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家祖上有塊祖墳，后來發跡之后，專門找大師幫忙看風水，只換來大師一句：小有盈余，難能大貴。

        后來，斥資重金買下一塊風水寶地，周家祖墳全數遷至此地。大師臨去之前，有一句贈言，業障沉重者不可入。

        因為這一句話，周霽陽的父母，便只能在周家祖墳的邊緣，尋求一塊僻靜之所安置。

        周家祖墳依山而建，三月，春意復蘇。

        山上植被冒了綠意，遠遠望去，仿佛一座山罩上一層綠衣。微風吹起，山林間清爽的空氣里飄蕩一股松柏的清香。

        周霽陽上身白色荷葉領的襯衣，下身高腰的西裝，纖細的腰肢盈盈一握。整個人如陡立的青松，單薄柔韌，卻充滿力量。

        微風吹動褲腳，發出噗噗的聲響，回應著山林里樹枝搖曳相互撞擊的莎莎聲。

        周霽陽站在墓碑前很久，平靜的面容下，手掌早已緊緊攥成拳頭。只要站在這里，她都覺得呼吸一窒。

        被人狠狠掐住脖子，瀕臨死亡的痛苦，濃郁的像漆黑的墨汁，在眼前一筆筆的蓋下來，遮住她所有視線。

        手掌慢慢撐開，汗水浸濕了掌心，像逃過一場大劫,卻從來沒有劫后余生的快感。

        “爸，我真的很想知道，為什么沒讓我上飛機呢。”周霽陽冷漠的眼神，盯著墓碑上儒雅斯文的年輕男人，自然沒人回應，只有無盡的沙沙聲在四周響起，

        良久，嘴角揚起一抹冰冷的笑，“可我卻時常覺得，自己就在那架飛機上。”

        至始至終，周霽陽都沒敢把目光投向旁邊的年輕貌美的女士照片上。

        周霽陽沿著修葺出來的小道，漫步走下來。墓園入口處，停著一輛黑色轎車，方明申西裝革履的站在車門前，看到周霽陽下來，便替她打開轎車門。

        周霽陽倏地原地站住，遠遠望著方明申，伸手指向墓園一個角落，笑著說道：“方叔，記得那個地方，我要死了，就埋那。”說完，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艷麗的笑容。

        方明申皺緊雙眉，“你如果還說這些，老先生會擔憂的。”

        “我沒有輕生念頭，只是突然發現那里風景挺好，提前預定一下。”周霽陽抬腿坐進車里，“人總是要死的，早作打算不是挺好的，能由自己決定事，就不麻煩別人了。”

        方明申打開車門坐進副駕駛位置，系上安全帶，聽到周霽陽的話，面無表情的說道，“那也請你考慮另一半的想法，或許他并不喜歡那里。”

        周霽陽忽然沒忍住，笑了起來，眉眼舒展，一掃臉上陰霾，“那地方太小，一個人剛好，多一個擠了。”

        方明申下顎一緊，自然聽懂了周霽陽話里的含義，可這種話題，并不是他能說的，轉頭交代司機，“開車吧。”

        周霽陽單手撐著下巴，轉頭看著車窗外，沉靜的臉龐，沒人知道她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晚上商業飯局，定在四季花開會所，這里餐飲獲得國際美食家的認可，刊登在全球發行的美食雜志里。不僅餐飲美食，娛樂區休閑養生區也都是專業級別的。

        高明科技和橙光娛樂合作多年，雙方都比較熟悉，高敏嵐作為高明科技高層管理者，帶著公司四名高管過來的。

        橙光娛樂這邊，倒顯得極為不同。副總，導演，經紀人，藝人，明眼一看，就知道橙光這邊的心思。飯局上少不了要談到投資合作的事。

        高明科技和橙光娛樂雙方入座，這座位的安排很有意思，厲殊點名被叫來，和他一通來的藝人還有兩位前輩，一位演技扎實，票房保證的影帝凌子飛，一位正當紅的電視劇女星田蓉。

        厲殊上前主動給人問好，對方也都客氣又禮貌的回應一下，便被無視了。

        準備落座的時候，高敏嵐突然揚手沖著厲殊招呼一聲，“厲殊到這邊坐，這么一張好看的臉在旁邊，我光是看著就高興。”

        厲殊僵硬的牽起嘴角，內心暗罵，這廝賊心不死啊。房卡的事，竟然還不長記性。

        高敏嵐這話一說，在場眾人彼此心照不宣，還有人拿厲殊的長相說話，“確實，厲殊這長相，圈里算是天花板了。”

