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別重逢，大家都有太多的話要講。

        可真的在飯桌上坐下來，再多的話到了嘴邊，都變成了：

        “悠菜，這個是你小時候喜歡的，多吃些。”

        “悠菜，在外面吃不到中餐吧？快嘗嘗，還是不是原來的味道。”

        “好好的孩子，怎么就這么瘦呢？”

        沈悠菜坐在江兜兜和周慕白中間，一邊往嘴巴里塞菜，一邊任由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掉。

        當然，是高興的。

        這種熱鬧團圓的場面，她已經期待很久很久了。

        周慕白看著她這副模樣很是心疼，奈何她現在確實已經長大了，很多小時候能做的事，現在再做，就有些不合適了。

        他放下了作勢要摸她頭的手，抽了幾張紙巾遞了過去，輕聲道：

        “有什么話吃完飯再說，別讓父母跟著掉眼淚。”

        沈悠菜用力咽下口中的食物，扯出一個和小時候一般無二的笑臉：

        “哎呀好啦！吃飯吃飯，吃完飯我還要給你們講故事呢，今晚都住我家，誰都不許走。”

        沈文馨和顧然對視了一眼，紛紛抹了把不知道什么時候流下的眼淚，連連點頭：

        “哎~今天都不許走，就住這兒。”

        -

        這是沈悠菜第一次在親友面前提起那些黯淡無光甚至令人窒息的時光。

        明明那個時候自己一個人都挺過來了，可是到了這會兒，卻委屈異常，總是喉頭發酸：

        “嗯……當初許女士把我帶去了f國，銷毀了我的手機和證件，我就只能留在那里嘍！”

        聽到她對于許婧的稱呼，在座眾人，尤其是顧然和沈文馨，皆是一愣。

        六年，他們的悠菜都沒有改口。

        細想之下，所謂的銷毀手機和證件，又怎是字面上這般，輕輕揭過的。

        沈悠菜生怕眼淚流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又故作輕松的聳了聳肩，吐了吐舌頭繼續道：

        “哎呀，早知道出了國，我連大家的手機號都想不起來，之前我就一定好好用腦子了，不過還好啦，我回來啦，許女士就和她的丈夫在那座小島上長眠了。”

        “不過哦，如果他們夫妻倆知道我把他們的股權變現全給捐了，估計都能氣得從棺材里跳出來打我！不過我才不害怕，我回家啦！”

        所謂人死如燈滅，她并不想將許婧曾對她的種種專制細節化。

        或許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毋庸置疑，她是一個合格的生意人。

        她恨她，卻又不恨她，只恨自己當年能力太弱，心底太軟，就那么沒有抵制住所謂“親生母親”的誘惑。

        在座眾人聽完，皆是沉默。

        阿姨適時的送來了一些飯后茶點，這種有些凝固的氛圍才好了一些。

        周慕白仍坐在她的身邊，用只有兩個人聽到的聲音問道：

        “你的證件，怎么補辦的？”

        其實他想問，在許婧去世后，她一個沒有證件的“黑戶”，是怎樣孤身一人回國的。

        可他不敢問，怕真相讓她難過，讓自己心疼。

        周慕白不提，沈悠菜還差點忘了：

        “對啦，我現在可是很厲害的，不僅精通英法兩門外語，還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漫畫家，簽了國內最有名的漫畫公司「蘿莉音」，證件和房子，都是我的編輯god幫我搞定的！干媽，我沒給你丟人哦~”

        陳菀她們都是大人，又怎么會看不出這孩子在報喜不報憂。

        但能回來就好，別的都能慢慢來。

        “god這孩子我也曾跟他有過幾面之緣，人好沒架子，悠菜，做的不錯。”陳菀窩心道。

        江兜兜聽著沈悠菜提起那些過去，跟著情緒低迷到現在，自己那點兒靈動的小心思終于派上了用場：

        “酷啊姐妹！快告訴我你的筆名，我去看看你的小漫畫里有沒有藍眼睛黃頭發的外國美男子！”

        沈悠菜偷偷瞅了一眼周慕白，啪得拍掉了江兜兜伸過來的爪子：

        “才不告訴你！”

        江兜兜故意叉腰：

        “哼哼，果然，多年不見，你不把我當你好姐妹了唄！”

        “就不告訴你，你打我呀！”

        “大阿福。”

        兩人斗嘴間，周慕白突然道。

        江兜兜不解：“什么？”

        周慕白重復：

        “她的筆名，叫「大阿福」。”

        終于清晰的聽到了他的話語，沈悠菜整個后背瞬間挺在了那里，整個臉上，除了詫異，還是詫異：

        “你怎么……知道……”

        “就剛剛。”周慕白打斷：

        “如果我沒記錯，去年三月份，城西福利院收到了一筆來自國外基金「福滿家」的善款，捐贈人就是叫「大阿福」，當時，新上任的院長曾告訴我，這位捐贈人是一位天馬行空的漫畫家，這是她的筆名，更是她的心愿，希望能和大阿福娃娃一樣，團圓、喜慶。”

        沈悠菜囁嚅著：“你……”

        江思辰懷里抱著已經嘟起嘴吧睡著的兒子，輕聲道：

        “你還不知道吧？這幾年，周大少爺都快把那當成第二個家了。”

        沈文馨連連點頭：

        “悠菜啊，你走了以后，慕白時常回那兒看小朋友們，和老園長說說話。”

        沈悠菜咬著下唇，迎上了身邊人的目光，良久，才憋出一句：

        “我……”

        周慕白無奈勾了勾唇：

        “還是跟小時候一樣，耐心太差，我都還沒說完是怎么認出「大阿福」就是你的。”

        沈悠菜卻搖了搖頭，語氣堅定：

        “我知道，是小狐貍，我漫畫里的小狐貍。”

        那年她曾畫過的小狐貍。

        以他為原型的小狐貍。

        雖然她的畫風和技藝成熟了很多，那小狐貍的目光，從未變過。

        -

        周慕白同樣有些動容。

        當時只是心血來潮，想起如果沈悠菜還跟在陳菀身邊學畫，理應有了自己的筆名。

        或許也會跟「大阿福」一樣，可愛又無厘頭。

        鬼使神差的，夜班時分，他去看了這位漫畫家發在推特上的畫。

        可內容卻出人意料的陰暗、窒息，唯有那只小狐貍，雪白、靈動。

        尤其是它的眼神，竟讓他有看自己的錯覺。

        甚至他總覺得，這位用法語來作注的漫畫家，就是他心里想的那個人。

        結合剛剛沈悠菜所說，所有的一切豁然開朗。

        頂著在座各位不解的目光，周慕白倏地一笑：

        “不怕各位笑話，我這位妹妹，最擅長畫狐貍。”

        說著，他頓了頓，直直的看向了有些發愣的沈悠菜：

        “尤其是，長成我這樣的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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