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的翻譯工作還算順利，只是退場的時候遇到剛剛返回休息室的高圓宮久子妃，作為東京奧組委的名譽主席，她也參加了今天的籌備會。

        我見她和常磐女官迎面走來，側出身子，按照此前在明子婆婆那里的學習，行了一個標準的香川鳥取家的站禮。

        久子妃點頭回禮，正要繼續往前走，又停住了腳步，轉頭看我：“我們此前見過面嗎？”

        “殿下，兩年前您邀請運動員代表參加春日茶會，她作為羽生選手的女伴受邀通行。”常磐女官率先答道。

        “羽生選手？哦？我記起來了，你當時佩戴著白鴿根付。”久子妃臉上掛著和藹的笑意。

        “是的，殿下。我叫予夏，很榮幸您還記得。”我按照此前明子婆婆的教導，保持說話時的語氣平穩，不卑不亢。

        “我記得你是？中國人？今天會上，是你將我的稱呼翻譯為高圓宮殿下？”久子妃抬了抬眼，面無表情地問道。

        “是的，殿下，在日本文化中，結婚女性一般從夫姓，皇室成員沒有姓氏，我想以宮家為稱呼應該更恰當一些。”我點頭回答道，看到之前的文件和翻譯中，西方人只是把久子妃直接翻譯作久子妃殿下或者事久子妃女士，我總覺得有些不太合適，今天便用了高圓宮殿下的稱呼，久子妃突然這么一問，倒是讓我有些擔心，問道：“殿下如果覺得不恰當，還請斧正。”

        “自憲仁親王去世后，已經很久沒有人這么稱呼我了。”仿佛間久子妃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感傷，這樣的表情很難在這樣的皇室成員的臉上出現，也就那么一瞬間，她又恢復了和藹莊重的樣子，向我點了點頭，而后轉身離開，隱約聽得她和身邊的常磐女官念道：“不錯，不錯。”

        孫小姐的公司除了日常的同聲傳譯，還有一些案頭的文件翻譯，因為疫情原因，日本國內對于奧運會的參與度不高，奇缺翻譯志愿者，我的工作量也大幅度增加。

        在一次的日翻英的文件工作中，我看到了一份來自日本冰協的申請文件，是他們關于安排羽生作為特別嘉賓參加東京奧運會開幕式的回復函，日本冰協同意會促成羽生參加開幕式，但前提是提名荒川靜香擔任日本奧組委的常務委員。

        這件事我本來從羽生那里聽了一些，作為運動員，雖然是奧運會沒有花滑項目，但羽生本身是很愿意能夠作為國家代表為日本運動員加油，況且在疫情肆虐的時候，他也很希望能夠借此給國人加油鼓勁。

        只是，我沒有想到，羽生這樣純粹的想法，卻被日本冰協利用成為推選荒川上臺的工具，真是讓人唏噓不已。

        晚上回到家后，由美伯母寄來了宮城的大虎蝦，我用著味增和芝士烤了幾只，香氣勾起濃濃的食欲。

        羽生非常仔細將蝦皮剝去，沒想到平時粗糙的他在剝蝦這件事上這樣有耐心，低著頭就像在處理傷口的外科醫生，過了許久把一只完整的蝦肉丟到了我的碗里。

        我認真一看，真的是一絲不茍的完美，抬頭對他笑著：“好厲害呀。”

        “呵呵，那是…”羽生笑著像個傻子，然后繼續說道：“你快吃，我再給你剝。”

        我點了點頭，蝦肉q彈的感覺和清甜味交織在口腔里，果然是非常美味，忍不住又再咬了一口。

        “夏醬最近忙著奧運會翻譯的事，好像很辛苦，要不，我讓媽媽過來幫幫忙。”羽生一邊認真低頭剝蝦，一邊有些心疼的樣子。

        “不用，這一陣過了就好，最近天氣轉冷，各地都要下雪了，讓伯母來回折騰不好。”我不想因為自己的事，麻煩到由美伯母。

        “那都聽你的。”羽生又剝好了一只，包裹著米飯遞到了我的嘴邊。

        “你自己也吃呀…”我撇過臉去，但見他霸道又認真的樣子，只能再張開嘴，大大地咬了一口，是幸福塞滿的感覺。

        羽生滿意地笑了笑，低下頭繼續認真剝蝦，餐廳奶黃色的燈光下，仿佛他僅僅是一個少年，純粹地專注著自己的事。

        “對了，有一件事…”想起了白日里看到的那份文件，有些忍不住告訴他：“那個，我今天看到了一份文件，冰協說是會促成你參加東京奧運會的開幕式，但前提是…同意荒川會長出任日本奧組委常務的提名。”

        我注意到他微微一愣，手頭的蝦掉到了盤子里，他低著頭撿了起來，一邊繼續剝著蝦，一邊小聲念念著：“靜姐，總覺得越來越陌生了…”

        小魚和女兒西妹結束了隔離期，小魚奔走于各大醫院尋求最合適的治療方案，因為不方便帶著西妹，便由我代為照顧。

        這件事倒是樂壞了羽生，從早到晚抱著不肯放手不說，還讓慶應幫忙買的各種毛絨玩具已經堆滿了訓練室和客廳。

        只是西妹可能因為貧血嚴重，身體虛弱，對于羽生的熱情總是很冷淡的模樣。

        “夏醬…她看著我了…”羽生帶著一個噗醬的小帽子，似乎終于引起西妹的注意，伸手揪著帽子上的掛繩。

        “好啦好啦，該喝奶了。”我拿著沖好的奶粉走到沙發邊上。

        “我來！”羽生已經能夠嫻熟地結果奶粉，找好角度給西妹喂奶了。

        西妹今天精神好了許多，一邊喝著，一邊揪著羽生帽子上的掛繩，時不時還咯咯笑了起來，萌得羽生幾乎都要融化了，瞇著眼喊著：“太可愛了吧。”

