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寂靜的山谷內，青蔥的草地在月光的輝映下隨風響動。

        山谷正中的一道河流蜿蜒而過，水聲潺潺。

        棲息在附近林中的小動物也趁著月色來河邊飲水。

        三三兩兩地分布在四周，時不時還會警惕地抬起頭觀察附近的風吹草動，警惕著捕食者的到來。

        “——呼”

        一只埋頭喝水的小鹿豎起了耳朵，抬起頭看向發出聲音的河面，它立直了身體，似乎感覺到了什么，飛速跑離了河邊，躲進了暗色的樹林中。

        不同尋常地聲響驚動了許多附近的動物，這山谷一面環山，皆是高聳的石壁，呈一道彎月形狀，月牙的缺口處是茂密的樹林。

        小河從山谷高處的瀑布而來，順著瀑布沖擊出的水潭流向谷外。

        很快，一道金色的光芒從水潭下沖出，金色蔓延至岸邊，兩道身影從其中摔了出來。

        戈薇帶著昏迷的奈落，廢了好大力氣才帶著他走出了離開妖國的通道，結果剛走出出口就被猝不及防地丟了出來，就這樣摔在了水潭岸邊。

        其實也不能怪出口，沒了妖力的半妖此刻等同于人類，妖怪出入口的檢測自動排斥了“兩個人類”，所以才這么不留情面。

        從地上爬起身，戈薇感覺到手臂上有些刺痛，看了一眼果然是擦身，不僅是手臂，小腿上也是，水潭邊濕潤的泥土沾滿了她的衣服，這個人都有些狼狽。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連忙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去查看奈落的狀況，只見他還是昏迷著，只是體溫升高了些，好像是發燒了。

        妖怪也會發燒嗎？戈薇有些擔心，但現在也沒什么辦法。

        她看了眼陌生的山谷，和他們來時的大湖并不是一處，完全不知道身處何方的小姑娘只能祈禱奈落早些醒來了。

        屋漏偏逢連夜雨，剛剛還晴著的夜空響起了一道轟隆的悶雷。

        要下雨了。

        戈薇只能先扶起奈落，她得想辦法找個能過夜的地方，不過不幸中的萬幸，得到霧花后除了增長的靈力，她的力氣也大了不少。

        扶起身材高大的奈落竟然不算費力。

        借著月光，小姑娘觀察著四周，終于在山壁間找到了一處缺口，看樣子是個天然形成的山洞，她拖著半妖一步步走了過去。

        路上還警惕著釋放出靈力探查了一下四周，生怕里面有什么大型動物居住。

        還好，今天她的運氣沒有差到極處，山洞里什么都沒有，大小足夠她和奈落避雨了。

        戈薇把半妖安放在地上，她把裝著行李的布包打開，鋪在了地上讓奈落枕著。

        布包里面有他們帶的換洗衣服，還有一些好像是厲嵐給她裝的食物和一條毯子。

        貓妖的饋贈此刻幫了大忙，她鋪開了毯子，不知道什么材質制成的毯子雖然不厚卻足夠保暖，足夠大夠她和奈落用了。

        不久，山洞外面就想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多了幾分涼意。

        黑暗的山洞中只有隱約的月光透過，戈薇裹著毯子蜷坐在奈落身旁，時不時就用手背去試他額上的溫度。

        昏迷的半妖一直很安靜，只是因為發熱的不適眉頭微皺，他的臉上也沾了些泥土，戈薇只能撕下一塊布條，迎著雨弄濕后，一點點幫他擦拭干凈。

        或許是涼意帶來了幾分舒適感，昏迷的奈落眉頭微展，手指無意識地抓住了戈薇的手，緊緊握著后好像才徹底放松下來。

        戈薇被抓住后沒辦法再去弄濕布條，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讓奈落放開，便只好由著他，只能用另一只手撫在他額上代替降溫了。

