但趙溯多年闖蕩江湖,見多了奇聞逸事,故只隨著沈七爺而去。

        上山的道路崎嶇,有些地方更是陡峭難行,想見平常應是無人常到此山。再行六七里,有一溪澗從兩峰之間泄出,落石飛濺,散出萬千水花,在月夜中,顯得愈加晶瑩奪目。行到此處,沈七爺回頭看了一眼趙溯道:“脫衣,將面具去了。”趙溯有些詫異,只見沈七爺脫去了長衫,隨手卷起,又一點點地從臉上拿下了人皮面具,趙溯第一次看到了沈七爺的面容。

        如果說趙溯的面容有著如同太陽般的光輝,那沈七爺更像是月亮,他面容更加皎潔,雙目細長,嘴唇極薄,似笑非笑,更顯得此人冷峻異常,仿佛在笑盡天下事,又仿佛世上沒什么值得他一笑之事,一笑之人。

        沈七爺只留下內衫,將衣物和面具卷在一起,按動旁邊一塊巨石上的機關,巨石突然中空,如同一個巨大的儲物柜一般。趙溯不再多問,也如沈七爺一般將衣物取下,放置到巨石之中。

        巨石合攏后,沈七爺對趙溯道:“提一口氣,沖向溪澗的瀑布之中,我先行,你隨我來。”

        說完,沈七爺雙手伸展,施展輕功,一躍而起,如大鵬一般向著瀑布沖了過去,轉眼間便消失在瀑布之中。

        看來,這瀑布之后是一處洞穴,趙溯不再多想,也施展內家功法,如同在空中踏步般,三兩步并行,穿過瀑布,消失在溪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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