        現場兩位大前輩也跟著夸贊厲殊長得好，厲殊被眾人起哄趕到高敏嵐右手旁坐下。

        厲殊心底在想對策，今晚上這姓高的，要是敢生出別的歪心思，他絕不含糊。

        高敏嵐今年四十六歲，體態豐腴，離過一次婚，聽說有個正在念高中的兒子。在圈子內人脈關系很廣，來之前虹姐千叮嚀萬囑咐，要管住嘴，要忍住脾氣，千萬別沖動。

        可厲殊現在很想打電話給金虹，他快忍不住了怎么辦？

        這姓高的女人，從他一坐下，桌布下面竟然用高跟鞋踢他腳踝骨。

        厲殊今天這身裝扮，不正式，卻也不會失了禮儀。妝容很淡，臉白嫩的像剝殼的雞蛋，一雙小鹿眼干凈明亮，黑曜石一樣的瞳仁又圓又大，顯得一張臉要比實際年齡要小很多。

        褲子是九分長，長度剛好到腳踝骨上方，姓高的肯定穿著尖頭鞋，尖尖頂端，一下一下，像是錐子扎。因為上次房卡拒絕他？這是準備踢死他？

        把腳慢慢往座椅下方挪，有本事你伸過來踢。

        高敏嵐眼角微微一撇，揚起手里的高腳杯對厲殊示意，轉頭卻對著橙光娛樂那邊說起，“亞和影視怎么還沒到？”

        周霽陽的名字，這兩天在微博上很火，網上對她褒貶不一。

        可有一條，這人倒是真沉得住氣，亞和影視走了一半管理層，拿著高薪解約費，背后匿名上網黑她沒人性，也不見她出面。鬧出房卡的緋聞，更是被罵到臭，連累亞和也被嘲諷，她也沒動靜。

        網上普通人看熱鬧，行里人卻都憋著一股火。

        亞和影視高出行業平均三倍的薪資，以及誘人獎金待遇后，已經有不少人偷偷去亞和面試。弄得其他公司不得不漲工資留住人。

        高敏嵐朋友多，這幾天聽到不少人抱怨議論。對方資本雄厚，硬要氪金玩，這誰敢硬上？也不是誰都有幾百億存款，和有大陽集團做靠山的。

        高敏嵐今天帶著任務來的，要交好周霽陽，氪金的玩家，當然拉倒自己陣營里，一起玩才好。

        咚咚，兩聲敲門聲，吸引了所有人視線。

        會所包廂的侍應生，恭敬的推開門，“您請進。”

        周霽陽微微頷首，侍應生慢慢關上門，自覺退了出去。

        橙光娛樂的劉總，聽到聲，率先站起身過去迎接。身為橙光娛樂的其他人，自覺跟著站起身來。

        厲殊看著兩位大前輩也都站起來，自己也不能扎眼的在這坐著。倒是高明科技的人，看到劉總引著周霽陽過來的時候，才禮貌的站起身打招呼。

        周霽陽今天打扮很美艷，一身藍白長裙，走動之間，纖細潔白的腳踝骨像是有一層層的海浪流動。上挑的眉眼掃了一圈，美目最后落在厲殊身上，像是打招呼一樣的，揚了揚下巴。

        這一舉動，瞬間引來幾道視線打量厲殊。

        周霽陽的位置在橙光娛樂的劉總旁邊，她沒過去，徑自走到厲殊右手邊，拉開椅子坐下，笑著解釋一句，“亞和影視的人事部效率有點慢，很多崗位還在缺，今天就我一個人過來。”

