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歸塵
閉上眼。
再睜開眼。
不知何年,不知何處。
眼前人是朝思暮想的人,遲暮怔怔的看著他,張著口,卻忘了如何出聲來。
“遲暮,讓你久等了。”那人輕笑著,嘴角卻沒掛著半點愉悅,甚至有些輕嘲。
“師尊,你我”遲暮啞聲。
“過來,讓為師看看你。”那人話語溫柔,柔的太過虛無。
可遲暮仿若不覺,向前爬去,那人坐在那里,他便跪坐在他的腳邊,手扶在他的膝頭,“師尊,徒兒等了你好久。”
“為師知道。”那人溫聲回著,手搭在遲暮的后頸,一下一下的安撫著他,像在順一只小動物的絨毛。
“師尊,我尋你了很久。”遲暮抬頭看著他道。
“恩,為師知道。”
“你終于回來了,你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了,好不好?”遲暮不自持的祈求道。
“”那人不言。
“師尊”遲暮再次出聲喚他。
“遲暮,你為什么要尋為師呢?”那人微微瞇著眼問道,辨不清情緒。
“因為,遲暮很想你。”遲暮答道。
“你為什么要喚醒為師呢?”那人似是沒聽見遲暮的回答一般,喃喃的又重復(fù)了幾遍,“你為什么要喚醒為師呢?”
遲暮的身體中,像是有一根弦,被狠狠的撥動了一下,猛的顫抖著,低聲的問道:“師尊?你也是想念我的,對不對?”
耳聞?wù)Z卻并非往盼之語,“不,為師,早就忘了你了。”
遲暮瞪大了雙眼,想往后退去,后頸的手卻突然用力將他攔住。
掙脫不開,渾身用不上一絲力氣,像一條咬住了魚鉤,脫離了水中的魚,在干熱的土地上,奮力的拍打也無濟于事,“師尊”
“為什么要喚醒為師呢?”面前的人面目幾乎近似猙獰,聲音冰冷的透露著詭異,漠然看著遲暮:“無憶無欲,歸墟往矣,為師并不愿醒來呢。”
“你不會以為你尋回魂魄,喚為師歸塵,為師便會全了你的貪念吧?”
“遲暮啊,幾百年,你怎么長不大呢?”那人輕嘆一聲,又繼續(xù)說著。
“那不過是你的執(zhí)念,從來,都不是為師的啊。”
一字一句剜在遲暮心口,遲暮在不知不覺間早已淚流滿面,動不了身,說不出話,只能眼睜睜看著他。
那人突然不說了,俯下身來,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拂去遲暮的眼淚,又溫柔的說道:“好徒兒,別哭。”
這一聲,太像了,像極了分別的那天,他也這樣溫柔的對他說,別哭。
遲暮哭的更急了,那人也不惱,細細的耐心的為他將淚一滴一滴抹掉。
“你很想為師,對么?”那人問道,“八苦嘗遍,一夢終生,在這塵世里活著很累,很孤獨,對么?”
遲暮發(fā)不出聲音,也抑制不住的點頭。
“你想求一人亦對你傾心,又想求常伴一人左右,可他不愿你當(dāng)如何?”
遲暮不知。
“遠遠看著你不甘,生離死別你不愿。為師有一個辦法,你可想聽?”他輕笑著,引誘著遲暮。
遲暮晃了神。
“那,不若,你,也,忘了,為師吧。”他說的極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從喉嚨中吐出來。
遲暮聽著,再看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雙眼前,無處躲避,唯見黑暗,重重沉睡而去。
遲暮睜開眼,眼前仍是沉睡前的房間,身旁卻已經(jīng)空蕩蕩的,再沒多出一絲氣息。
遲暮沒由來的慌亂,起身走動著,四處看去,這里仍是空無一人,甚至,沒有留下痕跡。
“你在哪?”遲暮開口出聲。
“不對,你是誰?我要找到你。”
“可是,我為什么要找你?”遲暮扶著頭,昏昏沉沉,也想不起來,視線很模糊,他揉揉眼睛,繼續(xù)在這不大的屋子里尋找,什么也沒尋到,又忘了自己來尋什么。
終于,他倒在了地上,視線里的光亮全部暗下去。
不知是多久,遲暮再次睜開眼睛。
黑。
很黑。
特別黑。
“這是哪?”遲暮道,回應(yīng)他的是空曠廊壁的回音。
“我是要找人的吧?”遲暮茫然的伸出手,摸到了堅硬的墻壁,“可我要找的是誰?”
遲暮迫切的站起身,順著墻壁摸索著,墻壁,墻壁,還是墻壁,他被圍困在了這里,沒有出口,沒有光亮,沒有聲音,沒有旁人。
遲暮把拳頭重重的捶向墻壁,“不疼?是不疼的?為什么?”
“這是夢么?”遲暮慢慢坐下,閉上眼睛。
是了,遲暮又回到了那個地方,那個房間,還是只有自己。
“不是的,我要找一個人!”
