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莫童覺得自己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頂這看似高大上的醫學博士頭銜，在醫院這塊殘酷的陸地上拼命地蹦跶。
她必須得趕快變態，趕快長出四條腿，向前奔跑！
她爸莫一刀經常嚇唬她：“寶寶啊做醫生很累的，你這么弱小，搞不好還會被人暴打喲，你還是留在學校當老師吧”。
莫童不想教書，一心一意想著要做提刀濟世、醫品一流的技工——俗稱名醫。
不過她剛實習半年，只能勉強被稱作小莫醫生。
其實這稱呼也太抬舉她了。莫童這天正跟一根長針較著勁，連骨穿都還不會呢。嘖嘖。
“我c！”莫童咬著牙罵了一句，又沒穿到位。
她把尺把長的針拽出來，恨不能攮自己肚子一針。
“我這些年都在學什么玩意兒！？”罵過以后立刻振作起來，再穿。就不信了，本碩博這么多年擼過這么多串，串個脊椎骨還能不會？
這么想著又來了兩串，居然，竟然順利到達終點！
莫童一時激動忍不住喊了起來，“哎？！穿到啦。天才！”
她一喊，帶她的主治劉玉潔就跑過來看。劉玉潔挑了挑細眉：“不錯啊，剛上手就能中，有天賦�！�
莫童“pia”得把長針抽出來端在手里問：“什么時候能穿真人�。俊�
劉玉潔一臉寡淡地沖著她：“你這才幾次，至少要連中20次才能讓你上手真人。連中20次啊，中間出一次差錯都要從1開始數。第一次見你這樣的。”
別的小博士過來，都戰戰兢兢的，巴不得遲點上真人，這位眼睛大大的莫博士怎么這么帶種，上來就想攮活人。
真是塊做醫生的好料。
莫博士鄭重地點點頭“好嘞！”，旋即對著那半截擬人橡膠，目光如炬地再次操練起來。
劉玉潔從側面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得一笑：咱b大出來的博士，果然都傻不拉幾的。
血液科特別忙。從住院醫師、主治到主任都在全天作戰，更別提還要干雜役的實習醫生了。一天下來莫童的小腿肚子都跑腫了一圈，又酸又脹。
“早知道我在學校里好好練練長跑深蹲什么的了�！蹦诟率依镆贿厯Q衣服，一邊和林靜宜吐槽。
林靜宜纖纖細細的身材，白白凈凈的皮膚，是那種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保護女人。是跟莫童一屆的規培生。既是同事也是競崗的對手。
莫童抬起一條腿讓林靜宜觀看：“你看我腳脖子和腳跟都連到一起了。”她天生小腿就比較粗一點，站久了就顯得胖胖的。
林靜宜看著莫童高高抬起的小腿，彎著眼睛笑著伸手捏了捏說：“沒事啊，都是肉，不是浮腫�！�
“都是肉啊，這么說心里好像舒服了一點。謝謝您嘞林醫生！”莫童對林靜宜含含胸算是鞠了一躬，兩個手搬著把腿放下來。
她將白色球踢到旁邊的鞋架上，換上墨綠色半高跟皮鞋，左右看了看，真是好看。莫童一陣短暫地自我陶醉，而后伸手把小皮包從柜子里拽出來，“我撤了，滾回家背書去�！闭f完便噔噔噔往外走。
出門的時候跟劉玉潔撞個滿懷。
“哎喲”，莫童抬起臉看到是劉玉潔：“老大！對不起明天見，明天我接著給你當牛做馬�！蹦嬲\地道完歉，從劉玉潔身邊一小溜跑了。
劉玉潔回頭看著莫童跑遠，心想這莫博士干起活來還挺穩，怎么平時跟幼兒園剛畢業的似得。
這天下午劉玉潔在穿刺室做了十幾個人，莫童作為劉玉潔的助手，需要一邊學習，一邊安撫。
莫童學得很快，對病患也有耐心。劉玉潔帶過好幾個實習生，她算是最趁手的。
林靜宜等劉玉潔進來，神神秘秘地對她說：“劉姐，你知道莫童的事嗎？”
劉玉潔不咸不淡地問：什么事。
林靜宜看了一眼門口，小聲說道：“你比我們高幾屆所以不知道，莫童在學校讀書的時候就生了個小孩，未婚生子。讀博期間還經常把孩子帶到學校去。好放得開啊。”
劉玉潔脫了白大褂疊整齊放到柜子里，低著頭整理著領口的掛穗，說：“以后和工作沒關系的事情最好不要跟我說�！闭f完挎上帆布包就走了。
林靜宜朝著她背影翻了個白眼，嘀咕著：不就是個主治嗎，有什么好傲的。
林靜宜實習一年多了，順利完成了從“名校熱血女博士”到“茍延殘喘醫學勤雜工”的蛻變。
大夜班熬得得一頭秀發都要禿禿了，還得抽時間擠精力寫論文。
論文不好發，體力透支，自己情緒都低落得要死，還得安撫病人的情緒。
態度冷淡點搞不好就要被投訴，甚至辱罵，更甚者被揍。
