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奈落離開的緣故，之后的戈薇睡得并不安穩。

        熄了燈的房間，門窗緊閉著，空氣有些沉悶，睡夢中的小姑娘一個翻身就撞到了一旁的茶幾，不自覺地揉了揉發疼的膝蓋，睜開了眼睛。

        是天亮了嗎？

        還有些迷糊的戈薇，從被子里鉆了出來，空蕩蕩地房間里光線昏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是睡在了奈落的房間。

        小姑娘站起身，對著陰暗無人的房間有些沒由來的恐懼，總感覺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在盯著她。

        戈薇看了一圈都沒有找到奈落的身影，她拽起來躺著一旁的兔子玩偶，想要去找奈落。

        可是去哪里找呢

        戈薇踮起腳，廢了一番力氣打開了被關緊的窗戶，卻發現窗外是一處平坦的空地，連一盞守夜的燈都沒有。

        窗外吹過一陣冷風，凍得打了個哆嗦的小姑娘更加害怕了。

        “奈落？”

        她試著小聲喊了一句半妖的名字。

        卻無人回應。

        戈薇把眼神放到了緊閉的房門，她抱緊了手上的兔子，背對著黑暗一口氣跑了過去，很輕松地推開了門，到了外面的長廊。

        幾點快要熄滅的燭火零星地點綴在幽長的回廊中，時不時還能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

        夜里下過雨了，雨后的空氣清新了不少，也帶來了一股寒氣。

        只穿了單衣的小姑娘有些冷，她站在長廊的中間，不知道該走那一邊。

        也許是運氣好，她聽到了左手邊的長廊遠處傳來的細微的人聲。

        走廊里黑黝黝的，戈薇雖然害怕但是還是有點兒擔心奈落，大著膽子開始找人。

        七拐八拐的饒了好幾圈，結果都是空空的房間，絲毫不見奈落的身影。戈薇有些泄氣地繼續開始找人。

        空蕩蕩的走廊里只有她的呼吸聲和踩在木質地板上時嘎吱嘎吱的聲響。恐懼漸漸在戈薇的心里發芽，但是回去的路看起來更加可怕，她只能硬著頭皮繼續找。

        終于，不知走了多久，戈薇發現了些許光亮，順著光走下了樓梯，視野逐漸寬闊。

        壓印的悶哼聲傳至耳邊，熟悉的聲音讓戈薇加快了腳步，順著來源的方向跑了過去。

        痛苦的喘息聲漸漸變大，跑到頭迎接戈薇的是一扇禁閉的門，她試著推了一下，發現門并沒有鎖。

        “奈落？是你嗎？”戈薇對于半妖的擔心蓋過了恐懼，說著就想推開門。

        正在經歷衰弱期的奈落，和體內的另一股力量爭奪著主導權，察覺到門外生人的氣息后，抽出了幾分意識應對。

        卻聽到了本應好好在房間睡覺的幼崽的聲音。

        “戈薇？”奈落叫起這個名字有些生疏，他眉頭微皺，因為一瞬的分神又被那股力量奪取了一部分主導權。

        “奈落是我，你沒事吧？”幼崽有些焦急的聲音透過門，清晰地傳到了奈落耳邊。

        “快回去。”半妖的聲音比起之前冰冷了許多，他控制著一股力量堵住了門，阻止了小姑娘推開門的行動。

        看了看周圍的一攤狼藉，蠕動的肉塊和剛剛被分離出的妖怪，只剩上半身的奈落，并不想被看到這幅丑陋的模樣。

        這是他力量最弱的時刻，就連一個普通的成年人類甚至都有可能戰勝他。

        允許她留在房間里是一回事，但接觸這部分隱秘

        這樣一個致命的弱點就算是暴露給一個無害的幼崽也

        也不知是不是收到了另一股力量的影響，半妖猩紅的眼中此刻隱隱浮現出了幾分殺意。

        “唔滾!”又是一番痛苦的浪潮襲來，壓抑許久的那股力量再次爆發，奈落支撐不住身體倒在了地上。

        “奈落。”戈薇有些費力地想要推開緊閉的大門，一連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最后卻在她想要放棄的時候，門卻自己打開了。

        奈落感受到門前自己的力量潰散掉，一個小身影毫無準備地走了進來。

        “你沒事吧？”

        戈薇一進門就想去找奈落，卻先被腳下的場景嚇的一僵，一些肉塊蠕動著聚成了一團，甚至還突出來了一只眼球，直直盯著她，眼神里充滿了貪婪和惡意。地上還散落著許多奇形怪狀的此類生物。

        甚至還有一股難聞的腥臭味。

        進來前小姑娘腦海中是高冷妖怪獨自舔舐傷口，進來后現場版的異形讓一下呆在了哪里，停止運轉的大腦努力想要洗刷掉那沖擊眼球的血腥畫面。

        “滾出去。”奈落眼神冰冷，周身彌漫著戾氣，把周圍躍躍欲試的腐物們都震了回去。

        對著一臉驚恐的幼崽，奈落面上帶了幾分諷意。

        這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見自己這幅丑陋骯臟的樣子，她會是什么反應？一定是惡心、恐懼想到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會出現恐懼和厭惡，奈落眼中漠然，想看幼崽下一步會怎么做。

