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拆不要錢吶?
離古建保護協會的活動正式出發還有半個多月,唐子末還是希望迎春能回心轉意,但對方已經鐵了心要去,她越旁敲側擊地說,迎春就越堅定信念。
唐子末也很苦惱。她只要一面對迎春,原來就不富裕的口才就更加雪上加霜了,越想把話說得輕松隨意,就越嚴肅沉重,任誰聽都不會歡喜。
“一年中最熱的天氣,黃土高原的太陽很毒,而且有幾個地方條件很差,你去了肯定會中暑,還會曬脫皮。”
“防曬和補水我最拿手,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你要是對古建這么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啊!我還能當你的專職司機。”
“以后吧。我活動費都交了。”
“就你和黃桃兩個女的,總覺得不安全,而且你倆要住一個房間,你受得了她……”唐子末說著說著便停住了,董迎春正不耐煩地盯著她,眼神中盡是抵觸。
“沒想到你這么愛嘮叨。”迎春笑容冰冷,“我一直以為你還挺高冷的。”
這已是十分客氣的表達。
唐子末臉一窘,“ok,我不說。”
唐子末道歉。她也覺得自己對迎春話是有點多,說的還都是對方不喜歡聽的,歸根結底就是太把自己當大姐了,這讓她倆的關系總是剛進一步就退兩步。
她正沮喪著,董迎春這時又丟過來一句話——
“我覺得成年人都應該懂得邊界感。”
“明白了。”
邊界感……我跟別人的邊界大得幾乎不是一個星球。
唐子末苦笑著點點頭,忽地又想起一事,問迎春出去的話需不需要相機,她可以出借。
“你還有相機?”董迎春對相機并不感興趣,但對唐子末擁有相機這事本身感興趣,她太好奇她天天在做什么了。
唐子末回房間把她那個整日不離身的大背包拿過來,輕輕放到地上。董迎春這才看清背包一側裝著一把黑色的架子,平常她只瞟到另一側的保溫杯,還曾笑她像個老干部。
唐子末從背包的背部拉開拉鏈,隨著流暢的拉鏈聲,背部下半部分出現一個收納包式的內膽夾層,里面分門別類地擺放著相機、鏡頭和其他組件。
原來這是一個相機背包。
唐子末將相機拿出來,是一臺佳能r,她讓迎春拿在手里,“你先試試。”
董迎春不太會使用單反,此時的她驚訝得忘了要保持點驕傲,看看手中的相機,再看看唐子末,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當然見過許多好的相機,爸爸就有一臺,但有次去考古工地時弄丟了,后來他就一直用那臺老x10。但微單董迎春通常也不用,她與爸爸的工作總是有意保持著距離。她覺得爸爸是那種渾身上下充滿工作氣息的人,始終處于一個工作的狀態,一本正經。
這點唐子末就很像他。
董迎春從小就對爸爸的工作很抵觸,對那些灰頭土臉的文物也不感興趣,從小耳濡目染卻從不受其影響,董繼遠后來也就不再強迫,讓她選擇了自己喜歡的專業:企業管理。
董迎春也曾為了向朋友們顯擺,旅行時帶他的相機出去,但也只有那一次。讓她扛任何重物都是不樂意的,用她的話來說就是,除非是一袋子錢。
爸爸的朋友幾乎人手一臺或幾臺相機,她并不奇怪,她驚奇的是樸實得再沒有下降空間的唐子末,居然有這么好的裝備。
唐子末正低著頭,不知道迎春此刻有這么多的心理活動,專注地為她介紹各個組件的用途,說到哪里指到哪里,“有兩個鏡頭,原鏡頭是套機帶的,就機身上這個;還有一個獨立鏡頭,也比較常用,你要嫌重的話帶一個就夠用了;兩塊電池,充電器在這個側袋;這里面有幾張存儲卡。我以前出去經常拍了好半天才發現沒裝卡,你要記得裝……我是不是說太快了?”
