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章 第一章
太陽一直在地平線下排徊。水星自轉很慢,只要你在那遍布巖石的地面上走得夠快,就總能讓太陽躍不出地平線。這樣做的人不少,行走已成為了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他們大多往西走,所以始終走在黎明的曙光里。有些人匆忙地從一地趕往舅一地,偶爾停下來瞄一眼身上早些時候接種重金屬生物過濾制劑留下的傷口,把累積起來的金、鎢或鈾的殘留物快速地從身上拂去。但大多數人只是為了一瞥旭日東升。
水星古老的表面千瘡百孔,極不規則,破曉的明暗分界處是一條寬闊的黑白對比的光帶一刺眼的白色高光點到處戳進木炭般的坑穴里。這些白色高光點不斷增強,直到將整片大地照得如玻璃燒熔時一樣耀眼,漫長的一天就此拉開序幕。這片日照與陰影組成的混合地帶寬達30千米。若是在平原上,地平線不過幾千米長。但水星上平地很少,所有撞擊痕跡都清晰可辨,一些綿長的峭壁亙古矗立,其年頭可追溯到水星冷卻收縮之時。在這樣褶皺起伏的地形上,光線可以從東邊的天際一下子就跳到西邊凸起的山陵上。星球上的每個人必須考慮到這個因素,弄清楚陽光可能在何時射到何地一﹣以及一旦被陽光照射到,應該跑向何處尋求遮蔽。
也有人是故意讓日光照射到身上。很多人停下了匆忙的腳步,站立在峭
壁邊,在火山口,在佛塔、尼瑪堆、古巖畫、因努伊特石堆、鏡子、墻壁和高茲沃斯大地藝術旁,面朝東方,靜靜等待。
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黑色巖石上方是黑黢黢的東方天幕。億萬年來陽光不斷照射巖石產生的非常稀薄的氖氬大氣層只能留住拂曉前那極其暗淡的一絲微光。但人們知道日出時間,所以他們等待著,觀望著一一直到一
抹橘黃色的火焰躍出地平線,同時點燃了他們體內的血液。更多光線如旗幟般舞動著出現,跳躍而出,連弧成環,一躍沖天,在天上自由飄動。為了保護眼睛,人們的偏光面罩已變成深色。
如華旗般舞動的橘黃色光線從最初出現的原點分成了左右兩束,好似地
平線上的焰火往南北兩個方向散開。仿佛一個被削了皮的光球,太陽的表面閃耀著,光輝慢慢溢向兩頭。由于每人面罩上的濾光片不同,他們看到的太陽各不相同,有的可能是藍色大旋渦或跳動的一簇橙色,有的可能只是一圈白色的圓環。光弧不斷向左右兩端擴展,進度比想象中更快,當它完全露出
地面時,人們就像站在鵝卵石灘上,面間一顆巨大的恒星。
現在是轉身跑開的時候了!但就在人們想實現自我救贖時,一些人卻突然暈廠,跌倒在地,又趕緊爬起來,驚慌失措地向西跑去。
最后看一眼水星日出吧。它浸泡在紫外線中,是不斷升溫的藍色怒號。
耀眼光球的登場暫告一段落,隨之們來的是愈加滑晰和炫目的日冕狂舞,所有磁化弧光、電磁短路和燃燒的氫氣團都被扔同黑暗的宇宙。你可以有冼地遮擋住日冕的光芒,只看太陽光球,甚至可以把濾光片上的畫面放大,最后會看到對流單體燃燒著的頂端,像干萬根扭曲的線條,每根線條都是劇列燃燒的火焰形成的雷暴云。這顆恒星每秒鐘燒掉500力噸氫氣,并將繼續以此規模燃燒40億年時間。所有這些長針狀火焰圍繞小小的黑斑跳著圓舞。那是太陽黑子,是燃燒暴風中不斷改變的渦流。無數的長針一起流動,仿佛被潮水推搡著的海藻帶。所有這些回旋運動都能從非生物角度予以解釋一各種氣體在持續的引力場牽引中以不同速度移動,形成無休止的火焰旋渦。這是純粹的物理學角度的解釋,但事實上它看上去卻有相當的生命力,比很多生物還要有生氣得多。在世界末日的黎明看到此情此景,很難相信它只是一種無生命的物理現象。它在你的耳際咆哮,與你不停對話。
很多人都是在嘗試了多副不同的濾光片后才選定了適合自己的那副。一些特別的濾光片,或者說經濾光片過濾后的影像,已成為個人或群體膜拜的對象。人很容易在極度崇拜中迷失自我。想象一下吧,他們站在那兒,就為了看一眼日出;他們是那樣的投人,難怪眼前之景總能讓他們感到欣喜一那是從未見過的圖案,那是撞擊心靈的脈動。突然間,圍繞光環的一圈燃燒著的纖毛似乎發出了人耳可聞的聲響,變成了狂亂的咆哮一其實質是你的血液正涌向鼓膜,此刻聽上去卻像太陽燃燒的聲音。不知不覺中,人們駐足的時間太長了。有些人燒傷了視網膜,有些人直接失明,有人被重如泰山的宇航服出賣,直接斃命。有時甚至幾十人同時被烤熟。
