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娛策劃的動漫主題商城選在了市郊，這本是一棟爛尾樓，張藝鉆空子以市場最低價格拿下了整棟樓盤，又加以施工，將這棟爛尾樓做成了大型商場的規模。

        工地上塵土飛揚，沈悵锃亮的皮鞋剛沾地就蒙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灰。包工頭一早就接到了沈總要來工地視察的電話，準時帶著幾個工人來場外熱情迎接。

        兩個人紛紛戴上安全帽，一前一后踏進了工地。

        監工在一旁給沈悵講解著材料成本與工期時長，韓戚瞪著眼睛摸摸這個踩踩那個，像個喜歡和泥的小屁孩一樣，沈悵在簽字時還要朝他叮囑幾句，免得這孩子兩腿一空掉下去。

        “沈總，那邊危險。”監工提醒著，將沈悵帶到了另一邊，韓戚跟著走，用腳踹飛了地上絆腳的石子，石子砸到腳手架上發出尖銳的聲響，又因重力反彈滾回了沈悵腳邊。

        沈悵停下腳步，回頭皺著眉嚴肅地批評：“消……咳……消停點。”

        “哦，”韓戚耷拉著腦袋，朝監工有禮貌地笑笑，“師傅，有水嗎？”

        監工賠笑：“不好意思啊，水都在下面的工作室里，我去拿。”

        “不用了，”韓戚擺擺手，朝著樓梯口邊走邊說，“你在這陪我老板，我去拿。”

        沈悵因干燥而裂開的唇角稍稍挑起，他盯著韓戚竄行的背影，低低咳嗽了幾聲。

        韓戚站在工作室門外，正想著扭動把手，里面突然驚起一聲怒吼，緊接著就是水潑在臉上的聲音。

        “當時簽合同的時候，明明料工費都是說好的，只要是打掩護的都能分到錢，世娛給了五百萬，光是工頭就吞了幾十萬，現在想裁人不給錢我們就報警!”

        “就是!你們想把我們辭了，然后找自己的親戚朋友來分錢，如果之前沒說要給我們好處，那就隨你們的便，但是你只要提前說了，就不能出爾反爾!”

        “給錢!”

        “否則就和世娛打官司去吧!”

        “你們別來找我啊，我就是一個算賬的——”

        門開了，韓戚站在門外，正對面就是坐在狼群中央的財務，財務頂著大背頭，臉上還掛著已經褪色的茶葉，上半身已經被潑透了，他苦著臉，對站在他周圍的工人賠著笑，生怕誰先忍不住氣，哐哐上去就是一拳。

        “我來拿瓶水，你們繼續說。”

        韓戚蹲下身在抽屜里扒拉，工人們也都一言不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韓戚身上，韓戚倒有些不好意思，找了一番后摸摸腦袋，說：“不好意思，瓶裝水在哪”

        財務觀望了四周，在身后的角落里發現了裝水的箱子，他彎腰去拿，韓戚就上前一步窺探了桌上的文件夾，又是憑據又是□□，密密麻麻的紅章看的他頭疼。

        “給。”財務伸出手，韓戚順勢看見了他手上帶著的手表，樣式獨特高貴，成色優雅自然，目測是寶珀，和韓樹臨手上的幾乎一模一樣。

        韓戚接過水，笑著說：“這表不便宜吧。”

        “假的，”財務尷尬地用右手捂住左手手腕，“街上十元店買的。”

        他還沒說是什么牌子呢，這人就說是假的，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哦，辛苦——”

        話還沒說完，遠處就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巨響，霎時間地動山搖，韓戚匆忙扶住桌沿，慌張地問：“怎么了”

        財務也被嚇傻了，他顫抖著從椅子上站起來，自言自語：“地震了”

        “這地方能地震別瞎扯了。”有工人不屑的反駁。

        “那是——”

        “樓塌了!”

        門外傳來混亂的聲響，錯綜的腳步聲幻化成了令人心亂如麻的雨滴，懸浮在空中的灰塵宛如一層薄霧，緩緩遮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韓戚跨步出門，看見了眼前景象。

        工地東側的矮樓不慎塌方，激起的灰塵宛如滔天巨浪，腳手架被綠網纏繞，堪堪懸在斷壁殘垣上搖搖欲墜，空中彌漫著石灰的味道，一點即燃，撲上去的人更是密密麻麻。

        哀嚎聲此起彼伏，韓戚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他此刻只能聽見自己僵硬的心跳。

        沈悵就在那棟樓上。

        “報警……”韓戚自言自語，手忙腳亂地尋找著手機，手機就在他兜里，可他無論怎樣都拿不出來，顫抖的手抗不住千斤重的手機，他終于在恐懼中聽到了報警的聲音。

        是身后的工人打的，他們面色如常，只是有些驚訝，甚至還在面面相覷。

        “誰在那棟樓上”

        “不知道，反正和我沒關系。”

        “誒，倒了霉了。”

        韓戚不知道他是怎么獨自走到廢墟前的，他只知道人很多，橘黃色的工服將廢墟圍的水泄不通，他們在扒石刨土，嘴里還一遍遍喊著親人朋友的名字，韓戚聽不清，也擠不進去，他在縫隙中努力找到能站住腳的地方，然后蹲下，用手推開了一塊水泥板。

        “沈悵……”他聲音微乎其微，幾乎沒人能聽見。

        匆匆行過的工人不慎撞倒了他，韓戚癱坐在地上，四肢無力，眼中似乎被什么撐滿了，滿的就快溢出來，灑在這一堆狼狽的廢墟上。

        “沈悵……”韓戚聲音大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在叫誰，他跪在水泥板上用手不斷刨著土，越刨越深，坑越深他越崩潰，直到他整個身子都要陷進去了，灰塵才掃過他的眼，帶著咸咸的淚珠落在蓬松的石灰里。

        誰都無法意料未來，縱使是天使也不行。如果他自己沒有出來，而是陪著沈悵工作，那他此刻會不會在黑暗的廢墟里，撫慰著沈悵讓他不要害怕。

        再或許，他可以用身軀為沈悵擋下一塊石板，用手為沈悵撐起一片足矣喘息的空間。

        可沈悵還是要獨自承受這一切。

        仿佛他早已知道悲劇會發生，可那離別時的眼神，明明是那樣的溫柔，他嘴角還帶著笑，像平常一樣，有點隨和，又有點魅惑。

        “沈悵!”韓戚瘋了似的挖掘著，他跪在廢墟中，祈禱上天垂憐，哭聲蓋住了他的哀求，也斷了他的力氣，即使他咬牙切齒地奮力抗衡，也在十指磨的血肉模糊時疼得嘶聲裂肺。

        他好疼啊。

        “沈悵，求求你，堅持一會!”

        人來人往，呼救聲此起彼伏。

        “我求求你!”

        警報聲響起，有人摁住了韓戚的雙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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