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紅蓮業(yè)火焚身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但這不足以對沈珩造成什么實質(zhì)性的傷害——反正死不了。

        比起這個，他更想知道宋錦怎么樣了。

        那棺材很大，宋舟舟安靜的躺在里面，就像睡著了一樣。

        魂相缺失，葛小翠取了她的靈魂。沈珩到現(xiàn)在才明白那突兀的熟悉感來自哪里，是手段。

        和他之前一模一樣。

        師姐走之前對他的告誡還猶如在耳：“葛小翠是覺醒者，阿錦真正的任務(wù)是死亡輪回。”

        “這個任務(wù)不做了，見到阿錦后，你們就直接選擇傳輸。”

        死亡輪回……這樣的事沈珩也對自己做過。

        他死過無數(shù)次，又生了無數(shù)次，直到被喬霜撿了回去。

        沈珩躺在宋舟舟身邊，想了想又將兩人的手捆在一起，只將自己的半魂剝離，進(jìn)入了畫里。

        可還是來晚了，第一次輪回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葛小翠眼眸閃了閃，突然笑著沖他說：“你倒是舍得，沈公子可聽過因果輪回嗎？”

        宋舟舟的魂魄漸漸透明，直至消失在他懷里，便是抓也抓不到。

        他聽見葛小翠如鬼魅般的聲音在空中響起：“曾經(jīng)有位大人告訴過我，發(fā)生的事就是發(fā)生了，無論你怎么要彌補，躲避，逃跑，還是不能抹去過去發(fā)生的事。”

        葛小翠想到自己的父親，又看見二人如此，她才真正理解了什么叫不可挽回，無法更改。

        她想到，這是您告訴小翠的道理。

        葛小翠面上不變，“第二次，她是宋錦。”

        “沈公子，這是送給您的禮物。”

        雷聲隆隆，大雨傾盆，古老的神廟是黑夜里唯一的一點光亮。

        冷，太冷了。

        宋舟舟的眼睛仍是看的不真切，她搖了搖腳腕上的鈴鐺這才放心了些，她不確定自己下一次會不會醒來，也不知道這一次會是什么，又會呆多長時間。

        上一次她應(yīng)該是死了的。

        頭骨被碾碎，四肢被砍掉，皮肉被打穿釘孔，任何人身上都有她。

        雖然只有一瞬，只有一次，但那種靈魂上的撕扯仿佛烙在了上面，宋舟舟愈發(fā)抱緊自己的身子，咬著牙不肯泄露一絲哀嚎。

        可以忍住的，忘掉吧，宋舟舟，快忘了吧。

        舟舟感覺自己這次是睡了很長時間，又感覺沒多長時間。身上還殘存著沈珩抱著她的溫度，宋舟舟動了動鈴鐺，將自己縮在一個角落里，開口卻沒有力氣發(fā)出聲音：“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可惜我沒能認(rèn)出你來，小怪物，還欠你一朵虞美人呢。”

        呼嘯的風(fēng)吹的燭火搖曳，鬼影重重，昏昏沉沉間她好像聽見了葛小翠的聲音。

        “第二次你是宋錦。”

        到底什么時候，什么時候才可以結(jié)束。不僅是身體上的，更可怕的是面對無知的恐懼和一次次死亡的威脅。

        水鏡不知何時又恢復(fù)了正常，不少老牌任務(wù)者都聚精會神地觀看著這個副本。

        葛小翠的話他們同樣能聽到，與此同時，沈珩就在宋舟舟的身側(cè)，應(yīng)該是他的半個魂體。宋舟舟和他依偎在一起，面上無悲無喜，半晌才喃喃道：“我一直都是宋錦。”

        一個扎這高馬尾的女孩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么意思，怎么回到了她的新生考核副本了？”

        “葛小翠剛剛說第二次給她的設(shè)定是宋錦，這是要她破了自身的局還是再來一次？”

        裴言楚想到主神對他說的話，任務(wù)者無法強(qiáng)制回到快穿世界，也就是說除非毀滅這個副本。可沈珩除了那身血有奇效，武功法術(shù)并不屬于佼佼者，更何況阿錦才剛剛通過考核。

        遇上這么大的事，他總覺得有些尚未觸及到的隱秘正慢慢揭露。

        能夠毀滅副本的，只有三年前那個頂級任務(wù)者。

        這次副本便是加上他和霜兒也未必可以活著回來，若不是有沈珩……

        裴言楚皺緊眉頭，也只能暗自祈禱

        “阿楚，你剛才在想什么？”喬霜的精神值受到?jīng)_擊，又將梨花簪給了沈珩現(xiàn)在還有些虛弱她有些緊張：“昨日主神如何說的？”

