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番外四
上元節(jié)休朝一日, 恰逢寧子濯與虞辛夷定親之喜。
虞靈犀換了尋常的打扮出宮,剛進(jìn)虞府大門,就見寧子濯手拎著兩只嘎嘎?lián)潋v的大雁, 在羽毛飄飛中邁著輕快的步子, 屁顛屁顛前來下聘請期。
小郡王比虞辛夷小兩三歲, 整日樂呵呵無憂無慮, 是故及冠之齡了,身上還保留著當(dāng)初春狩初見時那股干凈燦爛的少年氣。
虞辛夷一襲戎服如火, 在雞飛雁叫中大步而來,忍無可忍道:“寧子濯,你又搞什么?”
“定親啊。”
小郡王頗為驕傲地將綁了紅綢花的大雁奉上,“我親手打的大雁, 養(yǎng)了一個冬天, 就為了今日呢。送你!”
尋常人家定親,有送大雁為聘的舊俗,寓意此生忠貞不渝,不離不棄。
但一般門第高的人家, 會用金銀打造一對大雁紋器具, 再不濟(jì)集市上花幾錢銀子也能買到一對。像小郡王這般親自去捉雁下聘的,倒是稀罕。
“難為小郡王有心,郡王妃還不快收下?”
虞靈犀在一旁笑吟吟打趣。
虞辛夷只好接過大雁,丟籠子里關(guān)起來,世界霎時安靜。她嫌棄歸嫌棄,可眼底的笑意怎么也騙不了人。
一頓午膳的功夫,兩家其樂融融地商議妥當(dāng), 將婚期定在四月初十。
黃昏時, 低調(diào)寬敞的馬車停在了虞府階前。
虞靈犀聽到動靜出來, 果見半撩開的簾子后,露出了寧殷那張冷白俊美的臉。
“事情都處理完了?”
虞靈犀將手撐在車輿上,探進(jìn)頭看他,“還未用晚膳吧,進(jìn)來一起吃點?”
寧殷傾身湊了過來,隨意道:“上元佳節(jié),就不怕令尊令兄掃興?”
“怎么會?你不僅是一國之君,更是我夫君。”
虞靈犀糾正他。
她知曉寧殷對“家人”并無多少情感,參與家宴這等事,于他看來無非是浪費與她獨處的時間。
遲疑片刻,虞靈犀笑道:“你稍等我片刻。”
她回了虞府,片刻提了個食盒出來,彎腰鉆進(jìn)馬車。
馬車緩緩朝市集行去。
微微的搖晃中,虞靈犀將食盒擱在案幾上,打開最上一層:“這是阿娘親手做的奶黃糕。”
再打開一層,黑瓷碟盛放六色精致的茶點。
“這是寧子濯和阿姐定親時給的團(tuán)喜果。”
虞靈犀如數(shù)家珍,將最后一層打開,卻是兩碗冒著熱氣的元宵。
“上元節(jié)要吃元宵,團(tuán)團(tuán)圓圓。”
虞靈犀眼含笑意,給了寧殷一碗。
即便他不能理解闔家之歡,她也會將自己的快樂分他一份。
寧殷不太愛吃黏膩的東西,但這一碗撒著桂花的元宵,他卻慢條斯理吃得干干凈凈。
馬車駛了兩刻鐘,打在車簾上的燈火越發(fā)耀目明朗。
撩開一看,喧囂的火光撲面而來,他們已到了燈市的坊墻之下。極目望去,十里光河流轉(zhuǎn),照耀著京城百年如一日的繁華。
虞靈犀與寧殷約定了兩輩子的賞燈夜游,歷經(jīng)波折,今日終得實現(xiàn)。
“等等,燈市人多眼雜,先戴上這個。”
虞靈犀拿出早準(zhǔn)備好的半截儺戲面具,直身往寧殷臉上比了比。
當(dāng)黑色的半截面具覆住那雙漂亮上挑的眉眼,仿佛和當(dāng)初那個被逼做人凳的打奴少年重合,欲界仙都前的狼狽猶在眼前。
那應(yīng)該是寧殷不愿觸及的回憶,虞靈犀忽然有了一瞬的遲疑,不著痕跡道:“我讓人重新?lián)Q一個……”
話未落音,寧殷握住她的手道:“怕什么?”