就這樣實習兩年下來，也不定能被醫院留用。
就算被醫院留用，還得做兩年住院醫師發賽斯才能升主治。
三十來歲當上主治，白頭發都飚出來了，在人們眼里也只不過是個不值得信任、不被尊重的小醫生。
當年被美劇忽悠著走上了醫學這條路，現在回頭看看已然沒有退路可走，只能拖著疲憊的身體和冰冷的靈魂往前擠。
可是莫童卻好像完全感知不到這其中的艱辛，眼睛里總是閃著光。
灼灼的赤子之心似乎永不熄滅。
大概主要還是身體強壯吧。林靜宜從來沒有這么羨慕過一個“胖子”。
莫童回到小區已經晚上九點半了。
她住的這個地方在市中心，離醫院很近，走回家也不過十分鐘路程。
小區入口處有一個花店，門外架子上總是擺滿了花草。莫童喜歡買，但因為工作太忙，疏于照顧，小花小草搬回家挺不了多久就都掛了。
莫童這天挑了一小盆最便宜的綠植，美滋滋地捧著往小區里走。
路過布告欄的時候停下來，仰著頭看自己貼的招聘廣告還在不在。
“還在呢，今天怎么都沒人給我打電話？”她用一只手摟住花盆，另一只手伸到包里掏出手機看了看，確定沒有陌生號碼打進來，凄慘地“哎——”了一聲。
為什么找個保姆這么難吶？！
這時候一陣風吹過，初春那猶如痛風般不時發作的涼意襲來。莫童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連忙收起手機，兩個胳膊緊緊抱著草往家跑。
一百來平的房子是爸媽借給她住的。
莫童親爹是著名的心外一刀莫大同，一院的心外科主任。這事兒從上學到工作，莫童從來沒有跟人說過，所以知道的人寥寥無幾。
莫童一進家門就聽到親媽鶴翠芳女士的聲音：
“小豬崽兒，你說在學校教書有什么不好，非要跟莫大同學什么當醫生，整天跟病人打交道有什么好，累得跟狗一樣。
不對不對，狗可比你們輕松多了。哎喲喲，比那個拉磨的驢還累。圖個什么？！”
鶴翠芳一口氣說了三種牲口，一邊埋怨，一邊把熬了四五個小時的人參紅棗湯端到桌子上，眉頭擰得像珠穆朗瑪：
“我這個人，長得這么美，本來是要走文藝路線的，結果一輩子就落你們這些學醫的手上了。你看這一個月我都老了多少�！�
鶴翠芳用力扒拉著自己的魚尾紋給女兒看。她五十多歲的年紀，多年為家庭操勞，該長的皺紋一條沒少，這兩年幫莫童帶孩子熬出不少白發。
好在她身體富態精氣神比較足，目光锃亮，照得整個人亮堂堂的看上去似乎還帶著一點青春的余暉。
莫童把草放在鞋柜上，換好鞋，先去臥室里看了兒子，然后出來耷拉著胳膊歪著腦袋，蹭到鶴翠芳身上，用臉蛋在鶴女士肩頭拱了拱：“哎呀，娘親，生氣會讓人變老。你回去睡覺吧。還能趕得上十一點的養肝兒時間�！�
“小志今天晚上一直要媽媽，哼哼唧唧的剛剛才睡著。跟那拱窩的豬崽兒一個樣。
他現在正是要媽媽的時候，你這當了醫生以后哪還有時間陪他？所以說，你要趁早找個男人。給小志找個爸爸�！柄Q翠芳搖著頭埋怨：
“莫吉分分鐘要生了，她一生我就得趕緊過去幫忙，你看你們娘倆該怎么辦吧”！
“這兩年給你介紹了多少對象，你都說不合適，不合適，你還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吶？！三十啦！還帶著孩子。是人挑你，不是你挑人，明不明白�！�
“我都急死了，你一點也不著急！”
鶴翠芳越說越氣，輕輕拍了拍桌子，怒目圓瞪瞅著莫童，真想把女兒揪起來打一頓。
莫童坐在餐桌旁邊低著腦袋，一聲不吭地喝湯，綁成神氣沖天揪的頭發這時候也蔫了下來。
等鶴翠芳這股勁過了，她才說道：“我已經寫了招聘啟示貼在布告欄上了，這兩天就能找到阿姨幫我看小志。明天我休息，你趕快回去吧。你再兇我哭了啊。你看我的眼睛�！�
莫童抬起頭，指著自己的眼睛給她媽看，濃密的睫毛上蒙著一層熱湯熏出來的水霧，“是不是梨花帶雨��？”
鶴翠芳看了半晌，噗嗤一聲：“你呀，真像個沾了水的大桃子。水蜜桃。”
鶴翠芳又數落了莫童幾句，無外乎讓她放低標準，早日把自己嫁出去之類的話。
等鶴翠芳數落完走了，她才蔫蔫地嘆了口氣，嘟囔道：“我現在缺的是男人嗎？我缺的是阿姨好不好。”這年頭，好阿姨好像比好男人還稀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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