“不是。”
唐子末幫她把鏡頭蓋打開,“還是你自己試。”她小心翼翼地照顧著迎春的心情,“有些不……不熟悉的可以問我,每個品牌用起來不大一樣。”
董迎春小心地翻轉手中的相機。最長的那個鏡頭在收納包里,可手中這個已經很沉了,她舉了一會兒手開始酸,便拿這個借口拒絕了唐子末的好意,神情仍舊傲嬌。
“現在手機拍照就很好了,我不想帶這么重的東西出門。”
“那……好吧。”
董迎春遞還給她相機的時候,被相機上掛著的肩帶絆了一下,她緊張地驚呼“嚇死我了”,看相機只是往下墜了墜,并沒掉地,這才松了一口氣。
“沒事。”
唐子末接過相機,蹲下去將它裝回包里,她認真地整理肩帶和相機位置,董迎春看著她忙碌的樣子,忍不住問,“你怎么會有這么有錢?”
“我?我沒有太多開銷,存的錢就買生產工具。”唐子末咻一聲拉合拉鏈,站起身來問她,“迎春,我還有個卡片機在平沃家里,你要的話我帶給你。”
“不用。”董迎春擺擺手,嫵媚一笑,“那么多人一起去嘛,我用他們的照片就好。”
唐子末一頭黑線。
這個周末,唐子末照常去平沃縣下屬的鄉鎮巡察文物點,她跟顯平村的村支書約好去看兩處明代老宅,為了不給他們添麻煩,專門避開了午飯時間。
顯平村在平云山北峰的一處山腳下,上山的路不寬闊,且坑坑洼洼,礦上來往的大貨車把路軋出兩條又寬又深的轍,底盤低的小車開上去,時刻都擔心被刮了底。
唐子末的目標,等有錢了一定要買輛越野車。
路兩邊的地里種著不少棗樹,結滿密密麻麻的綠色棗子。這兩年一到初秋棗子下來,會有很多城里人過來摘棗,花錢享受個農家樂,既能收獲幾籃香甜的棗,還能拍照發個社交圈。
唐子末一路晃蕩著到了顯平村,已經下午一點半了,車身上一層黑灰。村支書見到她后果然說:“早點來還能一起吃個午飯嘛!”
顯平村是一個老村落,用支書的話說就是“好幾代了都沒怎么變過”。因為窮而保留了不少古老的房子,說起來也不知該是悲是喜。這些古老的建筑或構件于歷史文化來說自然是好事,但讓人住在里邊,就是漏風漏雨的危房。
村里人都期待著縣里或鎮里能開發,好沾一點光,誰不想住寬敞明亮的新房子呢?可修,誰來修?遷,遷到哪里?如果遷走,成了旅游地,一個空空的古村落僅作參觀,失去人在其中的生動景象,也沒多大意思。
每當這時,唐子末就會覺得自己渺小如微塵。雖然說星星之火的力量有用,可她就是一支快要媳滅的煙頭,還受了潮的那種。
村支書顯然把唐子末當成縣政府派來的人,雖然看她年紀輕輕又是單槍披馬來的,并不像什么領導,可也不敢怠慢。他一路猜著唐子末此行的用意,臉上掛著卑微的笑。
“我們村里也有那個啥,文物保管呢!”
“不是‘保管’,是‘協管’,文物協管員。”
“哦對對!”村支書說起這個很是自豪,熱情地為她介紹,當地話里又摻雜著一些普通話的調,“是以前的婦女主任,薄主任,干了十幾年了,退休了也還做著呢。她是中專畢業的,人很有文化。”
“恩,我聽說過她。”
“咳,她干這事家里人不同意,被人下過蒙汗藥。你想啊,一個女同志……”村支書說著惋惜地搖了搖頭,換了話題,“那小唐,你去過今天這個張氏民居沒?”
“來過一次,但時間太緊,沒細看。”
“現在是‘成氏’的嘍!”村支書突然酸溜溜的,“張氏宅子說起來有故事。當年張家就剩一個男丁了,還要去抗美援朝,走的時候把自家院子交給成家保管,這一守就是幾十年,三代人啊!后來張家還真有后人回來,一個姑娘,說她姥爺當年重傷,在沈陽養傷,也在那結婚生子了……這姑娘身份都查過,是真的,但人家不愿回這村子。成家這小子,就這個第三代,干脆把這院子買下了。”
村支書羨慕地伸出兩根手指頭,“給了22萬呢!就張家院子旁邊那個老戲臺,都不值這么些錢!”