你是否有這種感覺:這幫人簡直就是一傻瓜?是否覺得如果換成是你,絶不可能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先別太早下結論。沒人可以如此肯定,因為眼前是你從未見過的景象。你也許覺得自已已經習慣了,外界再沒有任何東西能真正讓像你這樣深沉老到且知識淵博的人著迷了。但你也許錯了。你是太陽的子孫,如此近距離注視太陽,那種美感,那般恐懼,能完全清空人的大腦,一把將人推進恍惚的狀態。有些人描述說那種感覺很像看見了上帝的容貌。這種說法也對,因為太陽系內所有生命都來源于斯,太陽的確可說是我們所有人的上帝。它尊容一現,能將我們的思想從頭顱中一洗而空。那些人所追求的正是這種感覺。
所以的確有理由為斯婉.爾·泓擔心,她比絕大多數人更喜歡嘗鮮。她常常觀日出,每次都站在安全界限的邊緣,且有時在陽光下一待就是很久。巨大的雅各布天梯、顆粒狀脈沖、長針狀氣流……她已深深愛上了太陽。她頂禮膜拜,在房間里還為太陽神設立了一個小神社,每天清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搞一個簡短的向太陽致敬的儀式。她的大多數風景畫和行為藝術都是以太陽為主題,這些天又忙活著在土地和自己身體上搞高茲沃斯大地藝術和阿布拉莫維奇行為藝術。顯然太陽就是她藝術的一部分。
對于正處于悲傷中的她來說,太陽現在同時又是她的慰藉。站在“終結者”城的濱海大道上,一位于宏偉的黎明之墻頂端﹣可以看到她此刻正面朝南方,離地平線很近。她必須得趕快,整個城市正沿著軌道滑行,軌道橫貫赫西俄德和倉澤環形山之間的巨大凹面底部,太陽光將很快向西邊涌去。斯婉必須得在那之前進城,但此時她一動不動站在那里。從黎明之墻頂部望去,她就像一個銀色的玩具娃娃。她的宇航服頂部是一個大型的圓形頭盔,透光度很高。靴子看上去很大,沾滿了黑色灰塵。本應快速撤城西對接平臺的她卻像穿著靴子的銀色小螞蟻般仍在原地,滿懷悲情。其他人都已匆匆往城里走去。一些人拉著小型貨車或輪式雪橇,上面馱著各種物帑其至還有臥具。他們把回程時間計算得很精確,因為往來市郊的行程完全是可預見的。城市不可能從它的既定軌追脫離,日大的熱量會拉長軌道,而城市下方的車盤又緊緊套在軌道上,可以說是日光將整座城市不斷往推去。
城市離他們越來越近,回城的人紛紛擠上對接平臺。一些人已經離開城市長達數周,甚至數月,繞著水星走了一整圈。待城市滑經身邊,緊閉的大門打開后,人們就可以從對接平臺一步踏進城去。
城市很快就要到身旁了,斯婉現在應該趕緊抵達平臺。然而她仍站在海岬邊。她屢次要求進行視網膜修復,也常為了不被烤干被迫像兔子一樣飛奔。如今這一幕又將重演。她身處城市正南方,完全暴露在躍出地平線的太陽光下,像某人視線中的一道銀色裂縫。看到她如此魯莽的行為,人們都不住地朝她大喊,“斯婉,你瘋了!亞歷克斯已經死了,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快逃命吧!”
她照做了。求生的本能超越了死亡的恐懼,她轉身騰躍而起。水星引力和火星上幾乎一樣,據說很適合奔跑,一旦適應就能大跨步地急速躍進,同時舞動雙臂保持平衡。斯婉就是以這種姿勢跳躍著,舞動著﹣中途還跌了一跤,臉摔了個結實一﹣她快速站起來,繼續往前跳躍。她必須在城市離開平臺前抵達,下一個平臺是在向西十千米遠的地方了。
她到了平臺的樓梯,抓住扶手縱身一躍,從平臺最遠處一步跨進已關閉一半的閘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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