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見城內，一輪圓月高懸空中，格外冷清。

        奈落慢條斯理地拿著一張白絹布擦拭著手上的血跡，白皙的手背上沾著猩紅的血液，還帶著些溫熱的氣息。

        他的身前是一具已經失去了生機的尸體，一頭滿身是傷，瞳仁渾濁的巨熊仰躺在地上，左胸上一個不大不小的血洞召示了它的死因。

        數不盡的蜂蟲應著主人的召喚自遠方飛來，向著散發出血腥氣的巨熊尸體而去，一場盛宴就此拉開帷幕。

        清理完闖入者的男人隨手把絹布丟掉了地上，憑空出現的火舌把沾著血的絹布吞噬殆盡。

        還有兩日便是十五了，奈落看著天空中明亮的圓月，眼神冷了幾分。

        “陰刀少爺，您在哪。”不遠處奴仆的呼喚聲傳進了幽暗狹窄的角落。

        奈落動作一頓，看了一眼地上已經只剩下骨架的尸體，便轉身離去了。

        半妖離去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很長，身后空地上的只剩下了一簇黑灰和淡淡的焦糊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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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八點，剛剛泡完熱水澡的戈薇換上了烘干好的睡衣，對著鏡子認真的梳理頭發。

        小姑娘的身高太矮，踩著一個專門為她準備的小凳子才能照到鏡子。

        浴室里的濕熱的空氣還沒有散盡，鏡子的表面結上一層霧氣，模糊了起來。

        戈薇伸出手想要擦掉霧氣，短小的手指在鏡面上擦了擦，白色的霧氣隨著手指運動的軌跡一點點被擦掉，鏡面再次清楚起來。

        可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的動作一頓，險些從矮凳上摔了下去。

        重新恢復干凈的鏡面上出現了一個陌生的身影，身穿和服的年輕男人手捧著一簾竹簡，認真地看著上面的內容。

        戈薇微微睜大了眼睛，不自覺地松開了手上的梳子，目光完全被鏡子里男人的容貌所吸引。

        就在這時浴室門外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

        “戈薇，洗完澡了就出來吧，媽媽給你熱了牛奶放在房間里。”

