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滄這么一笑，冬柚不由得有些心虛。

        但她今天來到這里，是做好一切準(zhǔn)備的。

        所以，她沒有理會北滄的這一聲笑意，而是繼續(xù)對著廢墟磕了三個頭后，抹去臉上并不存在的眼淚，雙手合十，沖著虛無的前方，大聲胡謅了幾個名字，她說：“王奶奶，李阿姨，五嬸兒，喜妹，萬公子，小澤，祝你們一路走好。冬柚我先在這兒跟你們磕頭賠不是了！若不是我把你們帶到這間小酒窖，你們也不會死于星衛(wèi)軍的炮火轟炸之下。這一切，都是因為我。”

        說罷，她又磕了三個響頭。

        待她直起身子正準(zhǔn)備再說點兒什么時，北滄在她身邊蹲下了。

        冬柚：“！！！”

        我沒說錯什么吧？

        他是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你說，有六個無間者，被我們炸死在這里了？”北滄的口中依然是好笑的口吻，全然沒有之前的森冷氣息了。

        冬柚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我是無間者，針對其他人，我能救則救。北滄……殿下，如果你覺得我罪不可恕，我甘愿受罰。”

        “呵。”

        “這是六條活生生的人命，雖然我并不完全了解你追殺我們無間者的起因到底為何，但是，在生死面前，絕無兒戲。北滄殿下，曾經(jīng)的你，不是這樣的。”

        “你真的確定，那六個人就在這里嗎？”北滄再度問了一遍。

        冬柚：“！！！”

        什么意思？

        他是知道什么了嗎？

        他應(yīng)該不知道我在騙他吧？

        冬柚咽了咽緊張的口水，神色無常地看向前方廢墟，說：“這里被你們炸得面目全非，我也是扒拉了好久，才判斷出這里就是小酒窖的所在地。”

        “哦？”北滄揚了揚眉毛，好笑地看著她：“扒拉了好久？扒拉什么？”

        “被你炸死的，無辜的人。”說到這兒，冬柚的聲音因為有些心虛，稍稍小了幾分。

        “昨晚，這里有三顆中型炸彈來轟炸，若是這里真有六個無間者，恐怕，早就尸骨無存了吧？”北滄好心提醒道。

        冬柚心中一緊，暗自寬慰自己，道：不怕！我都準(zhǔn)備好了。

        于是，冬柚哭喪著臉，看向前方廢墟，說：“還是留有一些尸骨的……”

        說完，她當(dāng)著北滄的面，開始扒拉起碎石爛瓦起來。

        北滄靜靜地看著她表演，眉眼間的笑意越發(fā)明顯。

        冬柚熟門熟路地將廢墟扒開，不大一會兒，便露出一節(jié)圓圓的骨頭。

        再這么仔細(xì)一瞅，還是個圓形的類似于膝蓋骨一樣的地方，還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冬柚繼續(xù)扒拉了一會兒，又出現(xiàn)了一節(jié)長骨頭，是個筒狀的，雖然不怎么長，但在這廢墟里扒拉出來的，也徒增了幾分傷感。

        于是，冬柚努力在表情上營造出悲傷的模樣，哀嘆著哽咽道：“這一定是小風(fēng)的胳膊，他還那么小，才五歲……”

        “不是叫小澤嗎？”北滄笑著問。

        冬柚表情一怔，腦回路極快地說了句：“哦，小風(fēng)是他的表字。”

        北滄：“？？？”

        “總之，北滄殿下，”冬柚在口頭上還是想以“殿下”這身份跟他套近乎：“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非要置于我們無間者于死地，但小孩子，他是無辜的。”

        “給我看看。”北滄將大手伸開，骨節(jié)分明的指縫里有著璀璨的冬日暖光。

        冬柚感覺自己快要接不住戲了：“啥？殿下你要看啥？”

        “骨頭。”北滄字跡清晰地說。

        冬柚：“！！！”

        哇，他為什么要看這個骨頭啊？

        萬一他發(fā)現(xiàn)這不是人類骨頭，而是我買的筒子骨，該怎么辦啊？

        我剛才忘記聞聞這筒子骨上有沒有我熬的蘿卜骨頭湯的味兒了。

        萬一被他聞出來，我該怎么辦啊？

        ……

        冬柚滿臉鎮(zhèn)靜地將那節(jié)筒子骨遞給了他。

        北滄拿在手里前后左右地看了看，又顛了顛，將骨頭遞還給她，說：“知道了。”

        冬柚：“？？？”

        北滄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說了句：“我們星際帝國研究過年齡大小，和異變之間的比例問題，如果是只有五歲的話，異變的可能性并不高。所以，你跟這個……小澤或者小風(fēng)說，不要害怕。”

        冬柚：“？？？”

        “你還不回去嗎？”北滄又問。

        冬柚滿腦子霧水，她全然不知道北滄到底在玩什么把戲。這種捉摸不透的方式和態(tài)度，讓冬柚忽然覺得，很像是北滄殿下曾經(jīng)跟她說過的，朝堂之上的君臣之間。

