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王府(十四)
東陽王不讓崔瀅告訴王妃的事情,被她悄悄附在王妃耳邊,輕輕說出:“女兒已經打探清楚,錢夫人是因嫉妒詛咒女兒,才被罰去家廟。”
王妃的反應與她如出一轍:“這怎么可能?”
她拉了崔瀅的手,把她攬在懷里,壓低聲音:“你去田莊那幾個月,我日思夜想,想起你就哭。是她一直陪著我,說話替我解悶。她還笑話我,幾個月已經難舍難分,將來你出了閣,遠去京城,我這輩子都難得再見你一面,可不得哭成個淚人?我傷心得很,罵她飽漢不知餓漢饑。她的沁兒就定在城里卞家,娘兒倆要見個面,不是難事。她那時候還發了一番好大的感慨,說你雖然得封郡主,身份高貴,夫家門第不低,郡馬聽說也是少年得志的英俊將軍,樣樣都好,卻就是離了父母家人,天遠地遠,再難見爹娘兄弟一面。沁兒的儀賓雖說身份低微,只是個商戶之家,卻能好好地守著王府,諸事不愁。這人的際遇好壞,倒也難以一語定奪。”
她伸手縷一縷崔瀅的耳發,嘆道:“你說,她能說出這樣的感悟,怎可能嫉妒詛咒你一個晚輩?”
崔瀅微笑:“巧了,我與母親倒是想到一路去了。女兒年輕,不敢說善于識人的大話。但別人對我是真心還是假意,我多半是能認得出來的。錢夫人這些年待我和和氣氣的,從沒找事情為難過我。若說她心里嫉妒,想要暗害我,我實在不敢相信。可是父親并不愿信我,且還怕母親傷心,連這個事也不準告訴母親。”
她心里頗覺好笑。東陽王這樣的男人,大略認為女子天生只有兩幅面孔,或天真而軟弱,或愚蠢而狠毒。而這兩幅面孔的分發,全依他個人好惡。他或許永遠也會不知道,這些妻妾不在他面前的時候,會怎樣罵人,怎樣說笑,怎樣聰明厲害,怎樣偎依取暖。
果然,王妃詫異:“傷心?我傷什么心?你父親怎會相信這樣的小人之言?是誰告的秘?定是有人栽贓陷害。是不是安氏?或是新得寵的那個李翠兒?”
王妃胡亂猜了幾個人,似乎都沒什么明顯的把柄,只好又皺眉抱怨:“錢妹妹也是,受了冤屈,也不說找人回府給我遞個話。我們這么多年的交情,我難道還能看著她被人冤死?”復又想到什么似的,難過起來,“是了,她知道這事牽扯你,怕我從此多了心,當真疑了她。唉,她終究是不信我。”
“母親也別胡亂猜測,錯疑了人也不好。要讓錢夫人回來,原也不必非要查清背后是誰搗鬼。淘神費力不說,也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時候去。母親剛才不就說過嗎,大家子里的事,面兒上不錯,能糊弄過去也就算了。不必非得眼睛里不容沙子,弄得自己吃力不討好,里外不是人。”
“我還以為你沒聽進去呢。”王妃捏捏她耳垂,笑道:“原來這兩只小耳朵倒是還在的。”
母女二人戲謔兩句。崔瀅拉回正題,繼續說道:“女兒倒是想了個釜底抽薪之策,母親看看可行不可行?”
“你說。”
“想要錢夫人回來,關鍵只落在一個人身上。”
“你是說……”王妃疑惑地看著她。
崔瀅一字一句道:“父親。”
王妃一怔:“可是錢妹妹是你父親親自下令,送去家廟。他又對錢妹妹行巫術一事深信不疑,這,這,怎好說動他回心轉意?——你知道,你父親最是固執不聽人勸。”
“原本我也無計可施。可父親想要收回錢夫人的側妃憑證,”崔瀅慢慢說道,“母親,這里頭,可就大有余地了。”
她明亮瑩潤的眼眸望著王妃,輕聲道:“母親,父親不過是想借此廢了錢夫人的側妃之位。朝廷便再想節約開支,也得面兒上過得去。東陽王府一個側妃也無,其他宗室藩王看了不會寒心嗎?至少總得要允一個,才算說得過去。”
王妃沉默半晌,忽然捏緊崔瀅的手:“錢妹妹自那次難產以后,胞宮受損,無法生養。王爺便再沒去過她房中。王爺是嫌她,嫌她沒有用了,又擋了他的道。”
她聲音顫抖起來:“我也一年年老大,王爺如今倒是謹遵太醫之言,每月葵水后三日都來我房里。可,可,若是我到底沒用,我,我……他,他,他又會如何待我?”
崔瀅反握她的手,沉聲道:“母親別自己嚇自己,亂了陣腳。本朝立國以來,向來要求宗室為臣民楷模。若有什么寵妾滅妻、無故打殺妻妾之事,朝廷必定嚴懲。父親對錢夫人早已厭棄,這些年不也不敢有什么動作?必得借這個魘勝的由頭,才敢將她逐出府去。母親是正妃,不用怕這個。”
她想了想,又悄聲道:“阿浩雖然封了鎮國將軍,府中庶弟眾多,不乏母親夭亡,年幼無依的。母親若能擇其善者,親近撫育,未必翌日不能成就第二個阿浩。”她面上浮起傷感之色,道:“女兒實是不愿見側妃生子。母親一生榮耀,將來反受旁人轄制。”
王妃心神一凜,雖覺得此議未必能行得通,然而既有希望,總要一試。她私心里,終究是不愿王府再添側妃。當下問道:“你還沒說你的法子呢,到底是什么?”