        戈薇晃了下神的功夫，在回過去看時，鏡面上的青年不復存在，一個穿著粉色睡衣的小女孩正驚訝地看著她。

        那個好看的大哥哥不見了？

        房間里翻看著新收集來的竹簡的奈落突然感受到一股窺視的目光，就好像有人在他身旁盯著他，可須臾之間這種感覺卻又突然消失。

        剛剛被窺視的感覺仿佛只是一場錯覺，奈落頓下了翻開書簡的手指，皺眉放了妖力出去。

        卻一無所獲

        回到臥室里的戈薇，捧著還有些溫熱的牛奶，小口小口的全部喝了下去，舔了舔嘴角的奶胡子，小姑娘享受著媽媽給吹頭發的溫柔待遇。

        暖暖的熱風加上甜甜的溫牛奶，困意一點點襲來，伴著吹風機的轟鳴聲，戈薇就這樣靠在媽媽的腿上睡了過去。

        吹干頭發后，雅子輕輕地把女兒挪到了枕頭上，幫她蓋好了被子后，關上了燈，悄悄退了出去。

        光亮消失后，昏暗的房間里只能聽到小女孩輕淺的呼吸聲，

        沒有人看到，幾粒微光穿過了窗戶，飛到了戈薇身旁，瑩綠的光點在房間中繞了幾圈，最后落在了女孩的額頭上，一點點融了進去。

        抱著一只小熊玩偶，戈薇行走在一片樹林間，高大的喬木幾乎遮住了整個天空，月光只能從枝葉間的縫隙灑落到地上。

        陰森的樹林讓小姑娘有些害怕地抱緊了懷里的毛絨小熊，跟著身前飛舞的螢火蟲小心翼翼地向前方走去。

        不知為何，前方的路越來越開闊，高大的樹木漸漸變成了低矮的灌木叢，閃爍著微光的螢火蟲把戈薇引到了一片開闊的草地后就四散分開了，把小姑娘一個人留在了那里。

        戈薇回頭看了看身后陰暗的森林，立馬向著草地深處多跑了幾步，在感受不到身后有些瘆人的感覺后才堪堪停下。

        開闊的草地上沒有樹木枝葉的阻擋，天空中的一輪圓月毫不吝嗇地揮灑出自己的光芒，這份光亮讓她也心安了不少。

        草地的前方有一條小溪流，戈薇一直跑到了那里才松下一口氣，卸下了緊張一屁股坐到了溪流邊的草地上。

        這條溪流的水格外清澈，水面映著月亮閃爍出了斑駁的銀屑。嫩綠的水草隨著水流上下漂浮，其間甚至還能看到幾條游魚。

        注意力完全被小魚吸引的戈薇并沒有察覺到身后逐漸接近她的黑影，直到黑影籠罩在了她身后，才從水面的反射中察覺出了不對。

        小姑娘的身體一僵，一動也不敢動。

        “你是誰？”一道清冷的男聲從身后響起，正是跟著她走了一路的奈落。

        奈落極少會做夢，可今晚入睡后卻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片森林里，身前還有一個人類幼崽。

        察覺出異常的男人于是躲在暗處一路跟著戈薇走出森林，看著她在河邊坐下后就在沒有別的動作才走近觀察。

        結果他面前正在玩水的小姑娘果真只是一個普通的人類幼崽但不普通的是——她確實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但他們的夢境卻連接在了一起。

        仿若天方夜譚，他從未聽聞過這種事情

        聽到奈落的問題后戈薇有些僵硬地低頭轉過了身子，猛足了勇氣才敢抬起頭看向身前的黑影。

        “鬼鬼先生，我叫戈薇，我一點都不好吃你”小姑娘有些害怕地抱緊了小熊，顫抖的聲音在看清黑影的全貌后戛然而止。

        戈薇眼睛一絲不眨地看著面前的“黑影”，清冷的月光照出了來人的全貌，如墨的長發披散在腰間，白玉般無暇的肌膚，也許是長時間沒有接觸過陽光，他的面色有些蒼白病態，一雙暗紅的眼眸正好與她對視到了一起。

        小姑娘想要后退的動作頓時停住了，似乎是有些困惑，歪歪頭想要確認一般，竟是一步步走上前在奈落反應過來之前拉住了他的袖角。

        能碰到啊鏡子里的大哥哥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一晚之中發生了太多事情，已經超出了一個五歲孩子的理解能力，但是只有一點戈薇可以確定，她一只手拖著小熊，一只手拉著奈落，努力踮起腳看向奈落。

        這個大哥哥真的好好看!

        小小的一團湊到了奈落身邊。

        好看的大哥哥不會是壞人的!戈薇就是有著這樣莫名的自信。

        “鏡子里的大哥哥，為什么會在里？”小姑娘的聲音有些疑惑，也有一些小小的期待。

        “大哥哥是來找戈薇一起玩的嗎？”

        奈落皺起眉頭，沒有想到面前的人類幼崽膽子這么大，居然直接貼了過來，明明是小小的一團，卻絲毫沒有害怕他的表現。

        “你見過我？”小姑娘的話有些答非所問，但奈落還是捕捉到了細節，這個叫做的戈薇的幼崽似乎見過他。

        “梳頭發的時候，大哥哥在戈薇的鏡子里看書了。”戈薇揉了揉眼睛，想要打起精神回答奈落，但是在游樂場里瘋玩了一天的小姑娘，精力很是有限，她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差點就站著睡了過去。