        是會哭喊、逃跑，還是求饒？

        大腦宕機了一會兒的戈薇，努力不低頭去看地上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她雖然悄悄躲在廚房偷看過爸爸放恐怖片，但是隨之而來的是接連一個禮拜的噩夢。

        害怕的小姑娘努力把視線固定在了奈落身上，這一眼過去，她好像更害怕了。

        為什么奈落只剩上半身了，胳膊上全是傷口，臉上的污血又是什么。

        還不容小姑娘思考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下一秒的事情讓她徹底失去了理智。

        地上那團黏糊糊的肉塊挪動著搭到搭到搭到她的鞋子上了？

        奇怪的觸感一出現，戈薇低下頭正好對上了那顆外露的眼球，一股無法壓抑的惡心感在腹中翻滾。

        忍受著痛苦的奈落冷眼看著對面驚恐的幼崽尖叫了一聲，踢開了那團東西，飛快地跑向了自己，甚至都沒有給他反應的機會就撲進了他懷里。

        她在做什么？

        一時沒有回過神的奈落，下一秒就感受到懷里溫熱的一團，幼崽就扒在他懷里哭了起來。

        “嗚嗚嗚好可怕啊奈落，它們太嚇人了。”眼淚像是不要錢一樣，大顆大顆地從小姑娘的眼中涌出。

        此刻奈落冰冷的懷抱就是她緊緊抓住的稻草。

        “”

        奈落有些詫異地低下頭，卻對上了幼崽哭得通紅的眼睛，滿是淚漬的小臉。

        不害怕他，卻害怕門口那團垃圾

        她也許是沒看清這個想法剛冒出來，奈落就被哭得有些抽噎的幼崽打斷了。

        “奈奈落你別死啊,你你不不是妖怪么。”

        戈薇眼看著奈落身凸起的青色血管，劇烈搏動著，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他身上游走。半妖的身旁都像是白色的蛛絲，把他的身下包裹得嚴嚴實實，卻不停的滲出污血。

        再加之奈落慘白的臉色，和虛弱的身體，所有的畫面停留在戈薇眼中都化作了四個字——將死之人。

        戈薇心中的恐懼在某刻頓時全化作了對于半妖將死的傷心。

        “嗚嗚嗚就算你是蜘蛛精,嗝我也不討厭你了，我再也不在心里說你壞話了。”

        看著為了他的“死”哭的更厲害的幼崽，仍然“健在”的奈落冰冷的眼神中多出了一抹復雜。

        這個幼崽似乎從未想過他就是危險本身，剛剛她本可以從門口逃出去的，卻偏偏跑向了更加危險的他。

        明明看見他這幅樣子，卻還是本能地相信他不會傷害她么。

        “奈落，你沒事吧？你快點起來呀。”戈薇焦急的聲音中透著哭音。大顆的淚珠從她眼中滑出，止不住的打在了地上。她將身上的外套蓋在了奈落身上，試圖做些什么，緩解半妖的痛苦。

        沒有面對過死亡的小姑娘此刻格外慌亂，眼淚也止不住的往下流，她甚至都沒有再注意到一旁那些嚇人的肉塊，看著面上蒼白的奈落滿是揪心。

        “嗚你不能出事呀你還那么年輕我再也不說你脾氣差了。”戈薇哭著斷斷續續地和奈落說這話，生怕下一刻半妖就會死掉。

        “真是個蠢貨”奈落怔怔道，掙扎地撐起身體，拿身上披著的衣服蓋住了戈薇的頭，遮住了一室的血腥，把小姑娘摟進了懷里。

        也許是天色漸亮，身體里那股力量漸漸轉弱，奈落此刻身上的疼痛輕了許多。

        “為什么不逃走？”感受到懷里幼崽止不住的顫抖，奈落說不出什么感覺，即使是這樣你也不逃走么？

        明明算上這次，他們也不過見了三回而已。

        這值得給出這樣一份毫無保留的信任嗎

        “我走了嗝你怎么辦啊”戈薇打著哭嗝，抱緊了奈落的手臂，“嗚你不準死啊”

        “我不會死的。”半妖的聲音一如往常冰冷，此刻卻多了些許撫慰之意。

        隨著外面的天色漸亮，力量也漸漸回到了奈落的身體里，體內躁動的力量也漸漸平靜。

        懷中的幼崽情緒也漸漸平復了下來。

        奈落隨手湮滅了一旁嚇哭了幼崽的腐物們，拿開了小姑娘頭上罩著的外套，有些遲疑地說道：

        “可以睜眼了。”