        這念頭剛剛在冬柚腦海里浮現(xiàn)，她忽而又不清楚眼前的北滄上校到底是不是她一直仰慕著的殿下了。

        要是能跟這個北滄上校肢體接觸一下就好了。

        她在心底深深地嘆了口氣后，決定先起來再說。跪在這兒已經(jīng)有段時間了，冰冷的大地布滿著碎石和砂礫，她的膝蓋早就硌疼了。

        誰知，她剛準(zhǔn)備站起來，卻因長時間的跪姿，腿麻了。掙扎了一下，卻雙腿一軟，哎喲一聲，跌坐在一邊。

        冬柚倒吸了一口初冬的涼氣，并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和發(fā)麻的雙腿，誰知，余光瞥見一雙大手正在自己的眉眼邊。

        冬柚詫異地抬起頭來，卻看見北滄上校，正站定在她面前，身姿挺拔，仿若冬日峻嶺上的一株雪松。

        他沒有說話，而是伸出一只手來，示意拉她起來。

        好機會！

        這是冬柚求之不得的！

        她按捺住內(nèi)心的激動，也許她的嘴角還偷偷地微笑了一下，但她在意的不是這些。

        她只在意的是，她終于能知道這個北滄上校，到底是誰了！

        于是，她想也不想地，將手伸向北滄的手心里。

        北滄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蒼勁有力。不同于他慣常森冷的表情，他的手心竟是柔軟且溫暖的。

        但下一秒，一擊皮鞭破空的聲音透著北滄溫暖的手心，混著他鏗鏘有力的脈搏，借著兩人手心交握的溫度，瞬間躥向了冬柚的腦海里！

        冬柚的心，瞬間被這窺探命運的感應(yīng)，給撥弄地猝然一緊。

        她那本是激動的雙眼，猛地一愣，尚且半蹲著的她，吃驚地望向這位高高在上的北滄上校。

        緊接著，冬柚的腦海里被迫侵入了一幅傷痛的畫面——

        “啪！”是皮鞭抽在傷痕累累的后脊上的聲音。

        是小男孩絕望的，哭泣的聲音。

        聽著他的哭聲，看著他瘦小的后脊，冬柚猛然發(fā)現(xiàn)，這時的他最多不過七八歲。

        “嗚嗚……洪叔叔，我……我下次……下次……”

        “還下次？”是一名男子的聲音：“這份預(yù)備軍校選拔的成績單將記入你一生的檔案中，這是你永久的印記！還下次？”

        “嗚嗚嗚……我會……我會努力的……”

        “啪！”又是一擊皮鞭的聲音。

        “你這成績雖然是軍校選拔里的第一，但滿分一千分，你為何只有九百八十分？！”這位洪叔叔大聲斥責(zé)道：“就憑你的資質(zhì)，滿分應(yīng)該是輕而易舉的，為何丟了二十分？！”

        “啪！”又是一擊皮鞭抽在后脊上的聲音。

        “嗚嗚……”

        “一分一鞭子，否則你不長記性！”洪叔叔憤憤然地用力又抽了一鞭子，吼道：“我把你從弗洛星上救出來，不是為了讓你只拿這種破分?jǐn)?shù)的！”

        “啪！”后脊已經(jīng)血肉模糊了。

        “你這分?jǐn)?shù)對得起你死去的爸媽么？！”

        畫面在皮鞭的破空聲中，漸漸淡去。

        緊接著，第二幅畫面奪路而來。

        穿著白色襯衫的干凈少年，臉龐森冷，眼底沒有半分溫度，但他那張漸漸成熟的帥氣臉龐分明就是少年時期的北滄。

        他的面前，是一大幫子記者高舉著話筒和攝像機，大家激動地七嘴八舌地問——

        “北滄，你這次作為全宇宙唯一一位滿分進入帝國軍校的人，有什么感想嗎？”

        “北滄，聽說你是洪上將培養(yǎng)長大的，他私底下是個什么樣兒的人呢？”

        “北滄，聽說你的感知測試是全宇宙最強悍的超3s級，作為全宇宙有史以來第一位超3s級別的軍校生，你是不是有點兒沾沾自喜呢？”

        “北滄，聽說你是在偏遠(yuǎn)星系出生的，是不是那個發(fā)生過異變的弗洛星？”

        “北滄……北滄……”

        一個十六歲的少年，北滄，站在一大幫子記者面前，神態(tài)自若地選擇性回答了幾個問題后，便禮貌地離開了。

        身姿挺拔，行云流水，干脆利落。

        卻透著落寞孤單的背影。

        ……

        冬柚的手依然被北滄緊緊地握著，她緩緩地站起身來，從一開始的驚訝，到后來的詫異，到現(xiàn)在的明了，她的心底，卻漸漸地萌生出一絲遺憾。

        原來，北滄上校，真的不是我們大齊的北滄殿下。

        兩人的雙手并未松開，第三幕畫面再度順著北滄的脈搏汩汩向著冬柚的大腦傳來。

        那是有著遠(yuǎn)山近水，繁花錦簇的世界。雀躍的鳥鳴在耳邊嘰喳，一個更小點兒的小男孩，好像跟小倫差不多大，手里正捧著一個超大的果子，正甜甜地回頭看了身后一眼，咧嘴一笑：“爸爸，媽媽！這個果子好甜呀！”

        順著小男孩的眼睛望去——

        “啪！”

        畫面被迫中斷了。

        冬柚瞬間回過神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和北滄的手已經(jīng)被迫松開了。

        而她的手，卻被另外一只氣到冰涼的大手，給緊緊地捏在手心里。

        冬柚震驚地回頭望去。

        是石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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