“可是這里沒有,我找不到。”
“我不記得他是誰了,我想不起來,可我也忘不掉。”遲暮在房間里尋找著,應(yīng)該有人坐在那里,看著他,和他說話。
可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閉眼再睜開,空蕩蕩的椅子和寂靜的黑暗,反復(fù)循環(huán)著。
不記得找了幾次,向著墻壁重重發(fā)泄了幾次。
再次置身于黑暗時,他憤怒的,報復(fù)著什么一般,頭和手一次比一次用力的捶著墻壁,再把自己整個人都砸進去。
頭破血流,卻還是不痛。
“為什么?為什么?”
“啊啊啊啊啊”他吶喊出聲,從低沉到尖銳,似是要撕破了喉嚨。
黑暗的空間里終于乍現(xiàn)出了亮光,遲暮爬起來,向著亮光奔去。光就在前面,他卻碰不到,被什么無形之物攔在外。
那邊是昏暗的,枯死的樹,干裂的地面,一片荒涼。
遲暮呆呆的望著,望著望著,遠處的地平線破土而出了別的色彩,是日出,是清晨,是拂曉
四周的黑暗皆被照亮了,也在他那個摸不到的面前,光芒照出了一個人的身影,靛青色的衣袍,墨色的長發(fā)披散著,腕間露出的膚色都似盛著這揮灑而來的光。
那人似乎也在不適這光芒的出現(xiàn),抬腕擋去,光卻惱人的穿過去,直直的打在他的臉上。
他終于將面孔轉(zhuǎn)向遲暮,讓他瞧個仔細。
“拂曉”遲暮低聲念道。他不知為何這么說,他不停的呢喃著,可這兩個字太燙了,燙的他的喉嚨徹底失了聲,燙的心里被沸水滾過,疼,好疼,頭疼,手疼,身上的每一處傷口,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疼的他跪倒在地上。
就像是這兩個字曾在心里,身體里。是在腦海深處、心的深處狠狠埋起來過,又刨了出來,百次千次,百年千年。
“拂曉。”
夢醒了,結(jié)束了。
———
遲暮這一次睜開眼睛,眼睫上掛滿了冰霜,擦下去再望向周圍,這里是他是最熟悉的地方。
身體那些刺骨的疼痛已經(jīng)消失,卻像脫了力一樣,他努力壓制住顫抖,手腳并用的爬到冰床旁,跪在冰地上,握住拂曉的手。
最后一團藍色的光融進拂曉的身體里,引渡燈燒了九百年,在遲暮身旁嘆息般的嗡鳴一聲后,如釋重負(fù)的破碎。
“師尊,你終于可以醒來了。”
遲暮一動不動的盯著,生怕眨了眼人便會消失一般。
凝固了九百年的血冉冉流淌,一呼一吸間心臟開始跳動,遲暮握在手中的指尖輕輕勾動。
“師尊,師尊。”遲暮很輕的開口,一如從前般來喚醒懶床的人。
“唔”拂曉感覺身體好重,不適的低吟出聲。
“師尊。”遲暮起身將人慢慢扶起。
“你嘶”九百年間的記憶如一根針深深刺進腦里,痛的拂曉抱著頭倒進遲暮懷中。
“不痛了,不痛了,一會就好了。”遲暮一下一下順著拂曉的后背,聲音哽咽的安慰著。
一段段回憶涌入腦海,一幅幅畫面跳進眼里,這一次他看清了身旁的那個人。每一場夢里的面孔與現(xiàn)實重疊,落在面前人的臉上。
“遲暮,你”這些都是什么?怎么回事,他推開遲暮,轉(zhuǎn)頭看到了一旁破碎的引渡燈。
這是引渡燈,前妖族中蛟龍死后的逆鱗煉化而成,以靈力點燃已亡人的貼身之物,可燃千年,追尋方位,引渡魂魄。
“師尊,浮云朝露,九百年,好久不見,我很想你。”遲暮從一旁桌案的符紙上端過一盞茶遞給拂曉。
“九百年?引渡燈,九場夢,夢還生?遲暮,你好大的本事。”思緒回籠,一事一物在腦海中重生,拂曉的聲音顫抖而沙啞,他怎么能?
夢還生,以施術(shù)者心頭血為媒,種術(shù)者尸身為介,將尸者的三魂七魄以夢渡還,渡還時施術(shù)者會一并入夢,種術(shù)者會在夢中體會塵世八苦,施術(shù)者會在夢中見到施展術(shù)法時心頭最恐懼之事,如若放棄或失敗,將遭受反噬,魂碎魄斷。
“遲暮,誰教你的這么瘋?你怎么敢的?”拂曉壓制著內(nèi)心的情緒,接過茶的怒道。
拂曉的手似是和他生分了太久,不可抑制的抖動,遲暮伸手幫他托住,卻被他推開。
“年少癡貪于霽月,千秋過盡未曾歇。”遲暮單膝跪在他腳邊,抬頭看著他,輕聲的道著,指尖扣在自己心口,“在我的心上人第一次死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就瘋了。”
拂曉睜大了雙眼,“砰”茶杯掉落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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