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莫童和小志，周良站在門口看著空空的電梯間，大腦隨之空白了片刻。

        恰才溫馨的家庭氛圍好想把他帶入了一種夢境——

        許多年前，周思萍還沒有死，周念安不恨他，兄妹三人說說笑笑圍著桌子吃飯的光景浮現在眼前。

        雖然那時候吃得是從菜場撿來的別人不要的菜葉，買的是超市打烊前最便宜的死魚，但卻不妨礙那段生活帶著柔光和美好。

        現在的他就似寒夜里快要凍僵的人，機緣巧合下遇到了一個親切溫熱的女人。他忍不住想靠近，舍不得離開。

        周良坐到餐桌邊緩了緩神。之后給輕舟公司的總經理打電話取消第二天的會議，改成晚間的線上報告。

        又給秘書蘇小娟發了郵件告知。

        安排好這些，周良起身在莫童的客廳、洗手間和陽臺四處轉了轉。

        莫童家很亂，不能說觸目驚心，也可稱得上嘆為觀止——

        起居室里到處都是小孩子的玩具和繪本。沙發墊扭做一團，印著卡通圖案的抱枕散落一地。

        桌子上、架子上擺滿了醫學類書籍以及形態各異的毛絨玩具。

        陽臺亂七八糟一堆雜物。

        角落里放滿了大大小小殉職的花盆，土撒了一地。

        鐵藝花架上擺著幾盆的小花小草正在做最后的掙扎。

        周良扶了扶額頭，他還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好活。

        周良打開陽臺大窗，倚在欄桿上，看著一屋子人間煙火氣，從褲子口袋摸出一包煙。

        不管怎么樣，先抽一根再說。

        抽完兩支香煙，他捋起袖子系上圍裙，把莫童的家里里外外徹底清潔了一遍。

        周良已經好些年沒有自己做過家務了，之前整天忙著做企業開廠，住處都是小梁找專業人士來打理。這回自己動手整理洗刷一番，內心里一團渾濁臟亂的壞情緒似乎也散開了不少。

        他心想：我還真是適合當個家庭婦男。

        周良將兩大袋垃圾提到樓下扔了之后，站在樓道口看著不遠處華燈初上的醫院大樓，遲疑著要不要發信息問問莫女士，晚餐想吃什么。

        這時候一院婦產科單人病房里，莫童正在觀賞新鮮出爐的迷你莫吉。

        “跟你長得太像了，是你有絲分裂出來的吧。”莫童用食指撓著小寶寶軟萌萌的腮幫子對產婦說。

        莫吉躺在床上，側著臉看著自己剛下的崽，一臉不屑道：“整個一湯圓似的，哪里像我了。”

        莫童捏了捏寶寶的小手，寶貝緊緊地抓住她的食指。

        “咱小名就叫湯圓吧，怎么樣啊？湯圓兒湯圓兒又軟又圓兒。”莫童有節奏地動著指頭，用卡通音對小寶貝說：“還得感謝你啊，你媽媽從芹菜變成大白蘿卜咯。”

        “啊呸。我告訴你，莫童，不出三個月我就能變回去的。”莫吉最受不了別人說她胖，作為美院老師，她對自身的審美要求一向很高。

        懷孕期間產檢醫生說胎兒偏小，她緊張地一直吃吃吃，才把自己吃得這么胖的。

        鶴翠芳正坐在旁邊用小勺挑著紅糖水喂莫吉喝，聽到莫吉說要減肥立刻沒好氣道：“你可別亂來！身體還虛著呢得吃好喝好。再者說，我們家走的是唐朝那波的路線，女性白白胖胖的審美才高級，瘦不拉幾的跟個晾衣桿似得有什么韻味？”

        莫吉虛弱地翻了個白眼。莫童倒是認真點了點頭：“對。”

        鶴翠芳白了莫童一眼：“對對對，溜須拍馬我也顧不著你了。你看你以后怎么辦吧。”

        莫童直起身，眨了眨眼對鶴翠芳說：“看不起誰呢，我已經找到保姆啦。不勞您費心，以后您就踏踏實實伺候產婦吧。”

        “找到保姆了？昨天晚上不是還沒著落嗎？”

        鶴翠芳之前已經找過中介了，看了兩個人都不滿意。她想找普通話標準的本地人，市面上的阿姨大部分都不達標，達標的請不起。

        本地受過規范教育的育兒師一個月萬把塊錢，比莫童工資還高出一大截。

        “什么樣的？會不會說普通話？”鶴翠芳問。

        還沒等莫童開口，蹲在地上玩奧特曼的小志昂起腦袋看著姥姥，繪聲繪色道：“會說普通話。嚯！做菜超級好吃。我跟媽媽中午吃得都要爆炸了。我可喜歡他了，這么高這么大！”

        小志站起身把胖胖的小手舉到頭頂，比劃了一個自以為最高的高度，來形容他們家保姆。

        “這么高這么大，那得是奧特之王了吧。”鶴翠芳被小志逗得直樂。

        莫童欣賞地看著小志，這家伙真是得其姥姥真傳，嘴皮子賊溜。

        鶴翠芳問莫童：“怎么找到的啊？給多少工資？要不要我貼補一點兒。”

        莫童正要回答，手機叮咚來了信息，她低頭一看是周良發過來的：

        ——莫女士，晚上回來吃飯嗎？想吃什么？

        莫童咧嘴一笑，朝鶴翠芳揮了揮手機：“這不，保姆發信息來問我晚上想吃什么呢？稱職吧？4000一個月，暫時還不用您資助。”

