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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一生懸命(九)


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里的我一個人在一段冰雪路上走了很久,周遭暗黑無比,只有前方有一絲絲的光亮,信念中,羽生應該站在那里等待著我。

        身體漸漸有了麻木的感覺,卻仍舊動彈不得,耳邊是鄰床大姐和丈夫的聊天。

        “喔,原來是卡冰洞里了,真可惜。”

        “落后18分還能追回來么?”

        “不過他的節目很好看,衣服也很漂亮啊。…”

        我漸漸睜開了眼睛,身體是令人難過的熟悉痛覺,鼻腔中充斥著的是討厭極了的消毒藥水的味道。

        “夏夏,你感覺怎么樣?”小魚的眼神有些焦急。

        “我…沒事?”我掙扎地看了看周遭,予懷的表情還是那樣莫名的痛苦。

        “比醫生預估的時間晚了一個小時才醒來,真是太嚇人了。”小魚的表情方才微微放松了一些。

        予懷出門找了醫生進行了體征檢查,沒有什么問題,我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些,窗外已經是日落的時分了,剛才,好像聽到一些關于羽生的事,我抬頭問道:“羽生的比賽…結束了?”

        “咦?應該是吧。”小魚似乎毫不關心。

        “有一些失誤,不過他的心態應該還好。”予懷的聲音很低,說得很不自信。

        “失誤?”我急急找著手機,小魚見狀趕緊遞給了我。

        拿起手機,羽生還沒發來信息,應該還在賽后的采訪中,成也羽生,敗也羽生,無論比賽結果怎么樣,他始終都是媒體的焦點。

        我看著今天的比賽視頻,引旋起始的旋律本就帶著一絲傷感的味道,隨著隱約中聽到的卡冰聲,我仿佛聽到了羽生心碎的聲音,伴著自己小腹的絞痛感,淚珠滑落面頰,一顆又一顆。

        “夏夏,你別哭啊…”小魚抽起紙巾去擦我眼角的淚。

        “笑此琴怨我歸來,慢拾平淡遠紛繁。”予懷紳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天意終究難參,予夏,我們要相信羽生可以的。”

        “哎呀,小伙子,姑娘都哭了,剛手術完肯定不舒服,趕緊抱上去啊,這個時候怎么扭扭捏捏了。”一旁大姐攛掇著。

        “予夏…”我感受到予懷的手在顫抖,他似乎在猶豫,然而,最后他只是說了一句:“對不起…”

        “夏夏,別哭,控制情緒,控制…”小魚抱住我,在耳畔安慰著。

        控制情緒,我努力地在腦中重復著小魚的話,但卻始終難以自抑。

        直到手機的語音通話響起,是羽生的來電。我的胸口還因為哭泣微微喘氣起伏著,語音響了很久,停了又響,響了又停…

        “予夏。”予懷在一旁提醒著我接電話。

        不可以讓他擔心,他一定難過極了,心中腦中眼中都是他的模樣,那是可以灌滿全身的力量。

        我拿起手機,打開語音,放在耳邊:“羽生君~”

        他的聲音帶著遺憾和悲傷,卻仍舊哄著我:“夏醬,今天還好么?在做什么?”

        “還在處理觀賽證的事,明天…明天應該就能進閉環了”我咬著牙,保持著語氣的平靜。

        “嗯,這樣啊,好啊”羽生有些猶豫,但并沒有說出口,只是喚了一句:“夏醬…”

        “羽生君…”我停了停,說道:“你都好了么?”

        “好了,很快就好了。”羽生在抽泣著,我們都不愿再提及今天的失誤,這一次奧運會對他來說極具意義,三連霸,4a,新規之下的挑戰…

        我知道他想贏,哪怕已經是拿過全部冠軍的gaot,我也知道,他想帶著4a贏,哪怕這個跳躍已經不適合新規了。

        可是,隨著那個冰洞,這一切已經覆滅了大半。如今看來,只剩下4a了,那個我們心知肚明還不穩定的4a。

        “夏醬,最近這些日子…”羽生有些猶豫地說著:“我總是夢到在練習4a的時候摔倒了,然后有個孩子扶著我起來…”

        聽到此時,我幾乎已經淚流滿面,可是這個孩子已經完全離開了我們。

        “夏醬…你怎么呢?在哭么?”羽生在電話的一邊問道。

        我咬著牙,伸手掐著大腿讓自己平復起來,緩緩說道:“我想…那一定是9歲時候的羽生君,在拉起現在跳4a的你。”

        “9歲的羽生結弦?”羽生重復著我的話,良久,而后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夏醬…”

        第二天一早,我便讓予懷去請求醫生放行離開,醫生很是疑惑,站在病床前反復強調:“人流手術需要休息一到兩周,否則很容易引發宮縮和感染。”