唐子末逗他,“沒事,有錢人不覺得貴。”
“還不貴?那里面早不能住人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外面刮大風里面刮小風。”村支書說著壓低了聲音,“村里人都說那里鬧鬼,說是一到下雨天就有人走來走去,還有人說,那是戲臺里墻畫上的戲子,半夜就變成人了。嗬,我倒不信有鬼,可長時間沒人住,肯定陰森森的,尤其是半夜一點和中午一點,陰陽交錯的時刻最陰!”
“哈哈哈哈哈……”
唐子末終于憋不住大笑。什么亂七八糟的!但她還是饒有興致地聽著。村支書講故事的能力不錯,又這么熱情,將來要真能當個導游啥的,生意一定很好。
“支書,你們,這村子會拆遷嗎?”
“倒是聽說好幾年了,沒啥動靜。說是政府要開發,可都沒個準信兒。要我說,沒那么容易,拆不要錢吶?”村支書對他們村一點信心都沒有,“現在村子里住的人不多了,可也都是有名有主的房子,拆就得給錢。咱平沃縣沒啥錢,誰干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兒,你說是不是?”
“那就好……”唐子末輕瞟支書一眼,意味深長地說,“支書,你太小看這村子啦!”
“不是我沒信心,你看我們這地方,上個山都沒條好路,都沒人愿意來我們這兒。”
“你們有明清時代的房子,村外有塔、有廟、有碑,村里有戲臺、有祠堂、有老槐樹,離封王鎮也不遠,建村歷史有一千年了吧?整個村子都是寶貝啊,將來等封王鎮一規劃,這邊肯定也會開發,到時候成了‘歷史文化名村’,這些房子都會被保護起來,你們也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了。”
“那倒是!不過就這樣的村子,咱這邊得有十幾個,有的村子里還有啥明代朝廷大官的大宅子呢,輪不上我們……欸,快到了。”
村支書指指不遠處的小院子,接著停下腳步,朝身后的方向比劃了一下,“那邊的幾排老房子就沒這么好的運氣,有人還把磚拆下來扔磚廠了,沒人管。”
村支書說的場景,唐子末上次來的時候就見過。村外有個燒磚廠建在一片漢墓群旁,廠子旁邊是片垃圾堆,有著精致磚雕的漢磚就和那些碎磚頭一起,暴磚荒野。有些磚上鳳鳥、王母、羽化成仙,圖像都靈動飄逸,可仙人仙獸還未到九重天門,就這樣被折翼了。
兩千年的風雨都挨過,經不住小磚窯暴力一轟。
村支書問,“你是啥單位來著?管事不?”
唐子末無可奈何地笑笑,“縣政府下屬的,文管所。”但“管不管事”她沒說。
村支書得意地咧嘴笑,嘴角兩邊形成深深的圓弧線,像兩個括號,“我還見過你們領導呢,來過咱這兒吶!”
兩人穿過一條半土路半磚鋪的窄巷子,兩邊都是毗連而建的高墻民居,每家每戶大門口都鋪建著高石臺階,立著一對石柱礎,上面木柱風化。建筑老是老,看著依然威風凜凜,倔強的柱子經風侵雨蝕,腐朽嚴重,卻還支撐著厚高的磚檐,沒有服輸的意思。
唐子末最愛這種不經意的堂堂威嚴。
其實她從唐四歐嘴里聽到過一些消息,高晟的開發項目里是包括顯平村的,而且早有了開發方案。他們沒有對外公布名單,是因為有了之前動遷的經驗,不想給村民們太多“鬧事”的時間,想到時速戰速決。
剛剛村支書說“不拆”,聽著也不像是假話,看樣子他的確還不知道這事。也許,只有村長是知情人。
唐子末嘆氣,想來想去都是無解題。
慢說她沒那么大的能力,就算有,怎么改造或遷置也不是易事,村民和改造者都得受益才行。可她見過高晟的開發項目,或者說其它開發商也大同小異,他們的開發方案是不可能會考慮那么多的。
而且最糟糕的是,似乎已得到批準。
唐子末愁在心頭,一旁村支書在感慨,“哎,是真窮啊,平沃縣是咱省最窮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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