虞靈犀坦然道:“怕你不喜歡。”
寧殷笑了聲,伸手捏捏她的頸側(cè)。他這人素來狼心狗肺,還不至于這般脆弱。
何況只要是歲歲給他的,便是燒紅的烙鐵他也得戴上。
見寧殷真的不介意,虞靈犀方直起身,替他將面具罩好。
系繩時為了方便操作,她稍稍挺身貼近了些,胸口柔軟的暖香就抵在寧殷的鼻尖。
他唇角動了動,用英挺的鼻尖蹭了蹭她的鎖骨處。
溫?zé)岬暮粑臀龅谋羌鈱Ρ弱r明,癢得很。虞靈犀手一抖,險些打個死結(jié),忙胡亂系了兩下,退開些許瞋他。
寧殷若無其事,伸出修長有力的指節(jié),將半歪的面具扶穩(wěn)。
街市鱗次櫛比,各色花燈成串掛著,從花果到動物,應(yīng)有盡有。更有燈船蕩破水面,穿梭在京城河渠之間,瑰麗非常。
虞靈犀手提著一盞橘子燈,一手拿著新買的糖葫蘆,咬一口,酸得直皺眉。
果然夜市混雜,這些零嘴都是騙人的。
她按捺住捉弄的心思,瞥了眼身側(cè)負(fù)手而行的男人,笑著將糖葫蘆遞過去:“你吃嗎?可甜了。”
寧殷的視線落在那串晶瑩嫣紅的山楂上,側(cè)首俯身,就著她的手咬了一顆,細(xì)細(xì)嚼碎。
他面具孔洞下的眼眸半瞇著,頗為享受的樣子。
奇怪,莫非他吃的那顆不酸?
虞靈犀不死心,也跟著咬了一口,隨即酸得打了個顫。
隨即反應(yīng)過來,寧殷吃不了辣,對酸度的忍耐卻是尤為的強(qiáng)。
寧殷還欲俯身再咬,虞靈犀卻將糖葫蘆舉開了些:“別吃了,我騙你的,這東西酸得牙疼。”
寧殷頗不在意的模樣:“尚可,滋味比那些帶毒的好多了。”
記得寧殷說過,他小時候關(guān)在冷宮之中,曾被人以肉食引誘,惡意喂毒。
“或許歲歲用嘴喂,會更甜些。”寧殷點了點自己的唇,暗示得很明顯。
他致力于竟櫻桃醬、山楂醬等物抹在虞靈犀的唇上,再慢慢地由淺入深,一點點品嘗干凈。
虞靈犀還惦記著他幼年被喂毒的事,左右四顧一番,勾著他的手指放低聲音:“回去給你喂。”
于是寧殷滿意地笑了起來,接過她手里的糖葫蘆,嘎嘣嘎嘣咬著吃。
他不是一個喜歡回憶過往的人,裝乖賣慘,不過是因為喜歡她不經(jīng)意間流露的心軟和心疼罷了。
虞靈犀何嘗不知曉他的小心思呢?
她暗中瞥了眼寧殷翹起的唇角,眼里也蕩開細(xì)碎的笑意。
兩人比肩徐徐走著,直至長街盡頭。
回宮后已是子夜,那盞橙黃的橘子擺在榻頭的矮柜上,昏沉沉映出羅帳中兩道的身影。
哐當(dāng)一聲,碧瓷碟被打翻,山楂果醬染紅了榻邊衣物的輕紗。
……
自上元節(jié)歸來不久,虞靈犀的身子便有些不太對勁。
倒也沒什么大癥狀,只是畏寒嗜睡,做什么都提不起勁。
這日太醫(yī)照常來請脈,隔著紗簾小小地“咦”了聲,隨后問:“恕老臣冒犯,娘娘小日子可準(zhǔn)?”