        自從遇到奈落后，她很久沒有過這樣狼狽的時候了，她也從未見過這樣脆弱的奈落。

        除了雨聲，山洞里只有她和奈落的呼吸聲在回蕩，戈薇看著面容俊美無暇的半妖，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

        那時，她還沒有失去記憶……

        10年前，人見城。

        又一次被送到奈落房間的小姑娘，躲在書房的屏風后，透過屏風偷偷看向正在書房前廳議事的奈落。

        殊不知半妖早就察覺到了她的到來。

        “少爺，此次干旱對于農田造成的損失不小，但城主如此奢靡作風，人見城的財政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奈落眼神隱晦地看向角落處的屏風，發現幼崽只是乖乖地坐在后面沒有出聲后，淡聲開口“不必管他，此次旱情全交由原田處理便好。”

        “你去把這些文件都送到他府中，明日我自會去與城主商討。”

        議事的大臣察覺到面前的青年眼中帶上了幾分緩和后，掩飾了自己心中的訝異，連忙攏起文件后行禮告退。

        目送大臣離開后，奈落揮退了房間里的侍從，起身走向了屏風處。

        “出來吧。”

        半妖的聲音冷淡，見小家伙還不肯出來，皺著眉快步走向了屏風后，見到了一身狼狽還紅著眼睛的小戈薇后眼神徹底冷了下來。

        “誰干的？”

        奈落居高臨下地看向面前的幼崽，心中起了一團無名的怒火，他看著戈薇臉上明顯的擦傷，語氣越發冰冷。

        見到半妖有些生氣，戈薇糯糯地拉住他的袖子，語氣討好“別生氣啦，奈落，我沒事的。”

        小姑娘用還算干凈的袖子擦了擦臉，清澈的眼中滿是依賴和喜愛“我好久沒來這里了，我都想你啦。”

        耐不住幼崽撒嬌的樣子，奈落半蹲下身把戈薇抱進了懷中，絲毫沒有在意身上昂貴的布料沾上了泥土。

        這時他們滿打滿算才認識一個月，一向對人冰冷疏離的半妖卻被戈薇吃的死死的。

        她不怕他，甚至在見過了那些之后也蠢到只會害怕那些穢物，而不是源頭的他。

        “奈落，你怎么不說話呀？”戈薇趴在半妖肩上，有些不好意思弄臟了他的衣服“要不你還是放我下來吧，我身上都臟了。”

        奈落看到幼崽試圖轉移話題的天真樣子，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先把事情說清楚，我一會叫人來給你洗澡。”

        戈薇見狀埋進了奈落懷里，悶在里面不肯出聲，試圖逃避審問，但卻很快被識破，對上了半妖暗紅色的眼眸后，癟了癟嘴，才肯開口。

        原來她身上的傷不是摔倒造成的，而是被幼兒園里的小霸王佐藤悠人推到的。

        幼兒園里的課間活動時間，戈薇拿著一個小皮球在沙坑旁拍著玩，小姑娘長相可愛，不少小朋友都喜歡和她一起玩，但是戈薇比起和其他小朋友玩更喜歡和奈落一起玩。

        而且熟讀各種電視劇的她，早就對小朋友間的這些幼稚游戲不感興趣了。

        所以除了特別感興趣的活動外，她都喜歡自己一個人呆著，拒絕了找她一起過家家的小朋友。

        佐藤悠人是新轉來的小朋友，他脾氣急躁，長得又高，爸爸還是警務廳的警察，故而一來就成了幼兒園的小霸王，因為之前幾次找戈薇一起玩都被拒絕了，就帶頭孤立起了她。

        說戈薇家里的神社有妖怪，和她一起玩的小朋友都會被妖怪吃掉。這種幼稚的排擠戈薇當然不在意，也樂得清凈，但是今天見自己的手段都沒有成效，小霸王有些惱羞成怒，他其實一直對戈薇都有些好感，很喜歡這個個子小小的可愛女生，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接近戈薇。