        “夏夏,要不再休息兩天觀察一下,聽起來很嚴重。”小魚搖了搖我的手。

        “我今天必需離開,我會注意保護身體的。”我回答得非常堅定,今天一定要見到羽生。

        “主任,麻煩您安排一下,我會照顧好她的。”予懷很明白我的心思,也在一旁勸說的。

        “現在的年輕人怎么這么不懂事,你這種情況現在還在打止痛點滴,如果拔了管,痛都要痛死你。”醫生撇了予懷一眼:“如果一定要這樣做的話,作為孩子的父親,你去簽離院責任書吧。”

        “好。”予懷是幾乎沒有猶豫地回答。

        “予懷,我自己簽…”我抬頭看著予懷,卻見他極度痛苦的樣子,諾諾地跟在了醫生的身后。

        我心里有些疑惑,這兩天他所表現出來的樣子確實超乎了我的認知,只聽得隔壁床的大姐說道:“妹子,這是做小月子,還是在醫院多呆幾天吧,不要心疼錢。”

        “謝謝,姐姐,我沒事。”我轉頭微微一笑,這是這兩天來我第一次認真注意到隔壁床的夫婦,三十多歲的年紀,兩人有著同樣微胖的夫妻相,確是極具親切感。

        “大姐,你是術后第幾天?前幾天有不舒服么?”小魚估計是擔心我突然出院有什么意外,便問到隔壁床的大姐有啥經驗。

        “我已經一個禮拜了,就頭三天疼得死去活來的,全靠打止痛藥啊。”大姐回答著,也擔心道:“妹子,你要出院了,可沒辦法打止痛藥了,那是真的疼。”

        “沒關系的。”我拉著小魚的手,搖了搖頭。

        予懷很快就辦好出院手續,醫生在臨行前還是給我打了兩針止痛針,針尖插入皮膚的瞬間,予懷和小魚都撇過了臉。

        小魚按著我的棉簽,霎時落下淚:“夏夏,你很疼么?”

        “不疼。”我搖著頭,比起心碎的感覺,現在好像確實有些麻木了。

        予懷手中提著一大袋藥片,我自己起身,在止痛針的作用下,小腹僅僅是微微發脹,伸手撕去止痛貼,不能讓羽生看到這些。

        我接過予懷的藥,將它們塞到了手提行李的夾層里,抬頭輕輕對予懷道:“我們趕緊走吧。”

        車子駛過了半個北京城,來到了奧運村,雖然沒有對外開放,但還是充滿了熱烈的氣氛。

        “夏夏,你沒有問題吧?”小魚準備在閉環前下車和我道別。

        “放心,有什么我會說的。”我伸手擁抱小魚:“謝謝你,小魚。”

        “夏夏,不要一個人扛,既然已經是夫妻,就應該一起承擔。”小魚在我的耳邊低聲說完,臨了還交代了一句:“陳先生,還請多關照予夏。”

        “一定,一定”予懷答應著,小魚下了車,我和她揮著手,既然已經決定面對,現在這種情況,一個人扛和兩個人擔有什么區別呢。

        因為擔心羽生還在訓練,我先是給由美發了信息,伯母沒有讓我直接去冰場,而是讓我先回酒店等待。

        我有些隱隱不安,小敏在微信中告訴我,羽生一早上就像瘋魔了一樣,一直在練習4a。

        予懷把我送到了酒店,他交代道:“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如果有需要隨時找我。”

        “嗯,好的。”我想向予懷道謝,但是想起予懷總說無需言謝,還在想著如何表達感激之情。卻聽到予懷很小聲地說了一句:“對不起…”

        “予懷,為什么總說對不起呢?”我不禁問道,他的道歉著實有些多了。

        “我…可能…是我沒照顧好你。”予懷吞吞吐吐地回答著,我能清楚地感知到他很痛苦。

        我仍然疑惑不解,卻見予懷將行李箱遞給酒店的服務生,說道:“趕緊回屋休息吧,羽生快回來了,我想他應該不想看到你憔悴的樣子。”

        我點了點頭,和他道別。伯母已經交代了酒店前臺為我打開房間,一樣是頂層的套房,客廳的桌子上擺著伯母做的點心,房間的衣柜里掛著考斯滕,噗醬正趴在床上。

        令我意外的是,衣柜里除了羽生的衣服外,還有我日常的家居服,果然,這個傻瓜一直在等我見面。

        我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上了家居服,對著鏡子化了一個精致的淡妝,掩蓋憔悴的面色。再到廚房,把自己的藥藏在了櫥柜的最里面,這是羽生不會觸及的地方。

        下午三點鐘,伯母和羽生一起回來了,我起身迎接,映入眼簾的是有些疲憊的他,他見到我,便將我擁入懷中,他的懷抱帶著濃濃的消腫藥的氣味,我皺了皺眉頭,目光越過他的肩頭,看到了身后的伯母,她手上拿著一袋藥品,將它們放在了桌上,便朝我點了點頭離開了。