        對于自己遲到的事，周霽陽選擇性的忽略了。

        當然，在場也沒缺心眼的去主動提。

        至于亞和影視人事部效率慢？整個行業怕是都不覺得。

        飯桌上的聊天，自然少不了工作的互相恭維，之前臉色冷談的兩位大前輩，在面對周霽陽的時候，也有幾分交好的意思。

        其他人更是熱略，偏偏當事人淡淡地，酒局上的氣氛，總是差了幾分意思。

        厲殊余光瞥了一眼周霽陽，沒想到被她察覺到，兩人目光一撞，厲殊下意識狠瞪一眼。

        脫衣舞的事，他還沒忘記呢。

        周霽陽嘴角微揚，嘴唇上下輕啟，無聲版“脫衣舞”三個字，瞬間讓厲殊炸毛。

        高敏嵐情緒不佳，和人聊著天的時候，眼角一直留意周霽陽。她有意捧著周霽陽，可效果都不加，對方明顯對她態度冷淡，她提起的話題，基本不理睬。

        高明科技的高層們也都不是傻子，卻納悶的很。

        橙光娛樂的劉總只得兩面維護，周霽陽冷淡的反應，他大概知道原因。說白了房卡的事，網上沒爆出高敏嵐，周霽陽被罵的這么慘，實屬替人背鍋。

        可本人沒有對外澄清的意思，他作為兩方合作伙伴，周霽陽真要選擇澄清事實，他只能選在實力更強盛的亞和影視。

        不過，周霽陽不澄清，他也只能裝作不知道。看了眼，僵硬的夾坐在兩人中間的厲殊，那張美的過分的臉龐尤其引人注目，想想，回去之后得幫他好好規劃規劃未來前景。

        “厲殊啊，給高總，周總端個酒，這兩位今后可是你的衣食父母，姜導的新劇，我聽說過兩天你要去試鏡，那可是周總公司大力投資的。”劉總笑著提醒厲殊兩句。

        厲殊擁有頂級流量人氣，就是這性格有些擰，腦子反應慢一點。都來到這種場合了，身邊坐著這樣兩位老總，他還能眼里只裝菜，老實的端坐著，坐的是不偏不倚，倒是像兩邊涇渭分明的標志線。

        太不會來事了。

        公司老總親自發話，厲殊不得不硬著頭皮上。

        高敏嵐剛低落的情緒，一看到厲殊那張臉，立馬眉開眼笑起來，“我可是很看好厲殊發展前景的，雖然眼下還有些不足，只要改了，未來不可限量啊。”高敏嵐抬手拍拍厲殊的肩膀，話里藏話，就差明說了。

        厲殊瞥了眼自己左胳膊上還沒撤走的手掌，只感覺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好想一巴掌打下去。

        可惡，明目張膽的占他便宜。

        周霽陽靜靜坐著，眼中趣味盎然，她想看看這人，要怎么處理這情況，明晃晃的吃他豆腐呢。

        只見厲殊在眾人視線里微微往右邊挪了挪，伸手使勁撫了撫高敏嵐磨蹭的地方，垂著頭，一本正經的說道：“這衣服是品牌贊助的，穿過要完好無損的還回去，你別給我摸皺了。”

        那認真的語氣，頓時讓現場空氣凝結三秒。

        高敏嵐的手僵在半空中，臉色鐵青。

        橙光娛樂劉總瞪著一雙眼，似乎不太相信剛聽到的話。

        周霽陽直接低下頭，手指抵在唇間，實在忍不住了，噗嗤一聲，輕笑出聲。

        低著頭，纖細單薄的肩膀，微微聳動著，最后掩著嘴角，仰起頭坦誠道：“不好意思，實在是沒忍住。劉總，你們公司藝人都這么幽默的嗎？”

        幽默？這是沒腦子啊，看看高敏嵐陰沉到殺人的眼神，還敢輕描淡寫的說這是幽默？

        周霽陽敢笑的這么肆無忌憚，其他人可不敢一個個屏住呼吸，眼神都不敢亂看。

        高明科技的高層僵僵找了個臺階，劉總這才醒悟過來，認清自己公司藝人的真實屬性，趕緊幫忙緩和氣氛。

        同時惡狠狠的瞪了厲殊一眼。

        厲殊呢，一不做二不休，像個幼稚小學生一樣的，又把椅子往右邊移了移。恨不得自己和高敏嵐之間畫個分界線。

        這嫌棄的挪動，高敏嵐直接憤怒到鐵青的臉，直接白了。

        劉總這會想攆人了。

        場上其他人在看厲殊的眼神就變了，尤其他的兩位大前輩，看他的眼神多了一絲擔憂，同時還有一絲敬佩。

        周霽陽笑的開懷，全場就屬她笑容燦爛，看著厲殊挪過來，兩人靠的很近，輕輕用手肘就能碰到。

        厲殊察覺到自己手肘被碰了一下，微微收回一點，結果，下一秒，又被碰了一下。以為對方是不經意的，又往懷里收一點，這下應該碰不到了吧。

        周霽陽看著厲殊夾緊的胳膊，嘴角止不住上揚，這場景總是讓她想起小學和男同桌搶桌子的畫面。

        手肘又碰了一下。

        厲殊猛地回過頭，一下，二下，還有完沒完了，眼神里仿佛在怒吼。

        周霽陽眉頭一挑，笑瞇瞇迎上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去看她的左手。

        厲殊皺著眉，看著搭在桌邊上纖細手腕，四根瑩白的手指裹著拇指，輕輕攥成拳頭。正看得一頭霧水的時候，緊緊裹在掌心里拇指，慢慢抬起頭，豎的筆直筆直。

        周霽陽覺得今天一天陰霾，瞬間撥開云霧，不管什么時候，見到這個人，總能幫她解悶，說話做事真是不走尋常路啊。

        翹起的大拇指，讓厲殊表情微微一愣，可也很快轉過臉去。心里提醒自己，這個也不是什么好人。

        高敏嵐被人打臉，難能吞下這口氣，厲殊的不知死活，不識抬舉，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絕，讓她丟盡臉面，再沒一絲好感。