        鶴翠芳驚了：“這年頭能找到這么便宜的保姆？我之前在中介問，做飯加帶孩子都是6000起價了。再者，你那點工資，給了人四千，還夠不夠吃飯啊？”

        莫吉也同情地看著莫童：“一個女人帶個孩子，真不容易。缺衣少食的時候來找姐姐，姐姐養你。”

        莫吉老公賀李迪是一家連鎖培訓機構的老板，莫吉養尊處優的，說話總帶著闊太太的矯情。

        “你那點工資啊，一件像樣的衣服都買不起。吃點水果都要挑便宜得買。嘖嘖，小志多可憐，你別把他給餓著，牛奶一定要買最好的那種有機的，普通牛奶千萬不能喝。”

        她知道莫童工資低，跟她們家全職阿姨的工資差不多水平。這樣的收入帶著小志，再請個保姆，想想都悲慘。

        當初她是極力反對莫童把孩子生下來的。還沒結婚，為了一個不負責任，跑得無影無蹤的男人生孩子算是怎么回事？

        “餓不著，怎么說我也是三甲醫院的醫生，還能餓死不成？”莫童說這話的時候，心里是虛的。

        她規培期一個月工資八千，付給保姆4000還剩4000，夠用嗎？之前8000塊可都是月光。

        她不想找家人救濟，畢竟已經是個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還是個名牌大學的博士，總不能30歲了還找父母伸手要錢吧。

        當初生下小志是自己的選擇，讀博期間都是仰仗家里照顧，現在她已經工作了，自然要擔起該擔的責任來。

        看來真的要節衣縮食了！

        “哎！要不我帶小志先回去了。”莫童走過去牽起即將陷入貧困的孩子說道：“小朋友在這兒呆了一下午，急了吧。”

        “別，你等著！你爸還沒來呢。等你爸來了你再走。”鶴翠芳放下手里的碗勺連忙說道：“要不我先帶小志到下面去走走，莫吉要吃什么？我去食堂帶點上來”。

        莫吉真的受不了食堂這種地方。

        “不用了，食堂的東西怎么吃呀，難吃又不衛生。我讓家里的阿姨煲了雞絲海參粥，等會賀賀帶過來。”

        “總算是有個靠譜的。小志，跟姥姥去樓下逛逛！”鶴翠芳說著拉著小志往外走去，出門的時候正好碰到匆匆忙忙趕過來的莫大同。

        鶴翠芳瞪著莫大同嗓音拔高了一度：“喲，莫大主任，您來得可真早，莫吉出來都倆小時了！您這爸爸當得可真是感人肺腑啊。”

        莫大同穿著一身襯衣西褲，身材瘦削挺拔，將近一米八的個子，被一米六的鶴翠芳一瞪立馬矮了半截，低著頭一頓解釋：

        “我下午這個病人很嚴重，本來打算用兩個小時給他通活，結果不太順利，我左通通右通通，左通通右通通，最后拉了根線從遠端旁支給他通好了，時間也就耽誤了”莫大同說話的當兒眼睛看著病房里的莫吉，見莫吉狀態不錯，又用視線去找寶寶。

        “哎喲，我的小孫女呢？趕緊讓姥爺抱抱。”

        莫大同搜尋到了寶寶，從鶴翠芳旁邊一小溜繞開，貓著腰伸著手朝嬰兒床走過去，見小孫女正睡得香甜，于是只用手指在寶寶鼻子上點了點說：“真是，跟莫吉小時候一模一樣，你看這小臉。這小耳朵，小眉毛，這小嘴”

        理科男詞匯真的很匱乏。

        鶴翠芳在旁邊翻了個白眼。

        莫大同扭頭看著病床上的大女兒，心中不由一酸：“我的小莫吉，也當媽媽咯。”

        說完眼眶一紅。

        莫大同一下手術臺就立刻打電話給婦產科的王主任，得知莫吉生產順利才松了口氣。

        當年莫童生孩子難產，順轉剖，是他在產房外簽的危重告知書，當時可要了他半條老命。

        莫大同抬起頭左右看了看，沒看到大女婿，登時惱火道：“賀李迪呢？怎么不在這？！”

        鶴翠芳拉著小志折回到床邊，拍了莫大同一掌：“你聲音小點兒！莫吉讓他回去拿奶瓶了，順便給帶點吃的。你這大寶貝嫌棄你們醫院東西不好。”

        莫吉嘟著嘴沖她爸說：“賀賀對我可好著呢，你放心吧老莫。”

        “唔，這還差不多。”莫大同點點頭，轉身沖門外招了招手，“小楚，你過來啊，躲著干嘛。來來來。”

        這時候大家才看到門外還站著一個男人。

        被叫小楚的男人挺尷尬地走到病房里來，站在靠門不遠的地方，僵硬地咧著嘴笑，一時不知道該怎么打招呼，就跟鶴翠芳和莫童一陣弓腰點頭。

        莫大同指指小楚，對莫童說：“這是我們科負責設備的工程師小楚。之前跟你提過的，你太忙啦一直沒時間見一見，喏，我給你帶過來了。要不，讓楚工送你回去，你兩路上認識一下？”

        鶴翠芳把小志拉到莫童旁邊，說道：“我們小志今天表現得真好，真乖，一下午也不吵也不鬧。回去吧，肚子都打鼓了。”說罷還沖莫童使了個眼色，意思讓莫童跟小楚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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