        “你安心養(yǎng)傷，萬事有我，”裴言楚沖她笑了笑道：“實在不行的話還有封魂術(shù)，你忘了我當(dāng)年是怎么回來的了？”

        裴言楚經(jīng)歷過一個極其兇悍的副本，所幸他的肉身沒有任何損失，不然以肉靈芝重塑的肉身終究弊端頗多。

        而封魂術(shù)是他在那里面習(xí)得的法術(shù)，若有信物，可將任務(wù)者的魂靈強(qiáng)行封印帶出副本。不過平時要以心頭血喂養(yǎng)其蠱，每用一次都是在消耗自身壽命。

        不到萬不得已喬霜是決計不想讓他使用的，不僅對自身威脅極大，對任務(wù)者也會造成靈魂殘缺。

        也許是封魂術(shù)的修煉者，裴言楚并未有異常。

        喬霜凝重地點了點頭，最好不會這樣，又有些慶幸，還好他二人是在一處的。

        但很快他們就想錯了，因為廟里出現(xiàn)了另一個沈珩。

        …

        宋舟舟一邊斬殺著npc還有些恍惚，就好像第一次來的時候一樣，不過愣神的功夫，一把匕首捅進(jìn)了她的肩頭。

        “宋錦，當(dāng)心后面！”沈珩伸出手，那把匕首還是穿過他的掌心，他悶哼一聲：“當(dāng)心精神值。”

        宋舟舟的耳朵動了動，身形一頓，仿佛疼的麻木了，偏過頭擦著他的鼻尖閃過去，手腕翻轉(zhuǎn)，不過瞬息就處理了這些人。

        腳下血流成河，宋舟舟沒了以往的靈動活潑，像一個麻木的活死人。

        沈珩想替她擦擦臉上的血，伸出手還是作罷，他自嘲地笑了一聲，眼中晦暗不明，“早知道……”

        宋舟舟的眼睛還是看不見，她順著聲音，離沈珩越來越近：“沈珩，是你嗎？”

        不止是沈珩，就連水鏡外的人都有些訝異。

        “她，她能看得見沈珩？”

        “不知道啊，宋錦這模樣像入魔似的。”

        “怎么可能，沈珩是魂魄，就跟鬼一樣啊！”

        “宋錦一開始就是瞎了嗎？”

        “不是，阿錦的眼睛沒問題。”裴言楚握緊拳頭，看著這樣的宋錦又有些懷疑，如果這是真的發(fā)生過的事，阿錦的眼睛真的看不見嗎？

        宋錦是他妹妹，從小就是被家里人捧著長大的，那么嬌氣的小姑娘，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呢？

        好像就是從新生副本出來后，裴言楚不知道她經(jīng)歷了什么，臉上那么猙獰的一道傷痕，她甚至可以一聲不吭，也不喊疼……

        早知道就不讓宋錦來了，在蓬萊當(dāng)她的小公主就挺好的。

        仿佛是看出他的心中所想，喬霜攥住他的手，細(xì)聲勸慰道：“阿楚，那是假的，如果外面的人都當(dāng)了真，他們怎么辦？”

        “沈珩，我知曉是你的。”

        宋舟舟的眼睛不大好使了，看不見眼前有什么人影，又左右轉(zhuǎn)了一圈，還是沒有看到什么人。

        小怪物的惡趣味又來了，只是這次她真的倦了。

        “難為宋姑娘還記得我。”

        少年從梁上跳下來，半面獠牙的面具戴在他的臉上添了幾分妖冶。

        沈珩的話被堵在喉嚨里，眼前的這個少年正是他自己。

        一個不好的預(yù)感涌上他的心頭。

        宋舟舟這才松了口氣，連她自己也沒意識到緊繃的神經(jīng)有些放松，她想揚起一個笑，嘴角剛扯了扯確是眼淚流了出來。

        她穿過沈珩的靈魂，像做了無數(shù)次一樣撲入少年的懷抱，“這次別拋下我了。”

        然而少年只是愣了一瞬，反應(yīng)過來后還是一把將她推開，就似看見什么臟東西一樣，目露鄙夷：“這里沒有別人，你以為我會像師姐一樣被你騙嗎？”

        沈珩的掌心一陣刺痛，他低頭看過去，宋舟舟臉上有些迷茫，連手劃傷了也反應(yīng)不過來。

        他幾乎可以確定對面的自己在想什么，少年從地上撿起一把大刀，笑的單純無害：“你萬不該傷了師姐的臉。”

        “停下，沈珩！”