太醫(yī)這么一提醒,虞靈犀才想起來這個月癸水似乎還沒來,推遲了好幾日。
“娘娘脈象如盤走珠,確是喜脈無疑!”
老太醫(yī)再三確認(rèn)了番,方撩袍下跪道,“恭賀娘娘大喜!”
真乃天大的喜事!
胡桃眉毛都快飛上天,忙不迭和宮婢一同下跪,齊聲道:“恭賀娘娘大喜!”
虞靈犀下意識將手掌覆在肚子上,茫然地想:她要做母親了?
寧殷每次都會清理得很干凈,她便心安理得地睡去,也不知哪次出了紕漏,讓這個小生命鉆了空子。
有些意外
,但更多的是開心。
這是她與寧殷的孩子,是他們血脈的延續(xù)。
“本宮才剛懷上,待胎像穩(wěn)定,再昭告天下。”
虞靈犀含笑吩咐胡桃,“去支些歲錢點心,都有賞。”
寧殷從浮光殿趕回來時,虞靈犀正倚在美人榻上,吩咐內(nèi)侍去虞府報喜。
見到寧殷進(jìn)門,她立刻坐起身來,期許道:“你都知道了?”
寧殷大氅上沾著細(xì)碎的霜雪,看了她的腹部許久,方沉沉“嗯”了聲。
虞靈犀終于看出了他的不對勁,那雙烏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絲毫類似于欣喜驚訝的情緒。
雖說寧殷一向如此,叫人猜不透內(nèi)心,但這種時候還這般喜怒不形于色,未免就讓人擔(dān)心了。
“怎么了,寧殷?”
虞靈犀拉住寧殷的手,仰首道,“你我要做爹娘了是件大喜事,該笑笑。”
他的指節(jié)硬朗而微涼,手背好看的青筋微微凸起,彰顯著生殺予奪的力量。
寧殷解了大氅丟在一旁,坐在虞靈犀的身邊,而后極慢、極慢地將她擁入懷中。
他擁得那樣緊,像是害怕失去什么。
虞靈犀感受著他無聲洶涌的情緒,半晌,輕而堅定地轉(zhuǎn)過身,直視寧殷幽深的眸道:“你在擔(dān)心什么,寧殷?”
寧殷薄唇輕啟,慢悠悠道:“它身上流著我的血。”
“是。”
虞靈犀頷首,“它是我們的結(jié)-合,自然流著我們的血液。”
“它會折磨你。”
生產(chǎn)前吸食血氣,生產(chǎn)后索取乳水。若是和寧家人一樣流著野獸的臟血,那長大了,亦會繼續(xù)折磨她。
虞靈犀怔愣,隨即明白過來:寧殷是擔(dān)心這孩子繼承了他的涼薄與瘋狂,忌憚這孩子和他一樣,對生母產(chǎn)生不了絲毫感恩敬畏。
在寧殷心里,父子、母子從來都不是什么光明偉大的象征。他沒有感受過溫暖,也無法產(chǎn)生舐犢之情,沒人教過他這些。
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厭惡自己的血脈勝過一切。更遑論,這條血脈是要以吸食他心愛之人的養(yǎng)分作為代價……
虞靈犀不知道寧殷心底,竟埋了這樣重的心思。
“不是這樣的,寧殷。孩子是希望的延續(xù),而非苦難。”
虞靈犀抬手貼住寧殷冷白的臉頰,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你要往好處想,它或許會有我的眉眼性情,你的聰慧強(qiáng)大,我們的長處會在這個孩子身上得到延續(xù)。或許它會有些小缺點,會調(diào)皮,不過無礙,我們會教它為人處世。我不是麗妃,你也不是先帝,它會有截然不同的性情和人生,不是么?”