“反其道而行之。”崔瀅聲如截鐵,“父親最怕什么,咱們便做什么。”
換做旁人,當此之際,多半是查清錢夫人被陷害的真相,揪出兇手,呈報于東陽王。
崔瀅心中冷笑,她若是選這條路,只怕正中崔浩下懷。先不說這等曠日持久的追查,很難不驚動東陽王,單說那位最為關鍵的李大娘,只怕便早已做了冤鬼。自己怎么也不可能在人間見到她了。
所以,要在短時間內破局,便不能走這條尋常路。正巧,崔瀅天性便愛劍走偏鋒。
次日,王妃如同冷面閻王一樣,坐鎮府中最大的議事廳。讓把全府的下人,不論是上屋侍候起居的丫鬟侍妾,還是柴房砍柴生火的粗仆,全都召集到一起,分批訓話。又讓人人上前剖白,近期可有聚賭偷懶、以次充好、監守自盜等諸種惡習。
如此人仰馬翻地忙亂了一天,當天下午東陽王就去了和雍堂,笑問:“王妃這是做什么?在家里設起公堂來了?”
王妃見了王爺,立時斥退眾人,親自迎上去,含淚道:“王爺若是再不來,我真要六神無主了。王爺哪里知道,我這心里怕成什么樣子。”
東陽王詫異起來:“這是什么話?”
他一個心愛的姬妾在他面前告了一狀,說王妃濫施淫威,沒事磋磨下人,惹得府中怨聲載道。他才來過問一聲,不過是個好奇兼敲打的意思罷了,并沒想著要給王妃沒臉。哪里想到王妃倒先聲淚俱下?
“王爺不知,我昨日在花園子里坐著,忽然就聽見有幾個人在花臺后面嚼舌根,我也沒聽太清,就聽見提到錢氏,提到妖術,我嚇得三魂飛了兩魂。王爺聽聽,這是什么話?錢氏不過是因為侍候王爺的時候不小心不細致,被罰去家廟反思己過。這是打哪里傳出這樣砍頭滅門的話來?我嚇得腿都軟了,又不敢聲張,等我走過花臺,那些人早散了,究竟也不知道是哪些混賬行子。我今日所以指了個訓誡的由頭,把人都找過來,想聽聽他們的聲。”
王妃說道這里,顫聲道:“王爺別怪我婦道人家見識少,我小時也讀過些史書,知道巫蠱歷來乃是皇家之大忌。這些話,若是讓巡檢御史偵知,天知道會生出多大的事來。錢氏個人生死榮辱不過是小事,只怕到時候整個王府都受牽連,若是害得王爺削爵降祿,那可真是百死莫贖其罪。”
東陽王早一臉鐵青,冷哼一聲道:“你可曾聽出是哪些人說話?”
“當時聽得不確鑿,今日把有些影子的都算上,內侍丫鬟有十幾個。”王妃把素日風評極惡的十來個下人名單遞給東陽王,又說道:“我已讓人把他們關進柴房。”
“還關什么柴房?”東陽王初初看一遍,見沒什么自己熟悉的名字,把名單一掌拍到花案上,怒道:“這等不知天高地厚,心子黑透了的奴婢,就該直接打死。”
“若把他們一氣打死了,我怕御史參我們王府暴虐。”王妃含怯道,“前些年青陽王才因這個獲罪,咱們還是小心些好。”
“難道就任由這幫王八羔子在背后亂沁?”東陽王來回走動,如一頭暴怒的獅子。
“我想著,我聽到的,是這些人。我聽不到的地方,卻又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嚼舌根。光靠堵,那是堵不過來的。”王妃一邊拿手帕拭淚,一邊偷偷覷著東陽王臉色,口中故作遲疑:“若要平息這些謠言,倒也不難。錢氏去家廟反思已有數日,不如就趁機把她接回來。便真有御史參奏,到時候宗人府的人來一看,我們家里妻妾和睦,夫妻恩愛,哪里有什么隔閡嫌隙?如此則流言不攻自破。”
東陽王揀了張圈椅重重坐下,一雙眼冷冷看著王妃。心中猜疑,難道是她設的局,做的餌?
細一想,又不禁搖頭。王妃若知道錢氏詛咒郡主,只怕比自己更想將她掐死。哪里還會想方設法替她轉圜,接她回府?
王妃剛才這番話,雖說膽小怕事,不脫婦人想頭。卻也有幾分道理。
東陽王不肯承認自己心里也怕著巡檢御史,也在聽到流言時驚嚇交集。只安慰自己,王妃一番深情,全是為了自己這個夫君著想。自己也不好太過拂了她的面子。
權當是看在賢妻份上,暫且放錢氏一馬。
“錢氏久已不服侍人,那日我去,奉客的茶是冷的,洗腳的水又燙,我也是一時氣過了頭,才把她趕去家廟。本說今日得空,就想叫浩兒去接她回來。偏生浩兒不知跑到哪里去花天酒地,這會兒還沒見到人影。也罷,既然你著急,明日再叫浩兒跑一趟,把她接回來吧。”
王妃松了口氣,含淚笑道:“王爺真是寬厚人,最是念舊有情義。我替錢妹妹謝過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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