        聽到了奈落帶上安撫的聲音，戈薇睜開了哭得有些紅腫的雙眼，卻驚訝地發現房間已經被清理干凈了，奈落身上換好了干凈的服飾。

        一切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奈落？你沒事了”戈薇哭得嗓子有些沙啞，她緊緊看向奈落，試圖尋找出什么不妥之處。

        可什么都沒有發現。

        奈落抱著幼崽離開了設下了幻術的房間，一路沉默著。

        外界雖然天色大亮，雨后的陰霾卻還沒有散盡，遠處的天際一片霧蒙蒙的景象，朝陽只有一個朦朧的影子。

        只有蟲鳴和鳥啼在清晨早早地就出場。

        “你不會死吧奈落？”回到房間后戈薇試探著問出一句話，又想到剛剛的場景，語氣里帶上了擔心“你是沒事了吧？”

        看著通紅的眼中滿是擔心的幼崽，奈落心中生出了一股有些陌生的情緒。

        “你不害怕我么？看到了那些”半妖的心中更多的是一種自我的質疑，他并不習慣或者說從未遇到過這樣純粹直白的善意。

        “我不害怕奈落，但是我害怕奈落你身邊那些東西，他們不是你的寵物吧？”

        想到剛剛見到的那些東西，戈薇嚇的一抖，有些后怕的看向了奈落。

        畢竟她也不知道他們妖怪是不是都有這種喜好

        “不過奈落你是真的沒事了吧，你別騙我啊。”

        幼崽的回答，讓半妖一噎。

        “”

        奈落頓了一下，才繼續開口道，他看向幼崽清澈見底的眼睛，鬼使神差地就把本來想好的措辭都改了。

        “我不是要死了，那些東西也不是我的寵物。”

        “我是半妖，每個月都會有一天變得虛弱，失去力量。那些是我重組后拋棄的雜質。”

        說話的功夫，奈落緊緊盯著幼崽，觀察著她的反應，卻發現全部聽完后不僅沒有什么厭惡的反應，反而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手，隨即就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對不起啊，奈落，我不應該隨便闖進去。”

        戈薇揉了揉自己哭得通紅的眼睛，也知道自己鬧了個笑話，對于半妖的解釋她就簡化成了

        奈落——半妖

        半妖——每月一次的虛弱

        所以奈落就像是來了妖怪版的“大姨媽”吧，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用奈落披在她身上外套擋住了臉。

        雖然還是有點害怕，但想起來自己剛剛在奈落眼前哭得那么厲害，也覺得有點丟人了。

        奈落收斂了周身的戾氣，看著幼崽不好意思地拿衣服蓋住臉，悶悶地說道

        “那你不準笑話我哭了啊，其實我膽子很大的。”她只是不喜歡看恐怖片而已，而且媽媽說了恐怖片要大孩子才可以看。

        這樣的畫面落在奈落眼中，他竟也覺得有些可愛。

        怪不得很多妖怪都喜歡生幼崽

        要是人類的幼崽都像戈薇這樣，他想他應該不會討厭。

        “沒事。”奈落抬起手想要幫幼崽把衣服拿開，卻突然聽到了門外的聲響。

        是來送早飯的侍從。

        聽到敲門聲的戈薇自己從衣服中露出了有些臟兮兮的小臉，向奈落身旁湊了湊，小心翼翼地看向了門口的方向。

        “奈落，門外的也是妖怪么？他們不嚇人吧。”

        一向習慣于冷肅著臉的奈落此刻眼中多了幾分柔意，他注意到幼崽身上滿是灰塵的衣服。

        他有些生疏地伸出手，安撫性地揉了揉幼崽毛絨絨的腦袋。

        “門外的都是人類，你不用怕，那些東西不會再出現了。”

        “陰刀少爺，我們來送餐了”年長的侍從又扣了幾次門，不知為何近幾日少爺起身都比平常晚了些。

        因為昨夜的晚宴，憑空出現的二少爺名聲已經傳遍了城主府。如今陰刀少爺的身份就有些尷尬了。

        侍從斂下憂色，在得到了主人的應允后帶著身后的年輕侍從進了房間。

        想要像往前一樣在外間擺好餐食就離開，卻發現一向陰冷不喜生人的少爺身邊坐著個四五歲的小姑娘。

        那個小姑娘親近地還拉著少爺的袖子躲在后面看著他們。

        這是陰刀少爺的女兒？!可是少爺今年才十七啊難道是流落在外的小小姐。

        注意到了侍從驚疑的目光，奈落并沒有準備解釋，只是面色如常地吩咐道：

        “去尋一身她能穿的衣物過來，別驚動旁人。”

        “是”侍從又看了看戈薇，越發覺得這沒準可能是少爺流落在外的妹妹也說不定，畢竟二少爺就是莫名從那個角落蹦出來的。

        他抬頭看了一眼對著小姑娘神色算得上是柔和的奈落，有些猶豫地加了句話。

        “是否還要再上些甜點？”

        看到了身旁的幼崽聽到甜點后眼睛一亮的樣子，奈落瞟了一眼年長的侍從，頷首示意他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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