她一口氣說了許多,微微一笑:“我喜歡這個孩子。因為,是我與寧殷的孩子。”
寧殷看著她眼里的光,那是從未有過的甜蜜希冀。
他嘗試去理解她的話。
“你會難受。”寧殷給她遞了杯水。
虞靈犀就著他的手抿盡,滿足道:“有你陪著就不難受。”
寧殷這才扣了杯盞,將她攬入懷中。
寧殷本就是個心眼多過蜂窩的聰明人,只花了須臾,便明白了虞靈犀的意思。
但心中依舊略微不快,歲歲對他全心意的愛,要被這個小東西分走一半。
或許,還是個和他長得十分相似的玩意兒。
是故當(dāng)虞靈犀問他,是希望生個小公主還是小皇子時,他毫不遲疑地回答:“女兒,生個小歲歲。”
強(qiáng)勢的話語,聽得虞靈犀撲哧一笑。
若是生個小衛(wèi)七,難道還能將他塞回去回爐重造不成?
虞靈犀開始害喜,吃不下東西。
旁人懷孕都會豐腴一些,唯有她反倒瘦了,下
頜都尖了不少。
“那種黑黑的藥,今日可以不喝么?”
虞靈犀坐在榻沿,看著蹲身給她穿鞋的年輕帝王。
“不可。”拒絕得干脆。
聞到熟悉的苦藥味,虞靈犀垮下雙肩,下意識抵觸。
寧殷擦凈手指,從宮婢手中接過藥碗吹了吹,淡淡道:“但今日的藥不苦。”
“真的?”
虞靈犀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勺,果有回甘,味道好了許多。
她是很久以后才知曉,這副安胎的藥方是寧殷與太醫(yī)院上下熬夜改良出來的,就為了能讓她好受些。
懷孕七個月時,正是暑熱剛退的初秋之時,虞靈犀腹中的胎動已是十分頻繁。
因被照顧得極好,她的身形并未走樣,面色健康白皙,手腳勻稱,唯有腹部高高隆起。暖黃的燈火下,她烏發(fā)披散的模樣有著難以言喻的圣潔美麗。
夜間就寢前,寧殷會取了芙蓉玉露膏給她耐心涂抹肚皮,故而肚皮也是白凈光滑的,并無可怖斑紋。
他現(xiàn)在做這些已是十分順手,一點也沒有朝堂之上的恣睢凌寒。
此番擦拭膏脂,忽然小團(tuán)東西自虞靈犀肚皮之下隆起,凸出拳頭大小的一塊。
虞靈犀肚皮一緊,忙不迭屏息笑道:“你瞧,它又動了。”
感受到她的喜悅,寧殷垂眸,好奇似的,將修長寬大的手掌罩在那胎動之處。
隔著薄薄的肚皮,那團(tuán)東西滑過他的掌心,帶起一陣難以言喻的觸感,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那一瞬通過掌心,連接到了他的心臟。
“它在和它父皇打招呼呢。”
虞靈犀彎著眼眸,輕聲道,“可有意思了,是么?”
寧殷撐在榻沿,湊近了些,鼻尖幾乎挨著她的肚皮,盯了半晌,方問道:“踢得疼么?”
他這樣冷冽的人,連自己的身體都可漠視,唯獨舍不得她受一點痛楚。
“不疼。”
虞靈犀笑道,“就是有點怪。”
說話間,那團(tuán)小東西又踢了踢。
“小怪物。”
寧殷略微嫌棄地嗤了聲,等那團(tuán)東西消停了,這才垂眸俯身,親了親虞靈犀光潔的肚皮。
肚子一天天變大,夜間睡覺便成了個問題。
虞靈犀睡得不甚-安穩(wěn),有好幾次半夜醒來,都發(fā)現(xiàn)寧殷在悄悄替她揉捏后腰,化去酸痛。
十月中,腹中的小生命終于到了瓜熟蒂落的時候。
生產(chǎn)前,虞靈犀只提了一個要求:不許天子陪產(chǎn),一步也不許靠近。
他會瘋的。
(https://www.dzxsw.cc/book/39667693/31357498.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