        厲殊被惡整了，高明科技的高層，在高敏嵐的示意下，紛紛主動灌他酒。

        高敏嵐更是絲毫沒有顧忌，“網上經常罵爛片爛片的罵？可這怨誰呢？光是一張臉長得好看，演技爛的要死。拍出來可不就shi樣。現在藝人，浮躁啊，沉不下來學習研究。還有九年義務教育都沒上完的，文言文臺詞能看懂嗎？就來混飯吃？仗著一張臉好看，就想出人頭地？做人都沒做明白呢？還想做偶像呢。”

        語氣鄙夷不屑，就差指著厲殊鼻子罵了。

        橙光娛樂的劉總打著圓場，看了眼厲殊被灌的面部緋紅，眼睛瞪得直直的樣子，便想岔開話題。

        高敏嵐偏偏不買賬，“一個人的教養，離不開家庭的熏陶。這樣不懂得做人，父母舍不得教，自有別人管教，頭破血流才知道學乖的人，多了去了。光有人氣？娛樂圈三年一代偶像，一年一茬新人，沒作品，早晚玩完。”

        厲殊一雙眼睛通紅，雪白的臉上不知道是酒氣，還是憤怒，爆紅一片，聽到高敏嵐的話，像個發怒的小獅子一樣站起身。

        同一時間，一盞水杯，咣，一聲落地上。

        周霽陽手里空空的，微抬著下巴，嘴角噙著笑意看向厲殊，“幫我叫侍應生過來換個杯子。”

        橙光娛樂的劉總也叫身邊的一個人起身，“厲殊喝了不少啊，你去陪他一起去吧。”正好出去叮囑兩句，高敏嵐說兩句散散火氣，總比事后斷你生路好。

        厲殊看了周霽陽一眼，被公司人硬帶了出去。

        高敏嵐看著厲殊出去，火氣一點沒散，看著周霽陽似笑非笑的說了句，“周總，年紀輕輕，千萬別戀上這種空一張臉的偶像。他們啊，除了一張臉，什么本事沒有，吸血要資源能力倒是強。一個不滿意，就會在微博上發小作文，或鏡頭前哭訴，自己撇的倒是干凈。”

        周霽陽看了高敏嵐一眼，眉眼笑著，伸手卻拿起厲殊座位上的水杯，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這一幕，高敏嵐愣住了，劉總愣住了。

        周霽陽今晚沒喝酒，不可能暈了，那就是故意的。

        放下水杯，周霽陽揚唇一笑，“高總，聽說你有個兒子，以后說話，還是留點口德吧。母親說話刻薄，兒子也會學習。這和您說的家庭熏陶一個意思吧。”

        “你”高敏嵐氣的站起身，卻被劉總打斷了，喊著高明科技的人起來，“你們高總喝了不少，都快站不穩了，趕緊要個房間，去休息休息。”

        周霽陽神態倨傲，絲毫不理會高敏嵐的憤怒，反而慢悠悠的和劉總談起一樁項目，“劉總，亞和正在啟動一個綜藝項目，目前正在籌備當中，有沒有興趣加入進來。”

        劉總剛想著今天飯局怎么這么多災多難，結果周霽陽突然拋出一個項目，立馬來了興趣。

        雙方無視高明科技的人，開始談起合作事項。

        高明科技的人一看，找了借口出去透透氣。

        厲殊被同事生拉硬拽出去，勸說了老半天，險些沒把自己氣死，即使對著一頭牛，他廢了這半天勁，也能哼一聲。

        偏偏厲殊喝了酒，拗脾氣上來了。

        “逢場作戲而已，你要這么尖銳，以后在圈子里怎么混？”同事心累，這么淺顯的道理還用教？

        厲殊委屈的要命，“我沒想混，我今天一直忍著呢。”

        同事很想問一聲，你忍什么了，一點就炸，就搭個胳膊，也沒少塊肉。

        “那也不能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給高總難看，碰一下胳膊而已，忍忍就過去了。”同事覺的，厲殊未來想在圈里發展，恐怕困難了。

        厲殊睜著一雙怒眼，啪，的一聲，把腳往前一伸，口齒夾雜一絲酒意憤憤道：“桌底下，姓高的一直用鞋頭踢我，你看給我踢的，都發紅了，我沒忍么？我吱聲了嗎？”說著就蹲下身，可憐巴巴檢查自己的腳骨，“你看，鞋子還給我踩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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