        所以今天戈薇玩球的時候，他主動走上前想和戈薇一起玩，被拒絕后臉上掛不住的小霸王，就像推搡一下戈薇，但力量和體型的差距卻導致毫無防備的小姑娘直接摔進了沙坑里，臉上蹭出了一大片擦傷。

        聽完事情的前因后果，奈落皺緊了眉。

        “怎么這么蠢，你就這么讓他欺負你”幼崽臉上毫不在意的樣子讓奈落有些悶塞，他語氣冷了許多“這一次是害你摔倒，下一次他就能害你毀容了。”

        “沒有那么嚴重啦奈落，我摔倒之后他就被嚇哭了，還以為真害我毀容了。”戈薇想摸一下臉上的傷口，卻被半妖捉住了手“手不要直接碰傷口。”

        “不嚴重的話，你怎么哭了？”奈落手指點向小姑娘發紅的眼角，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縮進了他懷里“摔疼了，痛哭的。”

        “蠢貨。”

        半妖冰冷暗沉的嗓音從耳邊響起，戈薇有些看呆了，奈落今天好像更好看了。

        等她回過神時，奈落已經喚來了兩個侍女帶她去洗澡了，被兩個漂亮姐姐帶走洗完澡后，恢復干凈漂亮的小姑娘堅持穿回了自己的衣服。

        不然回家時該被媽媽發現了。

        被侍女姐姐放下后，戈薇光著腳跑向了正在把玩一個小木盒的半妖，爬到了他的膝上坐下“奈落，你在玩什么呀？”

        幼崽的小臉紅撲撲地，見到她這幅蠢樣子，奈落指尖微癢，伸出手在她沒受傷的那邊臉頰捏了捏。

        果真很柔軟。

        半妖周身的氣場緩和了許多，他在小姑娘巴巴的眼神中打開了木盒，里面是他讓府醫拿來的藥膏。

        “會涂藥么？”

        “我當然會啦！”戈薇有些不滿奈落低看自己的樣子，伸出手挖了一小塊藥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手臂上的傷口處，卻猝不及防地被有些激烈的藥味殺到了皮膚。

        傷口處的刺痛讓她瞬間紅了眼睛“我不涂了，太痛了。”

        奈落看著打起退堂鼓的幼崽有些無奈，他淡聲安撫起要哭不哭，滿臉委屈的戈薇。

        “聽話，涂了藥好的才快。”

        “不！我就不涂了了！”

        戈薇的抵觸讓半妖抿直了唇，最后是還沒來得及離開房間的侍女打破了僵直的氛圍“少爺。”

        看到奈落的視線掃向她時冰冷了許多，侍女咽了下口水，弱弱地開口“您小小姐涂藥方法錯了，這藥膏是需要用冰水稀釋的。”

        直接涂傷口，不疼才怪呢。

        聞言奈落動作頓了一下，他看了一眼侍女“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一樣聽到了侍女的話的戈薇，有些不可思議地看了一眼不論什么時候都好像萬能的半妖“奈落你也有不會的東西呀？”

        她忘了委屈，哈哈笑了起來“今天奈落也是笨蛋了。”

        幼崽的話若放在別人口中便是嘲諷了，但放在她自己身上反倒是有些竊喜不只是她一人這么蠢了。

        奈落看著完全沒想到要責怪他搞錯涂藥方法的小姑娘，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沒有反駁。

        他用妖力冰了一小杯水，按著侍女說的比例稀釋后，親自給戈薇涂起了藥。

        稀釋后的藥液不再刺激，冰冰涼涼的觸感反倒很舒服，小姑娘就這樣坐在奈落懷里，半瞇著眼睛享受著涂藥服務。

        不一會，奈落就給她涂好了藥，半妖拿出手絹慢條斯理地擦干凈手指，看著已經開始擺弄他書桌上的硯臺的幼崽，眼神軟了幾分。

        不過……

        “他推到你后，可得到了什么懲罰？”