        大哥哥長得這么好看為什么問題這么多啊好困想睡覺不不能睡，萬一下次看不見這么好看的大哥哥了怎么辦。

        看到站在腳邊的幼崽根本表達不清楚他想要的回答，奈落的抿緊了唇，第一次感受到了無奈這種情緒。

        他微微彎下身，修長的手指捏住了穿著怪異服飾的幼崽的后領，把戈薇從地上提到了面前，暗紅的眼眸此刻顏色深了幾分，昭示了主人并不愉快的心情。

        “之前窺視我的人是你。”陳述的語氣中并無半分詢問的意思。

        “你是如何做到的？”此時的奈落語氣中已經帶上了幾分危險，只要小姑娘說錯一句話，捏在后領上的手指就會毫不留情地掐斷她的脖子。

        “大哥哥這樣，戈薇脖子不舒服。”被繃直的衣領在脖頸出勒出了一道紅痕，戈薇不舒服地晃了晃身體，困意也淡了幾分，看到面前突然變得很兇的大哥哥，癟了癟嘴。

        看在你很好看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吧。

        掙扎失敗的小姑娘看了看表情很兇的奈落，估算了一下自己距離地面的距離，最后給出了一個奈落始料不及的反應。

        沒有恐懼，沒有哭泣，戈薇努力伸出了自己短胖的小胳膊，摸了摸奈落的發頂。

        “大哥哥不要生氣了，不然會長皺紋的哦。”

        奈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會松開手把這個無法無天的幼崽放回原地的。

        出奇的是，他并沒有因為對方無禮的舉動的而感到冒犯。

        被放下的幼崽眼神清澈，臉上還帶著些許的嬰兒肥。軟軟地一團，沒有任何攻擊性，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剛剛在生死線上走了一回，就那么佇在原地看著他。

        “媽媽說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這次戈薇就原諒大哥哥了。”軟糯的童聲響起，落在奈落耳中，更像是一種嘲諷。

        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這團棉花不僅沒有退縮，反而是變得更加蓬松，軟綿綿地包住了拳頭。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奈落說話時，草叢里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突然出現的白色小身影吸引了小姑娘的全部關注。

        那是一只毛絨絨的小兔子，不知什么時候跑到了他們身旁。

        奈落皺起了眉，發現幼崽根本沒有在聽他講話，周圍的空氣都因為他的不悅溫度下降了幾分。

        “大哥哥你看，有小兔子。”

        草叢正在吃東西的兔子聽見了發覺了兩人的存在后警惕地向后退去，看到小兔子要跑走了的戈薇拉住了奈落的手就追了過去。

        溫暖的小手毫不猶豫地牽住了奈落蒼白的手，因為手太小，戈薇只握住了奈落的幾根手指，牽動著他以一起向前跑去。

        “喂”手中的暖意讓奈落被幼崽拉著跟她跑了幾步才反應過來，站住了身。

        戈薇看著小兔子越跑越遠，一轉眼就不見了身影，卻又拉不動身后的人被迫停下了腳步。

        “兔子不見了。”

        本來在家里好好睡著覺的戈薇，卻跑到了一個很恐怖的樹林，走了好長的路才跑出了，碰到的好看大哥哥卻還兇她，小兔子也因為他突然停下來跑走了。

        所有的事情疊加在一起讓又困又累的戈薇越來越委屈，五歲的小孩子還不會隱藏情緒，她轉過身時還拉著奈落的手，眼睛紅紅的，仿佛下一秒就會有眼淚落下了。

        戈薇抽了抽鼻子，心里決定就算他長得好看也不要再理他了。

        紅著的眼睛的幼崽直直的看著奈落，就好像他做了什么壞事一般。

        “你”奈落剛開口說了一個字，就看見這個幼崽的抿著嘴，眼中的眼淚越蓄越多，最終變成了大顆的淚珠落了下來。

        哭起來的戈薇雖然視野已經模糊，但還是不肯認輸，挺直了后背，她松開了拉著奈落的手擦起了眼淚。

        突然抽離的熱源讓奈落有些許不適，心中滋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情緒，他看哭成一個小淚人的幼崽，面上的冰冷僵硬了幾分。