        羽生抱了了很久,也許是站得太久,也許是止痛針的藥效已經過去了,我的小腹隱隱作痛,只能輕輕喚他:“羽生君,我們先坐下吧。”

        羽生方才松開了手,牽著我的手走到沙發坐下,我看到了他高高腫起的右腳踝,等他坐下,便去拿伯母留在桌上的藥包,拿出冷敷貼,如平常一樣,彎下腰,熟練為他卷起褲管,脫下襪子,在腳踝的位置貼上。

        “剛才訓練的時候傷到了腳踝了,為什么正好是這個時候呢?”羽生坐在沙發上,喃喃著:“昨天被冰討厭了,今天又被腳踝討厭了…原來努力也會沒有回報的…”

        “如果是上衫謙信,會怎么做呢?”我抬眼望著他,我不希望他沉浸在這樣低落的情緒中。

        羽生看著我,他的眼中有著堅毅的光,這個問題,在春日山城我問過他,而今他的答案果然還是一樣:“欲生者必死,欲死者必生。惜生厭死者,非武者之心。”

        這是來自上衫謙信的箴言,也是羽生結弦的追求,我只是抬頭堅定地對著他點頭。

        brian的教練團隊在約定的四點鐘前來拜訪,我開門迎接他們。

        “予夏小姐,前兩天沒見到你?”brian教練看到我,有些欣慰。

        “你好,教練。”我淺淺笑了笑,淡淡道:“前兩天有些事耽擱了,幾位里面請。”

        我像尋常一樣為brian教練準備了熱馥芮白、tracy教練的冰美式和白熊教練的英式紅茶。再端上伯母做的小點心,三位教練的臉色微微松弛了一些,向我點頭表示感謝,我起身致意,回到房間內,把時間留給他們。

        隔著房門,依舊可以聽到三位教練的意見,大抵便是勸羽生修改自由滑的結構,將最開始的4a改成3a,再適當降低銜接處的動作,將自由滑的失誤率降到最低。

        “短節目的落后太多,選擇更穩健的跳躍,至少可以保住獎牌,如果nathan出現失誤,還是有沖金的可能。”brian教練說得很直白,也很現實。

        “你的腳傷復發,4a的完成度會更加不穩定,不如等下次吧。”白熊教練一旁勸道。

        “yuzu,你的健康才是最重要的。”tracy教練的想法也是一致的。

        “謝謝各位。”羽生的聲音很小聲,卻很堅定:“但是,這一次,我想自己做決定。”

        四個人的談話很快便結束了,教練們和羽生相處的時間已有十年,羽生的性格他們再清楚不過,他的決定很少有人左右。

        我送幾位教練到了樓下大堂,臨走前tracy教練對我說道:“予夏小姐,今晚yuzu應該會很難熬…”

        我點了點頭,送走了幾位教練,回到房間時,羽生已經把自由滑的結構寫好了,4a、4lo、4f…一個不少,依舊是羽生結弦的與天共地,這個選擇,他沒有絲毫猶豫。

        晚上,我和伯母一起做了晚餐,是羽生喜歡的煎餃和雞蛋卷,羽生吃得很少,而我也因為腹部疼痛,有些食不下咽。

        “你看你,吃得這樣少,夏夏都跟著你學壞了。”伯母在一邊數落著。

        “不是伯母,我這兒還沒吃完呢。”我苦笑著又塞了一大個煎餃到嘴里。

        “夏醬又瘦了…”羽生伸手理了理我鬢邊的頭發:“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傻瓜…”我看著他,忍不住鼻頭一酸,如果孩子還在的話,應該能給他更多的力量吧。

        到了夜里,悄悄吃了幾顆止痛片,躺在羽生的懷里,是很熟悉的安穩感。只是他的呼吸比起從前,顯得有些急促,他的心跳有些微微偏快。

        我們這樣彼此偎倚著,遲遲沒有睡著,直到窗外開始出現一絲黎明后的亮光,我開口輕輕問道:“是不是腳踝疼,再吃兩片止痛藥吧。”

        “不疼。”羽生低頭親吻我的額頭:“對不起,害得你也睡不著。”

        “能被你這樣抱著,不睡覺也很幸福。”我將臉頰貼在他的胸口,是溫暖的感覺。

        他伸手撫著我的頭發,緩緩說道:“夏醬…”

        “嗯?”我感受到他的語氣有那么一絲絲顫抖。

        “今天的自由滑,你可以不去看么?”羽生一字一句地說著,恍如一根針一下一下扎在我們的心里。

        我低著頭,伸手摸了摸小腹,原來他和我一樣,都不愿意彼此看到最殘忍的事。

        我深深呼吸一口,在他的胸口輕輕一吻,淺聲道:“好,都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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