        沈珩擋在宋舟舟面前，那把大刀還是落在了少女的臉上，自眉頭斜著向下頜處，很是猙獰的一道傷口。

        血流進(jìn)眼里，嘴巴里，很苦。

        宋舟舟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轉(zhuǎn)頭從那面破碎的銅鏡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樣，像剛來這里的時候。

        “難怪說她死了，果然是你殺了宋錦。”

        宋舟舟閉上眼睛，除了有些冷之外她感不到一點疼，不知是不是魔怔了，她好像看見了兩個小怪物。

        一個戴著面具，好像在笑，又好像在哭，瘋瘋癲癲的。

        一個在自己身旁，是真真切切在難過。

        小怪物居然會說對不起，真是稀奇。宋舟舟眼神愈發(fā)渙散，心里想著我原諒你了，因為這是葛小翠的陰謀。

        她知道的。

        因為沈珩作為頂級任務(wù)者將他的玉冠給了自己，變成了小鈴鐺。

        想到這里，宋舟舟終于笑了，她動動腳腕，鈴聲清脆，很好聽。

        宋舟舟伸出手，想要摸一摸沈珩的臉，叫他別難過了……可能是在為自己難過吧。

        可惜，她摸不到沈珩。

        宋錦果真是死了的，自己也要死了。

        她最后望向那個少年，只是說了一句：“沈珩，你的面具真丑，摘掉吧。”

        就像她曾經(jīng)說沈珩扎馬尾最好看一樣，宋舟舟的身子被人抱起來，她看見少年摘了面具，又是她熟悉的樣子。

        一滴熱淚落在宋舟舟的唇角，你瞧，不過是個輪回，一個幻境而已，明明是假的，他還那么傷心。

        誰也沒想到居然又出現(xiàn)了一個沈珩，還殺了宋錦，這場面太過驚駭，以至于裴言楚都有些短路。

        “那日阿錦臉上的疤……”

        喬霜打斷他，語氣篤定：“不可能，阿珩也在任務(wù)世界。言楚，我知曉你擔(dān)心阿錦，但阿珩也是我弟弟。”

        如果說這一次是幻術(shù)的話，那么接下來讓所有人都看呆了，就連喬霜的表情也有些微妙。

        接下來的十幾次，宋錦總是被沈珩以各種方法殺掉。

        或是一箭穿心，溺水被推下山崖，被下毒，被異化……但最可怕的還是有一次她被沈珩做成了人皮燈籠，永遠(yuǎn)的留在了任務(wù)世界。

        他殺了宋舟舟十九次。

        那痛苦來的猛烈綿長，像要將這份疼刻入骨髓里，沈珩很是感同身受，他一面滋養(yǎng)著宋舟舟的靈魂一面消除她的恐懼。

        可是沈珩無法逆轉(zhuǎn)現(xiàn)在的局面，宋舟舟的生死輪回總是被自己殺死，他卻怎么都阻止不了，只能看著宋舟舟被一次次殺掉。

        沈珩感到無比心慌，他想到了葛小翠的那句話：無法逆轉(zhuǎn)，即便是時光溯回發(fā)生的事始終存在。

        他曾經(jīng)也是真的想殺死宋錦，沈珩低下頭，覺得這更是自己的報應(yīng)。

        奇怪的是，宋舟舟每次死掉，幻境里的沈珩都會陷入一種偏執(zhí)的瘋狂狀態(tài)中，那一瞬間，沈珩從他的眼中看出了不可置信和悔恨。

        那是很濃烈的恨意。

        宋舟舟用來調(diào)解的時間越來越短，往往剛死掉就又被殺掉了。

        她好像從來沒有怨過什么，每次說的最后一句話就是：“我知道這是假的。”

        “第二十次，她還是宋錦。”

        “夠了，我說夠了！”

        葛小翠的半透明的身子飄在半空中，她看著沈珩，突然想到了他曾經(jīng)為了那個女子殺進(jìn)神殿的模樣。

        天道受創(chuàng)，三千小世界盡毀。

        縱使再一往情深啊，也終究抵不過造化弄人。

        “怎么，明明是你殺得宋錦，后悔了嗎？”

        葛小翠伸手一揮，周圍的環(huán)境再次變幻，這次不再是這個副本了，是宮殿。

        她看向這個少年魔尊，還不似五百年前那樣狠戾殘暴，終究還是于心不忍，“縱使大人再神通廣大，您也破不了陣，因為這是您的魔障，這是您的局。”

        不管他有沒有聽懂，葛小翠又道：“沈大人，這次我送你一個禮物。”葛小翠的聲音漸漸消散，“第二十次，她是樂安……”

        葛小翠化作那支蝴蝶金簪，心下默念，希望這次您能想起點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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