        只見他半蹲下身，看著委屈地哭著的戈薇，周身的冷意都散了幾分，有些僵硬地伸出手擦去了她臉上的眼淚。

        因為沒有把控好力氣，擦的小姑娘臉上的皮膚都紅了不少。

        “別哭了，不就是一只兔子，再給你抓一只就是了。”

        戈薇愣愣看著突然溫柔起來的奈落，心里的委屈因為有了可以發泄的人更甚，反而哭得更厲害。

        “我嗝我不要兔子，我要回家，媽媽從來都不會兇我的，大哥哥是壞人!。”

        哼，就算你現在認錯，我也不會原諒你的!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小姑娘身上落下了一件外衫，隔絕了夜晚微涼的風，懷里的小熊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掉到了地上。

        戈薇裹著奈落的衣服呆呆看著只穿了一件黑色內衫的奈落，面上帶著嫌棄的半妖甚至伸出手幫她裹緊了外套。

        此刻的大哥哥在戈薇眼中打上了一層柔光，她哇地一聲撲到了奈落懷里，兩只短胖的小胳膊緊緊摟住了他的脖頸，整個人都埋在了奈落胸前，哭得更加兇猛。

        “我想要媽媽嗝剛剛走了好多路，戈薇好累”

        奈落動作一滯，眼中閃過錯愕，有些僵硬地抱住了懷里小小的一團，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滯了許久，才試探性地拍了拍她的背。

        “別哭了你一會兒就能看到她了。”

        奈落對于懷里的幼崽的懷疑消散的干干凈凈，這個小東西甚至不知道他們是在夢里。

        那么又會是誰做了這么無聊的事情？把他弄進來哄孩子？

        戈薇趴在奈落的懷里，眼淚全部糊在了大哥哥的衣服上，在黑色的布料上留下一片水漬。

        大哥哥冷聲的安慰讓她哭的緩了下來，通紅著眼睛，抽噎著看向了奈落。

        “真的嗎？”

        懷里的幼崽抬起頭，期待地看向了奈落，清澈的眼中滿是信賴，對于他沒有一分對于陌生人的防備。

        小孩子的情緒就是這樣，來的快去的也快，剛剛的別扭全部煙消云散。

        戈薇忽略了奈落面上的冷硬還有眼中嫌棄，完全忘記了剛剛他兇起來的樣子和自己那微弱的倔強，在心里把印象改為了:

        大哥哥是一個有些別扭但還是很好說話的人。

        果然長得好看的大哥哥就不會是壞人。

        幼稚園老師一再強調的不要和陌生人走，要小心被拐走的話似乎就從未出現過。

        看到幼崽不再哭了，奈落莫名松了口氣，才意識到自己還抱著個人類幼崽，胸口處的衣服也濕了一片，半妖臉色有些不好看，卻又無奈于小姑娘緊緊抱著他的脖頸不肯松開。

        “這里是你的夢境，夢醒了自然就能回家了。”

        “夢？”

        看到幼崽還是有些迷茫沒法理解的蠢笨樣子，奈落干脆放棄了解釋。

        似乎是感受到了奈落無奈的情緒，戈薇揉了揉眼睛，也不再問了，有些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大哥哥不許騙我”

        哭了一通的小家伙感覺剛剛忍下去的睡意再次襲來，沒有了冷風的吹襲，奈落懷里的溫暖讓她耷下來的眼睛黏的更緊了。

        懷里的幼崽的聲響漸漸弱了下來，只剩下了脖頸處溫熱的呼吸，毛絨絨的發頂蹭著奈落的下頜，有些癢。

        這是睡著了？

        天空中圓月向西移了幾分，空曠的草地上此時只剩下穿著內衫的奈落和在他懷里睡得正香的幼崽。

        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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