        “就這么喜歡孩子么？”連在一旁的我都忍不住觸動道。

        “當然，想到以后能陪著我和夏醬的孩子一點點長大，就覺得幸福極了。”羽生抬眼看我，眼中的光充滿了讓人無法拒絕的幸福期待。

        “傻瓜…”我用下巴在他抱著西妹的手臂上蹭了蹭，嬌嗔道：“到時候要是一個男孩子，淘氣搗蛋才有你煩的。”

        “呵呵呵…是么？就是這么樣么？”

        窗外是今年東京的第一場大雪，羽生笑著，我笑著，好像西妹也在笑著，或許這就是是幸福極了的樣子。

        三天后，小魚決定在東大醫學部的附屬醫院為西妹進行紅細胞治療。這些日子，小魚的精神一直都處于高度緊繃狀態，直到看到熟睡的西妹被送出了治療倉，她的才微微松了一口氣。

        比起之前的精致的都市麗人，眼前的小魚身材微微臃腫，不飾的粉黛的臉上戴上了一個黑框眼鏡，遮住了自己的倦容。

        “醫生說治療很成功，你也寬寬心好好休息休息。”我在一旁安慰著。

        “從生孩子到現在，哪有一天寬心的。”小魚伸手摸了摸西妹的臉蛋。

        “總是要暫時休息的，不能總這么繃著。”我繼續說道：“明天我再幫你帶帶西妹，你在酒店好好睡一覺。”

        “明天我就回去了。”小魚轉頭說道。

        “這么趕么？”我有些驚訝。

        “這次來日本開銷不小，能省一天是一天，回去還要隔離。”小魚搖了搖頭：“況且我請了這么長時間的假，領導肯定要有意見了。”

        “這…”我估摸著小魚早就計劃好了，也沒有再挽留：“那你就趁著回去隔離的時候好好休息休息，我讓朋友看看能不能幫忙找一個性價比比較高的隔離酒店。”

        “多謝。”小魚轉頭對我笑了笑，她的樣子真的很憔悴。

        “對了，醫生說地中海貧血是遺傳病？”我有些好奇，按照小魚的謹慎程度，是不可能不做婚前檢查的。

        “是老黃家里的遺傳病，我結婚前就知道，有一半的遺傳可能，懷孕的時候也有風險。”小魚有些無奈道。

        “你竟然知道還…”我更是驚訝。

        “但總不能因為這些不結婚不生小孩吧，老黃是獨子，父母年紀大了，希望抱孫子，既然選擇了賭一賭，就做好了承擔一切風險的準備，”小魚果然早已經知道了一切，并且把這一切都做好了評估和準備，只是沒想到輸給了運氣，她悻悻道：“就是有點費錢，又遇上疫情，幾乎掏空了我和老黃的積蓄，買房的事估計又要拖一拖。”

        “你和黃先生還在事業上升期，后面都能賺回來的。”我在一旁安慰著。

        “希望吧，現在國內的環境也不太好，到處都在裁員。”小魚估計也覺得越說越喪氣，轉了一個話題道：“你怎么樣？打算結婚了么？”

        “應該要納入計劃了吧。”我點了點頭，有些抑制不住幸福的樣子。

        雖然羽生沒有言明，但我已經感受到他的想法，諸如偶爾聽到他和刑事君打電話問道中國人的結婚習俗，諸如秀利伯父偶爾會在視頻里提到想和我爸爸多聊聊，諸如羽生在晚上會悄悄地量我的手指尺寸…這些小確幸總是明里暗里地流淌在最近的日子里。

        “那我等著你的好消息啰。”小魚也笑了起來，只是馬上又皺起了眉頭：“只是夏夏，你可是要做好準備哦？”

        “什么準備？”我被她的嚴肅弄得有些緊張。

        “嫁給羽生結弦想想都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小魚看了看我：“婚姻就是一場投資，收益越高，風險越大。得到的越多，犧牲得也越多。”

        我笑了笑，倒是不以為意，只是順著她的話：“正如你生西妹一樣，賭一賭吧。”

        小魚和西妹在第二天搭乘飛機回國，予懷幫忙安排了在上海的隔離酒店，我將羽生買的各種禮物打包好了一并寄回上海送給西妹。

        回到公寓之后已是夜幕降臨，窗外的東京又是一場鵝毛大雪，羽生抱著噗醬坐在窗前，我走上前，他打開懷抱摟住我。

        “怎么呢？”我覺得他的情緒有些低落，大概是陪了幾天的西妹突然回國的原因吧。

        “夏醬…你會離開我么？”羽生將我摟得很緊很緊，幾乎硌著肩膀生疼。

        “我沒有想離開你。”我在他的懷里回答著。

        “不要離開我…”羽生的聲音很小聲，不知是否是錯覺，我總覺得今天的羽生似乎很沒有安全感。

        我抬起頭看他，他的眼角似乎有著恍惚的淚光，我伸手摟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希望化去這莫名的不安。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們有著太多這樣一起看雪的美好回憶，從多倫多到赫爾辛基，因為落雪的時候，就是我們溫暖彼此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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