        手上拿起了書桌上的陶瓷小擺件，戈薇頭也不回地說道“老師讓他罰站了，還說要讓他爸爸媽媽一起來談話。”

        “不過他之前造我謠的事情老師不知道，之后應該會跟我道歉吧。”

        畢竟只是小朋友之間的沖突。

        “只有這些”在奈落看了這樣的懲罰太輕了，戈薇被弄了一身傷，那個人類確只是道歉就能了事。”

        “是啊，畢竟他只是一個不會表達喜歡的笨蛋啊。”戈薇回過頭語氣老成“雖然但是，我也很可愛的，他喜歡我想和我一起玩很正常，但是手段太幼稚了，氣急敗壞了就對我動手了，這樣的小朋友如果是大人是話就是不可靠的男人。”

        “我才不會原諒他呢？”

        幼崽的理智發言讓奈落有些忍俊不禁，他揉了揉她的發頂，但還是暗下眼神。

        就算是要找伴侶，這樣的人類還是應該在苗頭處掐斷。

        “而且我有奈落這么好看又溫柔的朋友，才不會喜歡他呢！”戈薇語氣嫌棄，小霸王每天幼稚地抓蟲子嚇她就像那些狗血校園劇里的男主校霸一樣蠢。

        “我們不要說他了奈落，你陪我去花園玩吧！”

        戈薇涂好藥后又恢復了活力“之前管家爺爺不是說會給我做一個秋千嘛？現在有了嗎？”

        小姑娘的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半妖，奈落即便手頭還有文件沒處理，也只能由著她去玩了。

        ……

        回憶結束，戈薇看著外面越來越大的雨滴，收回了視線。

        雖然是身處在陌生的環境，但只要有奈落在她身邊，她總是會很安心。

        重逢后經歷的這些事情，都有奈落擋在她身前替她一點點解決。

        小姑娘看向半妖的眼神多了幾分柔軟的情緒，她輕笑了一下，撫在半妖額上的手一點點下移，描摹起他的五官，從眉骨到蒼白的臉頰，最后停留在了半妖的耳旁。

        如果是奈落清醒時，她可能不會有勇氣做出這樣的事情。

        淡淡的悵然從心間涌出。

        如果……她和奈落沒有這十年的錯過該有多好啊。

        十年間，奈落經歷了什么，又做過了什么，與她而言即便是人見城都變得陌生起來。

        一直在隱瞞的奈落和鬼蜘蛛讓她覺得自己和他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一層無形的阻隔就立在他們之間。

        之前的許多話，不過是逃避罷了。

        她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意了。

        只是知道現在的她不敢去打破現有的平衡，她無法預料改變之后的事情，自己能否有能力承擔起來。

        雨夜的聲音，掩蓋了山洞內的正在發生的事情。

        披著毯子的小姑娘，捂住了半妖的眼睛，就好像掩耳盜鈴一般，試探地低下了頭。

        胸腔里激烈的心跳聲讓她有些顫抖，視線內的半妖睡容沉靜。

        就當是為自己找一個答案吧……

        戈薇不斷在疊加著這個動作的合理性，吻落下的那一刻，溫熱的觸感好像一把火焰般燒紅了她的臉，恍惚間她只聽得到自己和半妖沉穩的心跳聲，奈落的嘴唇很柔軟，因為發熱帶著之前不曾有過的溫度。

        戈薇感覺自己的心跳速度已經到了極點，隨之而來的是連成片的羞意，她頓了一下后，移開了唇，坐直身體，有些做賊心虛地小心翼翼地移開了剛剛因為緊張而有些用力的手。

        她的視線掃過半妖眼周皮膚被按出的紅印，感覺臉上的熱意越發重了，她伸出手想要揉開紅印，卻猝不及防地對上了半妖不知何時睜開的雙眼。

        暗紅色的眼在昏暗的山洞中讓人看不清眼神。

        這一刻戈薇感覺自己的心跳徹底暫停了，巨大的羞恥感爆發了出來。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

        “奈落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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